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妍第二日的拜访吃了闭门羹,因为霍家已经被官府查封,霍家老爷等主子被衙差们带了回去,原因就是昨夜吊死的人。
张清妍站在霍家的大门前很是无奈。鬼蜮不肯现身,她也无法看到鬼蜮的存在,霍家大门干干净净,犹如大多数普通的人家,没有特别的祥瑞,也没有特别的灾厄。
“等他们出来再说吧。”张清妍对陈海说道。
陈海表情怪异。
黄南直接嚷嚷道:“都进大牢了还怎么出来啊?”
陈海咳嗽一声,“就算出来,恐怕也要丢了半条性命。到时候……”
张清妍挑了挑眉,回头又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他们家可没有人命孽缘。”
陈海一惊,又是释然。按照张清妍的说法,这杀人的是受鬼蜮影响,受了蒙蔽蛊惑,才酿成大错。从天道秩序上来说,这条人命不会被记在杀人者身上。可红尘俗世自然有红尘俗世的规矩,没有“人命孽缘”,却有“人命官司”,京城大牢通常不进人,一旦有人进去,意味着要详查,不死也要脱层皮。他已经打听过了,因为霍少爷被魇住的事情,霍老爷那个向来刚强的人都露出了疲惫之态,这样的状态下在牢里走一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张清妍摆摆手,“随便怎样吧,总之我们得见见这个霍家。”反正也要等姚容希处理姚家的事情,她倒是不急着去漠北找安乐侯,趁这功夫解决掉鬼蜮也是顺手的事情。
马车再次行驶,到了闹市,张清妍就听到外面有点熟悉的轻佻声音叫道:“哎,这不是昨天在天灵寺看到的两位兄弟吗?”
马车又驶出了一小段,陈海才勒住了缰绳,有些为难地看着来人,又看看马车车帘。
“张大仙也在呢?咱们可真是有缘。”喻鹰笑眯眯地问道。
他没遮掩音量,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张大仙”三个字,“嗡”地一声倏然炸开,惊讶又好奇地打量着马车。
“这位公子,您可有什么事情?”陈海客客气气地问道。
“通德钱庄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啊?是人祸?而且很快就有转机?”喻鹰悠然自得地扇着纸扇。
陈海应是。
喻鹰“啪”地收起扇子,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啊?”
“大仙这么说,自然是真的。”黄南一口咬定,且信心十足,完全没有迟疑。
陈海就没那么自信了。张清妍不是不犯错,只不过她犯错也能挽救,挽救不了也会补偿,这样坦荡,倒是比那些吹嘘一辈子不曾犯错的人更加让人相信。只不过这相信,信的是张清妍的为人,而不是她做事一定能成。
张清妍撩开了车帘,面色有些凝重。
她的模样一露出来,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几分,眼神中满是怀疑之色,还有人冲着马车内探头探脑。
“张大仙有何指教?”喻鹰大咧咧地问道。
窃窃私语彻底转变成了喧哗,谁都没想到搅和得两城腥风血雨的张大仙是个小姑娘——天水城的事情还没传到京城呢!
张清妍的视线落在了坠在人后的莫劭宏身上。
莫劭宏的精气神和昨日截然不同,垂着脑袋,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双手捏着衣摆,眼珠子不停转动,像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实际上只是可笑和鬼祟。
喻鹰和詹文鑫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张清妍的视线,同时回头,看向落在最后的莫劭宏。两人同时皱眉。
莫劭宏紧绷的神经让他很快发现自己被人盯着,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抬眼,看到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个张大仙,视线中满是探究和深沉。他心头一跳,想要像往日那样开口训斥,可今时真的是不同往日,眼前的小道姑不是昨天那个他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小丫头片子,而是将名头从江南闯到了京城的张大仙。一想到此,莫劭宏更加紧张了。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那不是刑部尚书家的那个庶长子吗?”
“刑部尚书家最近可是多灾多难,难道是撞邪了?”
“不会吧?”
张清妍说道:“找个地方坐坐吧。”
喻鹰收起了嬉皮笑脸,点了点头,领着他一干狐朋狗友在前带路,进了附近酒楼的雅间。
坐定之后,喻鹰好整以暇地给张清妍斟茶,问道:“莫劭宏怎么了?”
莫劭宏听得这话愈发坐立不安。
“这你应该问他。昨日我见他只是沾了点鬼气,还属正常,今天一见……”张清妍皱起眉头,“你已经将见过鬼了?”
莫劭宏用力摇头,快把脑袋给晃下来了,可甩了没多久,他的脖子就卡住了。
“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张清妍抿了口茶。
“张大仙原来还是个乐于助人的?”喻鹰又耷拉着肩膀,带着笑意调侃。
张清妍没有作答。
“我没见到鬼,真没见到,就是昨日回家……”莫劭宏愁眉苦脸,伸手揉了揉脸颊,“昨日回家听说家里一个丫鬟死了。”
“哈哈!”喻鹰大笑两声,用扇子敲了敲莫劭宏的肩膀,“你的通房丫头?还是莫尚书的后院起火了?”
莫劭宏放下手,苦涩说道:“自然不是,是我母亲院子里的丫鬟,在水房里面用开水将自己烫死了,听说整张脸都面目全非,五官都看不清了。”
喻鹰一怔。
詹文鑫喝茶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剩下那些纨绔们嗔目结舌,差点儿惊叫起来。
“然后呢?”张清妍淡定问道。
莫劭宏双手捏紧了膝盖,“前两天,我一个常随死了。”
“那是你技艺不佳啊。”喻鹰和詹文鑫都恢复了动作,喻鹰还有心情嘲讽一句。
“不是,其实那时候……”莫劭宏的双手青筋暴起,“那时候我有一瞬间是看到了我母亲。”
这回,惊叫声是真的响了起来。
前两天,这群纨绔们在马场遛马,大家如往常一般比拼一番。莫劭宏是出身文臣之家,和勋贵武将们不同,又是庶出,他的马不好,马术也不好,在这种时候就是陪太子读书又遭“太子们”奚落的丑角。他习惯了如此,那日被其他人嘲笑两句也没多大不甘心,等到最后一轮赛马,他抽着马鞭,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超越自己的背影。距离越来越远,他忽然间就好像被拉入了莫宅主院之中,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嫡母萧氏。萧氏面无表情,眼神很冷地俯视着自己。
萧氏一直是这样看莫劭宏的。她不喜欢莫劭宏,甚至远超过厌恶莫劭宏的生母。但她不会用腌臜手段折磨莫劭宏,没有棒杀,也没有捧杀,只是放任自流。莫劭宏这个庶长子一辈子从未缺衣少食,启蒙的先生、如今的老师都是父亲莫燕归挑选,无可挑剔。可作为莫家当家主母,萧氏的态度早就影响了下人的态度,他们冷眼看着这个大少爷,对于他的合理要求没有二话,不合理要求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拒绝,看起来尽忠职守,可那眼神,和萧氏一样。
这是一种冷暴力。古代还没有这个词,但张清妍听了莫劭宏的含糊其辞,看他隐忍着憋屈的态度,就知道他那个嫡母是怎么对付他的了。别说幼儿或少年郎了,就是成年人碰到这种冷暴力,精神脆弱的都会被逼得自杀。
莫劭宏还算坚强,明白萧氏的态度、莫宅的氛围之后,就远远逃了出来,搭上了喻鹰,往日里一直跟着喻鹰厮混。他之前都没发现自己对萧氏有恨意,讨厌大概是有的,就像是萧氏对他。直到两天前,他在马场看到了那场景,看到萧氏,看到了以往他不曾见到过的、在萧氏面前卑微的自己,一瞬间,恨意滔天,他抽下了马鞭,马匹失控,疯跑,踩死了在旁边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