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喻鹰的问题让张清妍有些无语。
她刚才只是注意莫燕归和清枫之间的因缘线,至于莫燕归残缺的官威,她即使注意了也不可能详细知道缘由。官威残缺不全,那说明莫燕归这个刑部尚书做了触犯律法的事情,官身不正,自然官威不全。至于他到底做了什么……
张清妍回想了一下,摇头,“没看到有其他黑色的因缘线。”
这话说出来,喻鹰和詹文鑫一头雾水,姚容希却是心下了然。
“什么意思?”喻鹰直接问道。
张清妍简单解释了一下因缘线的作用,喻鹰顿时恍然大悟,随即又是敏感地问道:“你说‘其他’是什么意思?他果然是犯了什么事情吗?草菅人命?还是收受贿赂,卖官卖爵?”
喻鹰的情绪有点儿兴奋,张清妍多看了他一眼,“你那么讨厌他?”
“这个嘛……是挺讨厌的。”喻鹰摇着扇子。姚容希没有释放压迫感,他这会儿就很轻松自如,像是忘了个刚才的遭遇,还有心情用扇子逗弄黑猫。
黑猫翻了个白眼,缩进了张清妍的怀里。
喻鹰笑得眯缝起眼睛,“你不觉得莫燕归那人道貌岸然,很让人讨厌吗?”
张清妍打量喻鹰,“你和他应该没有恩怨。”两人之间可没有因缘线牵扯。
“那是当然,他惯会‘审时度势’。”喻鹰说到那四个字的时候,抑扬顿挫。
莫劭宏以为莫燕归是碍于喻家的背景,不敢得罪喻鹰,所以放任了莫劭宏跟着喻鹰这京城第一纨绔厮混,喻鹰却是知道,莫燕归想要借莫劭宏讨好喻家,可不像是莫劭宏以为的只是避开京城第一纨绔的锋芒。
喻鹰维持着笑容,眼睛仍旧眯缝着,掩藏起了精光。
姚容希看了他一眼,喻鹰的笑容就维持不住了,只好垂下头,拨弄扇柄上悬挂的穗子,有些气闷。
张清妍像喻鹰方才那样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做了什么?”
喻鹰微微抬眸,“大仙也对他感兴趣?”
张清妍坦然点头。
喻鹰略微一想,“是因为那条‘黑色的因缘线’?”
张清妍再次点头。
喻鹰想要问那到底是什么,可见张清妍闭口不谈,只等着自己回答的模样,心知从张清妍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叹气,“我讨厌他是因为另一个人。萧勤,死了许多年的刑部萧侍郎,大仙听说过没有?”
张清妍自然没听说过,下意识地看向姚容希,却又被惊到一般猛地移开了视线。
姚容希知道张清妍还在和自己闹别扭,暗自叹息,不等喻鹰开口介绍,就将萧勤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直让喻鹰和詹文鑫为之侧目。末了,他看向詹文鑫,说道:“据我所知,萧大人最后调查的案子和詹家有关。”
詹文鑫垂下眸子。
喻鹰大方说道:“没错。京城荒郊发现了一具碎尸,被野狗啃咬得面目全非。当时的京兆尹是个蠢货,将这事情当做乞儿被野狗咬死的意外,草草处理,尸体被随便丢弃在了义庄。萧大人在办其他案件的时候去义庄查验尸体,发现那堆血肉模糊的碎肉里面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喻鹰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如同茶楼里面的说书先生,拿扇子当惊堂木来拍,敲在自己的膝盖上,“乞儿哪会有这样的玉佩?萧大人发现蹊跷,命人循着玉佩去查线索,结果发现这玉佩是七爷门下的一个管事之物。再一查,那个管事上个月正好被赶出家门,缘由嘛,就是这块玉佩。”
“七爷?”张清妍趁着喻鹰话音一顿,赶紧插口。
詹文鑫抬起双眸看向张清妍,“正是。我的祖父就是七爷。”
喻鹰被人打断,有些不乐意,敲敲扇子,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这玉佩原本是王侧妃……哦,现在该叫王姨娘赏赐给贴身丫鬟的填妆。七夫人将这丫鬟配给了那个管事,那丫鬟就将这玉佩当做结亲的信物交给了管事。王姨娘每次赏赐给贴身丫鬟的填妆都是玉佩,每块玉佩却各有不同。在那丫鬟和那管事成亲之前,有人发现,管事佩戴的玉佩并非那丫鬟赠与的那一块,而是前两年配了人的丫鬟的玉佩。”
下人们在这个时代地位低下,放到了这故事里面,更是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能“这丫鬟”、“那丫鬟”的。
喻鹰舔舔嘴唇,深深觉得自己该打听一番“这丫鬟”和“那丫鬟”叫什么,不然这说书说起来快将自己绕晕了。转念一想,自己哪有机会给别人这样“说书”?今天还是头一遭和人讲萧勤大人的事情。
放下这个念头,喻鹰接着说道:“那个已经出嫁的丫鬟嫁进门没几个月就守了寡,王姨娘抬举她,让她回府当差,进了外院厨房。这下可好,事情都窜连了起来。守寡的丫鬟和管事早就暗通款曲,却瞒了下来,还任由七夫人给他配人。两个丫鬟都是王姨娘的人,王姨娘当场勃然大怒,杖毙了那个守寡的丫鬟,又将那个管事赶出詹府,另一个丫鬟则要回了自己的玉佩,出家做了姑子。真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张清妍眼神古怪地看着喻鹰唱念做打,只觉得这场景有那么点儿熟悉,好像见过差不多性情的人。
喻鹰对上张清妍的眼神,有些尴尬,想要端茶做掩饰,却发现张清妍这破马车里面连个小几都没有,只能作罢。
“就这样?”张清妍问道。
喻鹰一怔,笑了起来,没了刚才说书先生的架势,“大仙果然是高人,冷心冷清啊。”
寻常女子听到这样的故事都是感时伤怀,毕竟作为女子,世道艰难,众口铄金,她们会可怜那个无辜出家的丫鬟,厌恨那个不守妇道的寡妇丫鬟。张清妍显然不为所动,还记着他说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两个丫鬟和一个管事,不是王姨娘、七夫人,而是萧勤。
喻鹰摆着扇子,悠然说道:“萧大人查了那个管事离开詹府后的去向,却发现一无所得,既没有归家,也没有出城,京中的客栈酒楼、青楼楚馆里面都没有他的踪迹,他的亲朋好友因这事鄙夷他的为人,没有关心过他的去向,等到萧大人来问,才发现他早已失踪多时。然后,突然间就成了一堆碎尸出现在京郊旷野。没有出城的记录,却出了城,大仙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张清妍沉吟着,“逃出城,或者,弃尸。”
喻鹰“啪”地收起扇子,“没错,萧大人也这么觉得!要说前者,他虽然被赶出了詹府,品行受人诟病,但不是江洋大盗、山匪头子,要出城,就出城,何必掩人耳目?只可能是后者!杀人弃尸,谁会想要杀他?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那两个丫鬟!”
“萧大人在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意外身亡?”张清妍忽然问道。
喻鹰的眼睛亮了起来,哈哈大笑,还用扇子推了推詹文鑫。
詹文鑫只是苦笑。
“王姨娘还是七夫人?”张清妍问道,“又或者,是七爷?”
喻鹰眼睛更亮了,“英雄所见略同啊!”话锋一转,喻鹰说道,“不过呢,大仙不知道七爷和七夫人的为人,这事情,恐怕是王姨娘做的。”
他们从萧勤意外身亡,怀疑到了背后有人暗下黑手,这人肯定不可能是两个小小的丫鬟。而萧勤当时怎么查到幕后黑手,因为萧勤的突然暴毙,已经不可考。这就没了证据,只有怀疑,这怀疑还是建立在萧勤不是真的死于意外的前提下。
张清妍从喻鹰的态度做了推测,而喻鹰则是从詹府那三位主子的性情上做了推测,才会判断萧勤不是死于意外。
“萧氏大概早就知道了。”喻鹰忽然感叹道。
被萧勤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儿,当做要继承衣钵的传人,萧氏的断案本事肯定不差,甚至可能在那时就听萧勤说了只言片语,知道事有蹊跷。
所以萧勤一死,萧氏才会是那样的态度,选择那样的处事方式吧。
只是,萧氏这步棋实在是走得不够好。她以为自己躲进内宅,被莫母折腾,就能让萧勤的死归咎于意外,让那件案件也变成意外。可萧夫人死了,萧勤的幼子死了,萧氏也被莫母折腾得差点儿丢掉性命。
丢了风骨,丢了精气神,人又怎么能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