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念瑧听后默默流泪,将脸埋在卫友山怀中闷闷地说道:“他们未免太傻了……怎么能这样轻贱性命?”
卫友山一下下拍抚着谭念瑧的背脊,无声叹息。
是啊,怎么能这样轻贱性命?可是旁人说再多都没用,他们一心殉情,等待着死后同穴。再过六日,就是他们的头七,金祥和鲁大阳已经开始准备他们的冥婚了。两个互相仇视的父亲因为孩子的死化干戈为玉帛,正好对应了那凄美的云夏河传说,也让这场冥婚变得极为盛大,全城瞩目。
这些事情就不必告诉谭念瑧了。说了之后,她只会变得愤怒。
卫友山又抱了抱谭念瑧,“我们提前出发吧。”
谭念瑧没听懂。
“往博川的方向走,迎一迎大舅,直接去宣城。”卫友山说道,“你有了身孕,我们路上要走得慢一些。”
谭念瑧明白卫友山是想要带她离开云夏这个伤心地,但她却不想逃避。她摇了摇头,“不是还有冥婚吗?”
卫友山略感诧异。
“我想给他们上一炷香。等到去了宣城,再去问问大仙……”谭念瑧露出一丝茫然之色,“还有姐姐……我想要见姐姐和大仙……”她伸手抱住了卫友山的腰,又将脑袋埋了下去。
那两人给了她当头棒喝和循循善诱的指引,让她找到了奋斗的目标,可是现在,她又陷入了迷茫之中,本能地想要去见一见她们。
“好。”卫友山答应下来。
两人一夜无话,相互拥抱着,却迟迟无法入眠。
第二日,卫友山如常地去河堤视察,却是以养胎为由,不让谭念瑧今日再来给他送饭。谭念瑧答应了下来,懒洋洋的躺在屋内,脑袋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想不出头绪来。
她没出门,是不知道卫友山今日受到了如何的冷遇。因为卫友山和谭念瑧昨日插了一脚,险些酿成水鬼的灾祸来,云夏城的百姓对他们夫妻二人都有些不满。
卫友山无奈,神情上却是愈发冰冷肃穆。他不像谭念瑧那样抵触云夏城的传统,曾经云游过四方的他见识过更多匪夷所思的传统,而那些传统多半也是如此将人命视作儿戏。卫友山和谭念瑧不同,他没有改变这些传统的意思。
正午,鲁家因为鲁涵出事,给工匠们做饭的活计交给了其他饭庄的厨子。今天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卫友山吃着谭念瑧派人送来的饭食,味道依旧是那个味道,但少了个娇妻在侧陪伴,卫友山只觉得索然无味,想想谭念瑧肚里的孩子,他又傻傻笑起来。
午时过后,厨子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工匠们三三两两回到河堤上。河水拍打着河岸,波涛汹涌,但还未淹过河堤,即使昨日这里刚淹死了两个人,云夏人也没有丝毫忌惮。
忽然,河堤上传来一声惨叫。
所有人都心中一凛,忙而有序地准备下河救人。
一只大锅在河堤上滚动,另有一个厨子打扮的人瘫坐在河堤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动,手掌被地上的石头擦破,留下血痕来。
“快救人!”有人叫道。
卫友山也赶了过来,一看这情景,既心焦,又头疼。太平的日子在昨日被打破,没想到今日又有了状况。
“别下去!”那厨子凄厉地叫了起来,声音非常骇人。他两眼圆瞪,死死盯着河水。
已经跳入河中的人没听到那叫声,在岸上拉着麻绳的几个工匠诧异地回头。
“是水鬼!是水鬼在里面!”那厨子叫得如同杀猪嚎。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傻愣住了。
麻绳猛地收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拽着麻绳的另一头,岸上的数人猝不及防,如同下饺子一样落入水中。剩下的人顿时倒退了数步。那根麻绳就如同一条长蛇游入了河中。
落水的人浮出水面,惊惶不安地在河中划水,拼命要上岸来。
那数颗人头中忽然就有一颗沉了下去!
“快上岸!”岸上的人叫道。
这一会儿功夫,河中的人头只剩下两颗了。其中一人手忙脚乱地扒住了河堤,另一人扑了上来,抓着他的背脊,踩着他的身体就往岸上跳。
“你他娘的!”那个人咒骂一声落入水中,也跟着那些人一样消失不见。
跳上岸的人露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他的手刚刚抓住河堤上的石头,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惊恐的神情。
所有人都看到了,在那刺目耀眼的阳光下,一直浮肿的手从河水中伸出,抓住了那个人的脚踝,那个人“嗖”的一下就被拖入了河水中。
水浪翻滚,落水的人一个都没浮上来,岸上一片死寂。
“这……这到底是……”卫友山脸色发白。
“水鬼!是水鬼啊!”人群中爆发出了尖叫,所有人都作鸟兽散,飞快地离开河堤。
“不,这不可能的啊,明明两个都死了啊!”有人害怕地叫道。
“是不是金娘子误会了啊?鲁涵可是被救上来过一次的啊!”有人猜测。
“救上来一次又怎样?他被沉河了,那金娘子就不会化作水鬼作祟。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的吗?”有人反驳。
众人惶恐地议论着,却都不敢靠近河堤,看着那河堤真如看着洪水猛兽。云夏人不怕洪水泛滥,却是对于水鬼讳莫如深,避之不及。
今日的工程是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云夏城的官员找到了卫友山,几人异口同声,要停工找人做法,超度了金娘子,还有人提议要提前办冥婚的。金祥和鲁大阳也被找了来,听闻水鬼的事情,神色各异。金祥一个大男人哭得泣不成声,鲁大阳则是满脸惧色——他都大义灭亲要了自己小儿子的性命了,怎么金莲春还会变成水鬼?这和云夏城一直以来流传下来的做法可不符合啊。
卫友山被众人吵得头疼,更是在看到几人对他的埋怨之色后,觉得冤枉无比。
“行了,先找人做法事吧。”卫友山拍板决定,“把河岸给拦了,这段时间就别让人靠近了。”
他是京城人,经历过五年前因严贵妃而起的血腥灾祸,如同大胤朝的百姓一样,对于鬼怪之事十分相信,更别说他亲眼看到那一只从河中伸出的手了。
云夏的官府忙碌起来,这方面卫友山这个外人插不上手,便先行回家。
他在云夏租赁了一间宅子,不算奢华,但住得宽敞。
回家后,卫友山就发现了家中陌生的几辆马车,顿时心中清明。只是在看到那辆破旧得有些突兀的马车时,他脚步一顿,才走进了内院。
谭念玮坐在厅中,脸上是怎么都无法掩饰的喜悦之情,嘴角都咧到了耳朵。姚婉恬抱着谭永忻给谭念瑧逗弄,发现相公这傻愣愣的表情也是无语。
卫友山见过大舅兄夫妻二人,双方见礼,都是笑盈盈的。然后,卫友山才看向了坐在上首的一男一女。
“这是张大仙和姚公子。”谭念瑧笑着给卫友山介绍,一脸的轻松。
卫友山眼底深处的疑惑变成了了然,复又被疑惑取代。
谭念玮含糊地说了下董萱鬼宅的事情,“正好都要去宣城,我就邀请大仙和姚公子同行了。”
卫友山眼睛一亮,“那可真是巧了。此地正好发生了水鬼作祟的事情,还望大仙施以援手。”说着,卫友山恭敬地一拜。
谭念瑧的脸上失了血色,“水鬼作祟?”
卫友山苦笑道:“就是今天发生的,我亲眼所见,已经有数人被拖入了河中。恐怕就是昨日……唉……”他看张清妍清冷的眸子正对着自己,乖觉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诉说出来。
说完这些,日已西沉,谭念瑧打起精神,让下人们准备饭食。
“今日已经晚了,明日我再带大仙去河堤上看看。”卫友山说道。
张清妍点头应下,“正好,我也想看看云夏河的气息。”
谭念玮连忙将他们遇到阴差的事情说了一遍。
卫友山和谭念瑧都十分惊奇。
卫友山说道:“那个石龟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那应该是施源光的手笔。”
施源光,数百年前修建河堤的能工巧匠,凡是他所修建的河堤,从来没有被河水冲垮过,堪称奇迹。而他的习惯便是在开工当日投入石龟,祭祀河水。后人也有学习他这种做法的,只是修建出来的河堤差强人意,不像他那般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