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正好下人把梯子搬来了。
“这么短?算了,梯子就架在那儿。”张清妍一抬手,指了个地方。
许老夫人看到张清妍毫不客气地指挥许家下人,沉下脸来,“大儿媳,我知道你慈母心,为了溯儿奔波二十多年。我也心疼溯儿,所以这么多年你要怎么治溯儿,我都由着你。你要改建溯儿院子的时候,我可有说过一句话?”
见许老夫人发话,那些下人都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梯子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许夫人垂下眸子来,“没有,儿媳也知晓这么多年给府中添了不少麻烦。只是如今,溯儿终于是有大好的可能了……”许夫人攥紧了拳头,明明该是凄婉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仍是不减冷意。
这般说话,犹如在同许老夫人针锋相对,但两人二十多年婆媳,相处融洽,熟知彼此性情。
许老夫人每每见许夫人现在的这副模样,就有些心酸难忍,深感愧疚。
许夫人世家出身,是博川董家的嫡女。博川董家历经三姓王朝,起起落落却始终不倒,家谱能摆几间屋子,论门第比京城姚家这样的后起之秀都要高。
许家却只能算是武将世家,祖祖辈辈都是在疆场厮杀,多是低级将领,没能搏到一个勋贵的头衔,其家族的平庸可想而知。
两家本是没机会有交集的,却因为许老爷的曾祖救过许夫人的曾祖一命,有了来往。许夫人同许老爷一见钟情,董家也不是汲汲营营之辈,见许家门第虽低,子嗣才能有限,但却都是自强自立、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儿,便顺了两个小儿女的心意。
许夫人原本是雍容华贵的世家之女,入了许家的门后就收敛了脾气和作风,很快融入了这个武将家族,学着习惯家中没有成年男性照看门户的日子。
等她好不容易怀孕生子,在独守空闺的漫长时光中有了新的寄托,许溯突然痴傻了。
夫君常年驻守边疆,不在家,许夫人既要独自面对痴傻的长子,还要承担起长媳的职责管理中馈,原本的大家闺秀迅速蜕变成刚强冷硬的妇人。
许溯的痴傻犹如一块会成长的巨石,压在了许夫人的肩头,日积月累,压垮了她脸上的盈盈笑容,压出了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将她的性情也压得面目全非。
许老夫人叹息,软了语气,“即使如此,你也不该贸然行事。你先向方府下一张帖子,将此事好好同他们说说,请他们行个方便,总不能轻易就认定方家施展了厌术。”
张清妍听了,反驳道:“倒不是方家施展了厌术。”
许老夫人面容严肃地问道:“既然不是如此,你又为何要窥视方家院落?”末了,看张清妍稚嫩的脸庞,老夫人循循善诱道:“即使是方外之人,在尘世行走便要遵循尘世间的礼节。”
张清妍或许有几分本事,只是这行事作风实在是不入许老夫人的眼。念在其年幼,许老夫人也没多苛责,反而是有几分指点之意。
结果张清妍不领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不是窥视他家院落,是要看看他家的气运。”
这话真是大言不惭。张清妍这般小小年纪,居然能凭肉眼看到别人的气运?京城天灵寺中都只有两位胡子花白、行动颤颤巍巍的老僧人有这等本事,还不是次次都能看见的。
原本还支持张清妍的许夫人都踌躇起来,其他人的眼神更是千奇百怪,总之是不带任何善意和赞同。
一直静默着的姚容希却猛地抬眸,一双黑眸中落入了繁星点点,亮得吓人。
张清妍仿若没有感觉到众人的异样,继续说道:“方府上空阴云笼罩,我要站在高处才能看清楚那阴云的模样。不过,照我估计……”
张清妍转向了方府的方向,“方家是失了至宝,从大吉大福的运势瞬时转变为大灾大厄,形成了一个霉运的漩涡,机缘巧合,把许大少爷的魂魄给吸了过去。”
这话说得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却是张家看破天道秩序后,才推敲出来的一些理论。
命运、命运,由命定运,而命是所有魂魄投胎之前地府阎王就依照天道给定好了的。此后投胎转世,虽然运势流动,时好时坏,但总体而言是依照命理走的。如此,因缘线交织成大网,运势填充其中,使世间众生达到平衡。
而风水法阵、至宝法器则会控制运势流转,或无中生有,凭空产生福运或霉运,破坏平衡。
方家的这个至宝实在是厉害,冲天的福运霸占了整个方家,打破了平衡。若是至宝一直存在,那直到至宝力竭,方家的运势就会走一个平缓的抛物线,像世间众多家族一样,起高楼、宴宾客、楼坍塌。但如今至宝是突然遗失,方家的运势就成了一个空洞,如同泳池的排水口被人打开,周围的运势被卷入这个黑洞中,形成了漩涡。
根据天道秩序,命运既定,违反这既定命运之人,自然是要受到天道惩罚的——顶头老大所做的决定都敢反抗,岂不是找死吗?方家之前靠着至宝硬生生推开了霉运,如今被卷入的运势就全是霉运了,其后果可想而知。
张清妍没有详细解说这其中的天道秩序,只有一句直白的描述,并盖棺定论,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张清妍神色平静淡漠,比起自信或自傲,倒是能让人相信几分。
也只有“几分”而已。
许老夫人沉默了半晌,还是坚持道:“既然不是厌术,那就大大方方去隔壁问问。”
许夫人反倒是犹豫了,“方家这些年并没有发生变故,他家顶梁柱的方大老爷在京城为官多年,仕途四平八稳,不像是倒了霉运。”
许夫人是当家大妇,世家教养长大,她的见识远超过普通内宅夫人。前朝后宫、文臣武将的事情,她都有关注。远离了京城的权贵圈子,关注的重点就变成了宣城的大户人家,尤其是左邻右舍。
令人意外的,张清妍居然点了点头,“是没有倒霉运,他家的这股霉运被另一股力量止住了,正、背相抵,互相角力,陷入了僵局,整个家族的运势都凝固了。许大少爷的魂魄也因此困在其中,不得离开。”
所以,张清妍眼中的遮天漩涡诡异地悬在方府顶上,浓黑得像是快要滴下来得墨汁。
要不是如此,机缘巧合下卷入的许溯魂魄也会被这股运势的洪流给直接绞成青烟。
张清妍这话一说,怎么听怎么像是江湖骗子根据对方的说辞在胡诌呢。
郑墨鼻孔朝天,最大限度地表示自己的不屑,直把旁边的徐妈妈气得够呛。
许老夫人的眼神更是淡了几分,眉间深刻的“川”字,反而是舒展了开来。这是已经有了决断的表情。
许夫人关心则乱,在张清妍方才给的巨大希望面前,对她仍旧抱有期待,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做法招魂,强行把许大少爷的魂魄拉出来。或者,就是让方家的运势再次流动起来。”张清妍思索了片刻,“夫人,令公子痴傻当日,方家可有发生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