书城都市城市黄昏里的一只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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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情愫三咂(1)

一. 四姐的爱情

我童年的时候喜欢过两个女人,遗憾的是这两个女人我都只能偷偷地喜欢。一个是我的五姑,一个是我的四姐。

我属鼠,四姐和五姑也属鼠。她们俩比我早生几天。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我就想一起娶俩媳妇,一个是我四姐,一个是我五姑。那时候,我在村子里是孩子头,大家都叫我“司令”。我不知道“司令”的官到底有多大。反正,我利用“司令”的权利,做了很多自私的事情。比如玩过家家的游戏,我就无数次娶过我五姑做媳妇。我五姑啥心眼都没有,我娶她就嫁。我们像模像样的操办“婚事”,还入洞房。洞房很简陋,是我四爷爷家的狗窝。

四姐小时候就爱脸红,不肯跟我做这样的游戏。我跟五姑入洞房,她就赌气走开。我四奶奶脾气不好,抓住过我和五姑在狗窝里分糖吃,就拎出了五姑,大骂她一顿。五姑以后就长了记性,我再要求娶她的时候,她就哄我说,不行,我妈看着不让,说我是你姑姑。

那个时候很不解,为什么是我姑姑就不能娶她。越来越大了,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不觉哑然失笑。我五姑长大以后也懂事了,她越来越像姑姑的样子。跟我讲话,俨然是对侄子的教诲。十几年以后,我五姑变成了标准的农村女人,邋遢得一塌糊涂。找不到做我新娘子时的清纯和娇羞,日子过得也紧紧巴巴。五姑父在建筑队抹灰,五姑就去跟着供勺。干的是包工,钱是不少挣,累也不少受。

我少年时,也知道了我跟五姑是没有办法走到一起的。其实,四姐跟我也是亲戚——四姐的奶奶是我亲姑奶。

在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五姑和四姐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九岁的时候,跟同学打闹,左腿被同学压断了。上课铃声响了,我怎么也站不起来。往下一使劲,整个身子就倒了下去。我疼得哇哇大哭,我三哥和四哥都在上学,他们怕老师骂,扔下我就进了教室。只有我四姐和五姑不顾一切地照顾我,她们两个一边一个抱着我的胳膊,往教室里拖。我的腿站不住,她们俩就拽着我走。

那一幕有时候在梦里出现,我真的想将时间定格在童年。

我四姐对我好,都是背着我五姑。我五姑偏不,我五姑对我好比较明目张胆。还命令我,背后告诉我,不要跟我四姐来往过多,说她们家很多坏话。

相比较而言,我四姐的品德要略高于我五姑。四姐从来不在背后说我五姑的坏话。五姑不久以后就不上学了。四姐和我接触的机会就多了。那时候,正是我们的青春期。跟四姐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好美,一股说不出来的躁动在心底蕴含着。四姐总会在放学的时候,到我家做作业。我们俩就站在窗外,在窗台上写作业。四姐总会问我一些问题,我就不厌其烦地讲给她听。后来,我发现这些问题四姐都会,她听的心不在焉,只是象征性地问我而已。四姐喜欢静静地看着我写字,四姐喜欢我写的作文。那时候,我写的作文特别受欢迎。老师总拿到全班读的。四姐喜欢我编故事,羡慕我作文本上的那些红色的波浪线。波浪线就是好句子,我喜欢写比喻句。比如写运动员,我就写运动员像离弦的箭一样。比如我写人的眼睛好说像电灯泡一样明亮。

我上了初中,四姐没上几天。原因是跟不上课程,家里也觉得女孩子念书没有用处。四姐就辍学回家了。我是我们村子里文凭最高的人之一,能够读完初中的孩子不是很多。现在,我回乡下,我们老家的人还替我惋惜。

四姐后来跟她哥哥去了黑龙江,她一走就是四年。听说她混得不错,做的工作也体面。而我渐渐长大了,明白了我对四姐的感情,其实只是一种青春的萌动或者懵懂而已。四年后,我辍学回家。之所以在初中读了四年,是复读了半年多。我不能读高中,家里出不起读高中的钱,只能孤注一掷考中专。中专是定向招生,第一次没有考中。再复读的时候,才知道复读更难,很多同学在学校考了五年了,就是冲着中专来的。心灰意冷的我只好离开学校,结束我的难忘的校园生活。接下来就是面对艰难的生活,开始我梦想的耕耘。

我订婚那年是1993年,那年的年末四姐也回来了。四姐回到老家,是因为她的爱情。四姐带着男朋友回来的。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四姐跟父亲商量,要在那座城市里生活。四姐的父亲不同意,坚持要四姐在家门口找个人家。双方谈判破裂,四姐要跟那个男子逃跑,上车时被父亲拽了下来。那个小伙子也很意气用事,竟然在车上没有下来。司机和售票员一直耐心地等着这场争端结束。四姐的男朋友说,关门,走。

就这样,四姐的爱情宣告失败。四姐在那座城市里,一定有过很多甜蜜的回忆。可是这一切,都在四姐的面前消失了。四姐在家里整个人变得很沉默。不爱出去,保持着在大地方待过的脾气,早上起来很晚,晚上还要准时刷牙睡觉。四姐的母亲就到我家喊我过去,陪四姐聊天。我那个冬天也真是无聊得很。

我跟四姐一直没有提及她的爱情,正如几年前我们在一起写作业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是废话,都是没有目的和企图的话题。四姐还是高兴起来了,人也变得愈发水灵。异乡的一段爱情确实滋润了四姐。四姐和我在那段时间里,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岁月里。一起上山玩,一起讲些外面有意思的事情。

过了正月,我走出家门,闯荡世界去了。四姐却没有能够再次走。她父亲不让,四姐也倦了。我想,这以后,四姐真的很难再走出我们那个乡村了。不久,四姐就嫁了出去。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娶了四姐,四姐转了一大圈,还是重新回到了她的乡村。我妈跟我说,你四姐这个人,在外面跑野了。那家人家养不住她的。

我做了上门女婿,没有想到跟四姐到了一个乡镇。那年冬天,我到锦州批发了春联,到周边三个集市卖。在集市上,我看到了四姐和四姐夫。他们在卖鞋。四姐的买卖做得已经很娴熟。他们家买了辆农用车。一周可以赶三个集市。生意还不错。再后来,我跟四姐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有几次还路过四姐的家门口。四姐在院子里喊我吃饭再走,我都没有停留下脚步。

2003年,我到了镇上租间简陋的房子写作。一天下午,四姐领着孩子来了。那是她的儿子,十来岁的模样。这天,四姐夫的车坏到了家里,在修。四姐赶完集市,收摊却不能走。等着四姐夫开车来接。孩子渴了,四姐就想到了我。

孩子喝完水,我想到他们还没吃饭呢。就张罗做饭,四姐死活不肯的,拉着孩子走了。我追到集市上,看到四姐在摊前坐着,孩子在她的怀里睡着了。给孩子拿了吃的东西,四姐不好意思起来。我说,四姐,又不是外人,跟我客气啥啊。四姐什么也没说,下个集市的时候,四姐给我家买了几斤桔子送来。我和爱人都很不高兴。四姐坚持说,不是给你们买的,是给孩子买的。

四姐走后,我爱人说,看见没,你四姐不想欠你啥。

我心里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想写段文字给四姐看,我知道四姐不会再看了。她的心,早已经不再那般浪漫诗意。她的世界里现在是孩子和日子,是日落日出。有时候想,女人真是无情的东西,对于不能得到的,从来不去奢望,而且,遗忘得是那般快捷。像回收站里的垃圾,只要是没用,就敏捷地抬起手,点出一个对话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彻底清空。可是我想,那些美好的回忆和爱,就真的能够从她们的记忆里清空掉吗?

有时候为千万个四姐感伤,因为她们的普通,没有谁会在意她们的爱情。难道真是一种麻木,时光总不会惊醒沉寂的心灵。而我,能够做些什么呢,为曾经的美好,为逝去的光阴,为每一个普通的人普通的爱情。或许是默然,或许是绝望,或许是顺从,谁知道谁的内心,谁知道谁的伤痛。快感也好,痛苦也罢,这个世界上,懂你的人不多。作为人的孤独,孤独了谁的人生?我不去想,我只珍惜我的感觉。有了这种珍贵的感觉,我活出了美好的缤纷,就如幼年时候的恋爱。一个狗窝,容下我的荒唐和纯真。

而我们,谁都不是聪明的人。长得越大,人与人的距离隔的会越远。而更可悲的是,我们竟然都不知道。洗尽铅华,我们两手空空。

二、张胜利何许人也

我腿断以后留了一级,张胜利跟我同岁,却和我一班。

张胜利生性顽皮,不喜欢读书。在家里玩,直到同龄的孩子都去学校了,他才跟着上学。他来上学的那天,特别滑稽,光着膀子来的。他生得胖乎乎的,肚皮晒得黑黝黝。老师看见他就皱眉头,警告他上学要穿衣服。张胜利呲牙一笑,第二天又光着膀子来了。老师气得不行,叫他回家拿小褂。张胜利就跟我借了件背心穿,混过了老师这关。因为背心的缘故,我们俩就成了好朋友。老师分座位的时候,张胜利一个箭步就跑我身边来了。我们俩就成了同桌。

张胜利的本事很大,他会上树,“嗖嗖”地快。张胜利会倒着下树,这个功夫至今我还没见别人有过。张胜利在树尖上,脑袋朝下,腿夹住树干,往下溜,溜得你惊心动魄,他在离地面一尺的地方攀住,一个鹞子翻身,平安落地。牛气得很。张胜利的肚皮很厚,想必是上树下树磨的。张胜利掏鸟窝,惊险无比。还在鸟窝里掏出过大蛇。当然,张胜利凭着自己的功夫都化险为夷了。

张胜利呲尿的功夫也是我们这个班级里男孩子们比不了的。我们学校的男女厕所中间,隔的墙不高。最上面还有空隙。男生就站成一排,往对过呲尿,以示对女生的友好。别人的尿力量不足,到不了墙头就蔫了。张胜利不一样。张胜利老远就掏出小鸡,瞄准了就一下子。尿线呈抛物线状,划出美丽的弧线来。射程远而准确。为这事,张胜利没少挨老师的揍。

张胜利开始的学习很好,基本上第一、第二。张胜利三年级的时候,成绩就不行了。社会上的一些东西,他很快就学会了。他是我们班最早抽烟的人,那时候张胜利已经改掉了不穿上衣的习惯,他偷钱买烟卷。不到一毛钱的“农丰”牌子的烟,是他的首选。这样还时常买不起,他就捡烟头,整急了能抽干葵花叶子。在他的带动下,全班十二个男生有十个学会了抽烟。没学会的那个人是我,他一个人把全班的男生都拉下了水。几年前,我见到张胜利的时候,他看我还是不吸烟,非常惊讶,连说好人,好人,净攒钱了你。

张胜利在桌子底下用自行车车链子做手枪,不幸走火。别人的枪里都是用的火柴帽。他用的是火药,威力无比。冒的烟还大,整满了教室。老师气得不行,要他站着。胜利被罚站还不服气,老师就叫他造句,造出了就可以坐下。造句的内容是“时而……时而……时而又……”,张胜利皱着眉头看我求救,我不敢看他,别过头去躲火药味。这时候窗子都开了,老师也受不了呛,一阵风吹了进来,给了张胜利灵感。张胜利脱口而出:时而来一阵风,时而来一阵风,时而又来一阵风。

这是我见到最快捷的答案。张胜利背古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后句就改成了“养蚕不是人”。

老师要大家出谜语猜。张胜利平时好的是打架上树,呲尿游泳,吸烟吐痰,根本不会猜谜语。我们那时候管猜谜语叫猜闷。大家都猜,老师点名,他站起来,沉思一会对老师说:东山有个红辣椒,西山有个绿辣椒。红辣椒,裂纹了,我给王八犊子猜闷了。

老师忍无可忍,打了张胜利一顿。

张胜利被打,已经习以为常。这些都是他自己找的。说来可怜得很,张胜利从上学那天起,就多次被我们班的女同学汇同家长截住暴打。张胜利英勇善战,临危不惧,拼死抗击。最恐怖的一次,我至今还难忘。张胜利在山上放牛,时常骚扰邻村的女孩子。久而久之,邻村的女孩子就跟张胜利结仇。张胜利和我去孙家湾供销社买小人书。我还没学会骑自行车,只会掏裆骑。就是上不去大梁,腿从大梁下面伸过去。一弹哒一弹哒地骑。张胜利能骑上,前面后面都能够上去。灵巧得很,还能够双手离开车把。我们俩从邻村路过,就被村子的女孩子发现,回来的路上遭了埋伏。二十几个女孩子截住我俩。我吓得不行,两个大个的女孩子用镰刀砸我的自行车车胎,警告我别乱动。我哪敢动啊,不知道她们想干啥。接着,我就目睹了恐怖的一幕。二十几个女孩子开始群殴张胜利。通过她们的骂声我才知道,敢情他们的积怨由来已久。前一年的夏天,张胜利跟几个男孩子偷看人家洗澡不说,还偷走人家的衣服给挂在树上。

张胜利被打了一顿,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鼻子都出血了,找我要纸。止不住,张胜利就从包里摸出两截粉笔头,塞鼻子里,扬着脸看天。我清楚地记得张胜利当时说,好悬啊,差点被她们给强奸了。

我那时候的青春启蒙,竟然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张胜利的教诲。他懂的可真多,不断地给我们灌输关于男人和女人的事。张胜利早在小学阶段就为我们班级普及了生理知识,为此遭受了许多暴打,可张胜利仍然一如既往乐此不疲。我们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都到十六七岁,不像现在的孩子,十三岁就上了初中。我们那时候上学晚。发育的慢,可是身体也有了变化。那段时间挺怕的,一些莫名的情绪控制不了。张胜利就很老练地告诉我们,说我们现在可以做小孩了。我们就听迷糊了,张胜利说做小孩懂不懂?都摇头。张胜利就寓教于乐说:男的和女的玩,大肚子带小孩。

张胜利是最早打破我心中权威的人。比如人是从哪来的,我妈说我是从大凌河捡来的。也就是说,我们班的男生几乎都是从河里或者河套捡来的,只不过是捡的时间不一样,河的名字不一样而已。张胜利却说孩子是做出来的,而且我们都能够做小孩了。真是新奇得很。张胜利现身说法,说,咱们都是男的和女的玩,玩出来的。张胜利散布谣言,被老师严厉呵斥,还被叫来家长检讨。问题很严重。可是张胜利宁死不屈,坚持真理。长大学会一句话,真理往往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真没错。张胜利跟老师叫嚣说,就是玩出来的。

张胜利读完小学,正赶上普九开始。应该都能够读初中的。张胜利不去,坚持不去。他最爱上的是体育课,其他的课都不爱上。张胜利正式从小学光荣毕业,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他教我们很多生理知识,事后,从我个人的成长来看,他没说假话。老师说他流氓,冤枉他了。

张胜利在家玩了一年,身体力行,十八岁不到就结婚了。那年冬天,我在上初中一年级,张胜利有了自己的儿子。胖乎乎的煞是好看好玩。张胜利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话是真的,他果然会做小孩。他结婚的那天,找过我,我上学还没回来就没去。他非要叫我去吃饭。婚后,他去了大连的一家仓库做装卸工。据说,张胜利身强体壮一次能扛两麻袋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