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焦急等候的许溯终于等回来了张清妍,可看到张清妍的刹那他就愣住了。
同在屋内的黄南诧异地问道:“你是谁?”说着,就看向姚容希。
郑墨已经冲上去仔细将姚容希上下打量过好几遍,确认姚容希没有受伤,大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张清妍,也是怔住。
陈海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大仙?”
张清妍点头,板着脸,说道:“和莫劭宏说一声,那只鬼蜮已经解决了。另外,我们准备启程去漠北。”
黄南充耳不闻,嚷嚷道:“你是大仙?”
“是。”张清妍不愿多谈,“还要和谭家辞行……”张清妍有些迟疑。这要和谭家解释,又要费一番口舌。
“刚才郊外的雷电是大仙在做法?”郑墨瞪大了眼睛,这回是在上下打量张清妍了。
姚容希微微蹙眉,冷飕飕的目光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许溯不在其中。他没有任何阻碍地接受了张清妍的新身体,无视姚容希的眼神,习惯性地上前拉住张清妍的手,可怜巴巴地问道:“大仙,你要去漠北?”
“是啊。”张清妍抽出手。
许溯不依不饶,拉了拉张清妍的衣袖,“去那么远做什么?不能留在京城吗?”
“不能。”张清妍抽回衣袖。
许溯扁扁嘴,低垂下脑袋,闷闷不乐。他好不容易来京城,好不容易找到了张清妍,没想到转眼张清妍就要离开了。他该怎么办?许溯咬了咬嘴唇。
“那,大仙,我去莫家和谭家说一声?”陈海试探着问道。他有点儿不敢直视张清妍的面容。比起清枫那个干瘦小女孩的模样,张清妍明显是个成年女子,身姿窈窕,容貌清丽。这就是张清妍自己的身体吗?陈海的心扑通扑通跳了两下,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施展法术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大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恐怕不简单。
“麻烦你了。”张清妍冲着陈海颔首。
房门被人敲响,张清妍应了一声,门却没有开。
陈海上前开了门,发现是慧能。慧能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神情中透露出一种迷惘,看到陈海,他点点头,注意到陈海背后的女子,他愣了愣,扫视屋内一圈,又把目光落在了陈海身上,“大仙呢?”
陈海侧过身,眼神示意慧能看张清妍。
慧能瞪大了眼睛,下巴快要掉到地上。
“原来是借尸还魂。”张清妍总算是解释了一句。
慧能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精神愈发浑浑噩噩。他蹒跚地走到桌边,扶着桌子坐下,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豪爽地一饮而尽。杯子被他“嘭”地放在桌上。粗喘几口气,他才眼神复杂地看着张清妍。
“怎么了?”张清妍坐到了慧能的对面。
许溯撇嘴,坐到了张清妍的身边,黏着她不放。
姚容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他的注视没有让许溯离开,反倒让他贴近了张清妍几分,还冲着姚容希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姚容希眼神暗沉。许溯脸上的笑容僵住。
啪!
张清妍拍了下桌子,有些不耐烦地看看许溯。
许溯耷拉下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姚容希舒展开眉头,也坐到了张清妍身边。
八仙桌的四面都被人坐了,陈海已经跑去办事,郑墨和黄南在旁边当木桩子,气氛有些沉闷。
“大仙,您……真是有本事……”慧能挤出了这句话。
“然后呢?”张清妍挑眉。
“我……您真的觉得我……不合适?”慧能茫然地问道。
张清妍是个有真神通的人,慧能一直知道这一点,如今看张清妍连借尸还魂这种奇异的事情都能做到,更是佩服。至少他现在的师父、世人敬仰的了然大师完全做不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张清妍就像是个和他们不同世界的人。这样一个人,说自己不合适,是不是真的不合适?
慧能有些委屈。
他和父母扛了一辈子,直到父母过世,都没有改变心意。父王母妃也是疼爱他,虽然他的志向和他们的意愿不符,他们也没有强求,不情不愿地放任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想要拜了然为师,所有人都嗤笑他白日做梦,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了然点头认下了他这个俗家弟子,让大师兄教导他。慧能有自知之明,他是比不上前头三位师兄的,虽然不知了然为何收他为徒,但总归和前头三位真正拜入门的徒弟不一样。他有时候猜测,是不是皇上做了什么,了然才会勉强应下他?
他的面相好,这辈子也的确是无忧无虑。出生就不用说了,诚王一脉一向超然,富贵难言。当今圣上是他的堂兄,和他之间的感情比不上已经过世的贤悦长公主、以及看着长大的七爷和利亲王,但比其他宗亲要来得亲密,甚至比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好。他在京城闹得各家鸡飞狗跳,也没人敢用扫帚将他打出门,就是碍于皇上的意思。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皇上有时候给一句暗示,他就会去那家闹一闹,总要闹出点花头,让皇上有的放矢。京城中的人精们逐渐看出了这一点,原本是碍于皇上的态度,之后看到他是真的如同见到了活阎王,轻不得、重不得。他的地位越发超然。
这辈子,慧能真没被人当着面否定过。
直到遇到了张清妍。
利州府商九娘母子的事情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一时恻隐之心,相信了商柳轩,没想到出了纰漏,发生了尸变,商柳轩的娘子杀了商家满门。他很沮丧、很自责,张清妍却仿佛是毫无感情,看到那满地尸体都没眨一下眼睛,反倒是狠狠咬上了商九娘。商九娘有嫌疑,他有所怀疑,可又觉得荒谬。张清妍让他留在利州府好好看看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结果商九娘转头就派人来请张清妍,张清妍离开,他便去了,听到了一段令人惊愕的剖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慧能觉得商九娘这一次没有撒谎。她原本大概是个普通人,但看过一次死人、杀过一次人,这人就变了,伦理道德全然被她抛弃,她只想着达成自己的目的,成了个坏到骨子里的人。即使是个坏人,商九娘的心底也有柔软的一块,那就是她的儿子商柳轩。可是,商柳轩被一手将她教养长大的仆从害死了。商九娘最后的恨意不是作假。
这让慧能觉得更加荒谬了。
慧能不是真的不谙世事,不然也不会明白皇上的暗示。但他也真的是个很纯粹的人,他觉得这事情是张清妍的嘱托,要烦恼,也是张清妍烦恼,和他无关。
安乐侯能做什么?无论是起兵谋反,还是参与将来的皇权更迭,龟缩在漠北,手上无兵无权的安乐侯都派不上用场。他觉得这是安乐侯自己的家事。世家名门中都少不了背地里的龌龊,安乐侯也不是干净的,贤悦长公主的事情可没久到让人遗忘。
这等糟心事,慧能很快就抛到了脑后,********琢磨起张清妍的意思。他想,张清妍是不是让他见识一下人心叵测?是不是担心他以后再好心办坏事?
直到在京城的牢房内,对着满地尸体想了很久,慧能才明白过来。
他当初掷地有声地对父王母妃说自己一心修行,整日里在京城的权贵之家乱窜,捉鬼驱邪,拜入了然门下沾沾自喜,越发轻狂得瑟,后来云游四方,画符箓做护符送人,自以为苦行,原来都是在游戏。
所以,他能随意地帮助人,也能在帮不了的时候撩开手,将事情甩给师父师兄。
师父没有正式收他为徒,说他红尘未了,说的不是当时在世的父王母妃,不是诚王的身份,而是他的心不够坚定。
慧能定定看着张清妍,眼神清明了几分,苦涩地问道:“大仙,您觉得,我是不是不合适?”
张清妍对上慧能清澈地目光,勾起了嘴角,“这得问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