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距离肃城三十里的驿站,两层的小楼,一个后院,配有一个大马厩,客房宽敞整洁,被褥干净温暖,厨子还有一两道拿手菜。路经此地的官吏可以免费食宿,平头老百姓只要愿意花一两银子,也能在后院的一排小平房内住一夜,喝口热水,吃碗清汤面。
镖局的人走镖常经过驿站,同驿站的驿丞有几分交情,由他们出面,同样花一两银子,吃的、喝的都和招待官吏们的一样,要是愿意多花些钱,还能住上二楼的客房。
这么好的条件,张清妍这会儿却是有气无力地半趴在大桌上,懒洋洋地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她现在切身地体会到科学的好处,最起码的,再破烂的四轮小轿车只要开两三小时就舒舒服服到达的地方,放在古代,两轮马车要跑上整整一天,还颠簸得她快要散架了!
头一日,张清妍只觉得浑身酸痛,第二日,她疲惫不堪,到了第三日,她就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了。
李成尴尬地瞥了眼张清妍,对两位镖师说道:“两位师傅莫要在意,大仙原来没有出过远门,不太习惯路途劳顿。”
左边的镖师叫黄南,长得五大三粗,听得这话,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大声说道:“小丫头身子骨还没长好呢,去什么京城啊!这一路过去,不死也要半条命!”
黄南嗓门大,声音粗,一说话,方圆一里地都能听到,震得人耳朵疼。
李成扯了扯嘴角,耳朵一抽,想要抬手捂耳,被自己强行克制住了。
右边精瘦的镖师叫陈海,拍了黄南一巴掌,“说什么傻话呢!”斥责完,他看着李成笑道:“李公子别同他一个粗人一般见识。大仙今日可好好休息休息,我们明日再上路,明日傍晚就能到肃城了。”
“今天不走?”李成疑惑地问道,“那今天这工钱……”
这行程是他们从宣城出发时就定下的,托镖的价钱也是按照这行程计算的。
陈海还没回答,张清妍就淡定地说道:“多花的时间,到了京城我补钱给你们。”
陈海笑了笑,“大仙客气了。今日不赶路是因为过会儿恐怕要下雨,雨天路难走,到时候来不及进城,在城外露宿,可就难办了。”
黄南想要说话,被陈海一把捂住了嘴巴。
这四人中,难办的只有张清妍一个。两位镖师是习惯了以天为盖、地为席的,李成七八岁上头才进了城,之前一直在农村疯跑,露宿对他而言不是大事。陈海隐下这些没说,还阻止了黄南。
这趟镖,没有贵重物品、没有重要人物,所以只有两个镖师驾一辆马车走镖。
张清妍从谭、许两家赚了不少,她既没有此时此地的物价观念,也没有节省存钱的念头,想做什么、要什么只管开口,不问价钱,出手阔绰如暴发户。
幸好有李成一路随行,主动揽下了这些差事,不然张清妍身上的一叠银票不定能不能撑到京城。
四人订了两间屋子,张清妍独自一间,李成和两个镖师挤一间。往常镖师们都是睡后院大通铺的,如今三人一间也是提高了待遇,所以陈海看着张清妍的时候一直是笑容可掬的,还多了几分关照。
“没想到陈师傅还会观天象。”李成佩服地说道。
“在外头时间长了,就有些经验了。”陈海谦虚地说道,“我这点本事在镖局中算不得什么。”
“既然今天不走,那我回房休息了。”张清妍慢吞吞地起身。
李成看她脚发软,就要伸手扶一把,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让他手一抖,惊愕地扭头向外望去。
狂风席卷,转眼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当空劈下,将大地照得惨白,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在天空中炸响。声势惊人的天地变化后,就是倾盆大雨一泻而下,震耳欲聋的声响连绵不绝。
“幸好咱们没上路哇!”黄南庆幸地嚷嚷起来。
这雨势,就是习惯露宿的镖师也觉得遭罪。
“陈大哥,你可真神了啊,说下雨就下雨了。”李成赞叹道。
陈海脸上还留着和众人一样吃惊的面容,听到李成这话就失笑摇头,“我可不知道会下这么大的雨。”
“一大早就出发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李成望着瓢泼大雨,说道。
江南人口密集又商业发达,白天官道上熙熙攘攘,夜间驿站里人头攒动。他们四人这几日一直与其他行人一样的作息,今日陈海有意停留,清早的时候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将张清妍叫起来,自己也多歇息了些时辰。
如今,驿站内除了他们四人,只留了两拨人,一拨是以一位老者为首的队伍,陈海打听下来,这队人是乞骸骨的老臣,从京城南下归乡;另一拨则是一家南北货店的跑商队伍。说是队伍,其实就剩一个名叫潘四的伙计,商队其他人都去找他们擅自离开的东家少爷了。
这时间点,大家都坐在楼下大堂内吃吃喝喝,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他们都是一惊,前者只是惊讶,后者却是惊慌,愁容满面地小声嘀咕着“少爷可别淋着雨生病啊”。
“那些人该是找地方避雨了吧。”陈海望了望门外密集的雨水,说道,“不过,这条官道上除了驿站,就只有几家茶水摊。”
李成同情了一会儿,才想起了要回屋张清妍来,连忙扭头去找。
张清妍没有走,而是定定望着驿站外,目光幽深晦暗,仿佛在注视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表情带了几分沉重。
“大仙,怎么了?”李成问道。
陈海安慰道:“大仙不必担心,这雨下不久,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停下来,不会耽误我们明日赶路的。”
坐在另一桌的老者就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兄弟是怎么推断出这点的?”
陈海一笑,“夏末秋初,利州经常有这样的雷雨天,小子在这儿土生土长,就摸清楚了这其中规律。”
“原是如此……这么多年未曾归乡,老朽倒是忘记了这一点。”老者感叹道。
“这雨停不了了。”张清妍忽然说道,“待会儿不管是谁进驿站来,你们三个都必须不看、不听、不闻、不问。”
除了李成,其他人都诧异地看向了张清妍。
“大仙,难道……难道是什么……鬼怪?”李成压着喉咙问道。
“是鬼怪,我就该叫你们逃了。”张清妍摆摆手,“你们不要理睬就行,怕的话就呆在房内不要出来。吃食可以让驿站伙计送进屋子的吧?”
陈海迟疑地点头,“可以是可以,只是这事情……”
他看向了站在柜台后的大鲁。
那是个九尺高的男人,模样朴实粗犷,他姓鲁,在这儿当了十多年的驿丞,就被官道上来往的旅人称为大鲁。
大鲁正在算账呢,本来对几人的闲聊没放在心上,突然下雨,他又忙着招呼伙计收拾后院摆在露天的杂物,这会儿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一回神,就看到陈海正望着自己。
“怎么了这是?”大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看着陈海。
陈海将方才张清妍的话复述了一遍。
“怎么回事?”大鲁听之前是茫然,听之后则更加茫然。
“我们可以不理会,大鲁这个驿丞总不能这样。”陈海向张清妍说道。
他和大鲁有几分交情在,可不好袖手旁观。
那名老者则是蹙眉,捋了捋白须,“不知道这位道长是哪座道观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