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秋风一阵凉似一阵。枝头的叶黄了大半,间或有一两片抵不住岁月的,随着风飘下,袅袅如蝶。
伸手拉下低处的一枝枫叶,在鼻子下细细地闻。
是枯涩的味道。
沈若水呆立在树下,神情寂寥。
再有三天路程,就到京城的地界。
她回过身,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见那名绣花的女子,柳叶细眉,目光流转生辉。
她的姐姐,沈如蝶。
也不是姐姐。
一年前,她流离到杭州,在城郊外遇见一名叫沈若水的女子,两人一见如故,便在破庙中交谈起来。沈若水单纯,向她讲述了她的身世。她告诉她,她是去苏州找她那未曾谋面的父亲的。
那是她父亲与母亲的一段风流往事,无非又是一个负心男人和痴心女子的故事,她却细细听了,没有漏掉一个细节。
后来她们遭了山贼,沈若水红颜薄命,而她拼了性命逃出,却也已奄奄一息。
再后来。
她葬了她,拿着她的包裹,和她父亲留与母亲的信物,到了苏州,找到了沈若水的父亲,苏州知府沈章。
于是她就成了沈若水。她有了父亲,后母,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怔怔地看着沈如蝶绣了许久,她忽然长出一口气。早若知道代替了沈若水这个身份,会把她送进皇宫,她是宁可流离一辈子的。
三个月前,新帝登基,昭告天下大选秀女,凡是官宦人家已满14,尚未出阁的,均要入宫待选。作为堂堂苏州知府的女儿,她自然也在待选之列。
大多数女子得到进宫的机会,那欢喜是无法言语的。
恰如沈如蝶。
从接到消息开始,她就开始了准备。
她原本就是巧慧的女子,一手丹青更是绝妙。沈夫人托了宫中的熟人打听到新帝极喜梨花,便日夜督促如蝶画梨,硬是把那素白的梨花在素白的纸上画出了一缕香魂。
而于她,却是恐惧大于喜悦。
是的,她恐惧。
她害怕那个金碧辉煌的皇宫。
从接到诏书的第一天起,她便每日每日地做噩梦。那些她曾经以为已经被自己遗忘的过去那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父母的脸,宠溺的目光,还有那男子如梨花般恬淡的笑。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天地发呆,在别的秀女都忙着学习如何讨得皇帝皇后妃嫔的欢心的时候。
父亲母亲没有逼她。
反正一个沈如蝶就已经是他们的王牌,而她,只需在宫中呆满四年,出宫再给寻户好人家罢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四年于她,已经是漫长到无法忍耐的岁月。
人生又能有几个四年。
“二小姐。”时候小雅儿轻声唤她,“大小姐请您进去。外头露重,小心凉了身子。”
她颔首。
进了屋,姐姐已放下手中的绣活,闭了眼半卧在榻上,侍婢小穗儿正给她揉着眼。
听见她进门,姐姐微微睁了眼,那一双似水含情目仿若两点星光。
“若水,刚才王大人说再有三天就要进京了,你可听见了。”
她点头:“听见了。”
姐姐微叹口气:“原来我也不想说,但是有些话又不能不说。”
她的手微微握拳,也并未出声。
“这次进京,爹娘对我们是抱了期许的。”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不屑做什么妃子娘娘,也没人勉强你。但是,你这浑浑噩噩的样子,若在宫里惹了是非,若只连累了我还好,若是连爹娘一并连累了,那你又有什么脸面见沈家的祖宗?”
话毕,深深地看了她一样。
她默默点头。
“知道了。若水不会让姐姐还有爹娘担心的。”
正说着,屋外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是和她们一路上京的两江总督的女儿,苏素。
这苏素虽是两江总督的女儿,自己的爹还在她父亲的管辖之下,却丝毫没有摆架子以势压人的臭脾气,反而和她们亲近得很,成天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若水正想着,苏素早已一脚踏进屋子,手里捏了一枝不知名的花,嘴里只嚷嚷:“两位姐姐,看我摘的花!我原以为秋日里只有菊花会开,没想到在后院里开了大片的这样的花儿!”说着把手上的花递上来。
若水笑着凑近,低下头去仔细的嗅。
居然有一股悠远的甜香。
正嗅着,苏素却“噗嗤”地笑出声来:“蝶姐姐,你看她,老是用鼻子去嗅,像院子外面的小花!”
小花是外面看门的狗。
一句话说得如蝶也乐得掩起了嘴。
若水霎时红了脸,抬起手就要打她,苏素一个轻巧的转身,蝶儿般飞出了院子。若水不甘心地追了出去,却早没了影。
五月天,燕草碧连天。
桃花开尽,只剩些许还在枝头似坠不坠之间。
花事败,人亦憔悴。
夜清宫。
夜清宫是这偌大的皇宫最佳的避暑胜地。她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山上更有一泓清泉凌空而下,风吹过,若有似无的水珠随风飘进夜清宫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炎热的盛夏,也如初春一般湿润微凉。
清水阁
华清卧在软榻上,任湖面的清风温柔抚过,撩动披在身上的薄纱随着的清风摩擦着她的身子。
只是吹不走心中的烦闷。
身后是侍女容桃,拿了一把洁白胜雪的天鹅绒毛扇,轻轻地扇着。桃红的桃心枕,幽幽地散发出干枯桃花的苦涩,枕边的金檀木矮桌上,是一只翠绿的碧玉碗,碗中盛着冰镇过的雪莲百合红枣羹,浅浅地只剩下了半碗。
华清有着特殊的体质,对冷热很是敏感。才只五月,就已经耐不住热,早早地搬进这父皇为她特地建造的避暑行宫。
远处湖面的水榭中,是一班唱曲的宫女,远远低低地吟唱,随着风轻柔地送进她的耳朵。
唱的不知是什么曲子,搅得她心中的烦闷更添了一层。
半晌,容桃低头看了看,见华清已经有了几分睡意,便轻摇悬在一边的五彩络子,外屋响起几声轻微的叮当声,随即雕花梨木门便无声打开,一群素衣的侍女鱼贯而进。
为首的水仙接下容桃手中的扇子,随后的百合,海棠接过身后小丫头眉儿手中的蚕丝梨花纱被,动作轻柔地盖在华清身上。眉儿撤下矮桌上的羹汤,随即巧儿捧着一只梨木托盘上,托盘上是一只晶莹的水晶盘,装着华清最爱吃的冰梅花糕。
一切完毕,容桃轻击掌,众女退下,只剩水仙在身后打着扇子。
远处的唱曲班,已不知唱到了第几首。
华清微微睁开眼,木然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面浮的桃花瓣儿随着波纹上下,煞是好看。5月宫中的桃花早已开尽,这些花瓣是父皇为了哄她开心特地叫人到了京城北面的玉岚山上采集而来,撒在这水中的。
不知道母后和父皇谈的怎么样了。
心中的烦闷忽然抑制不住地涌上来,华清蓦地起身,把个水仙吓了好大一跳。
“公主!”水仙慌忙起身,随手扯了扯五彩络子,外间的铃铛叮当作响。
没等华清开口,容桃早已推门进来。
“公主今日这么早就起身了?”容桃笑意盈盈。
华清心中无端厌恶这笑,便不搭理,自顾自走下小阁临湖的木梯。
这梯子的末端正在水面,又搭出去数尺,清冽的湖水浅浅地漫过木板,浸湿了她光洁的玉足。清风拂来,撩动她素白的纱衣,裙袂飞扬。如瀑的黑色发丝亦随风缠绕在她的颈间。
忽然,湖对岸一个玄色身影闯入她的眼帘。
虽然隔了水,华清还是看清楚了对岸的男子,有好看的眉眼,正冷然地看着自己。
“那是什么人?”华清愠怒。这夜清宫周围,除了父皇母后,没有她的同意,即使是父皇宠爱最盛的容妃也不可擅入,今日居然有一名陌生男子在对岸窥视她的举动!
身后容桃上前:“回公主的话,那位便是容妃娘娘的侄子,连家堡的少主连锦年。”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也便是公主您未来的驸马爷。”
华清大怒,回身冷冷盯住容桃:“什么未来驸马,别说父皇诏书未下尚有余地,便是颁了圣旨,他们连家也休想取本宫进门!”
容桃低眉福身:“公主说的是。”
话音未落,侍女海棠进来通报,连家堡少主求见。
华清转身冷冷看住对岸的男子,眼底的怒气仿佛要将他烧化一般。
“本宫金枝玉叶,是先皇在世的时候就封的德馨公主,岂是这些人说见就能见的。让他立刻滚出夜清宫。”
“可是公主,”海棠小声地,“他可是奉了皇上的口谕来的。”
父皇?哼。华清冷笑,还不是那位容妃娘娘在他耳边吹的风!
微凉的风里仿佛带了浓浓的火药味,华清挑眉,连锦年,那就让本宫会一会你。
忽然阳光刺眼。
京城,皇宫。
我来了。
我回来了。
忽然想起那个眼角含笑的男子。
若再次见到我,你会是什么表情?你的眼角,依然能笑得如梨花般恬淡?
由于京中派了人了催,车夫加快了车程,才两日半,便到了京城。
正是正午。这日的阳光有些热,坐在马车中也微微出了汗。若水烦躁地扇动手中的团扇。
外面车水马龙。
京城,果然是繁华之地。
若水想起曾经自己偷偷跑出来玩,差些迷了路,最后万幸碰上京城府尹,才将她送了回去。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
想这些,只是徒留悲伤。
若水摇摇头,想要把回忆从脑子中甩去。却听见前头传来喧哗声。
最前头的马车是苏素的,之后是如蝶,最后才是若水的。
“怎么了?”若水掀起帘子,问小雅儿。
小雅儿伸着脖子探了探:“小姐,好像是苏小姐的马车撞了人,奴婢去看看。”话毕一溜烟跑了。
若水担心。这京中遍地是皇亲,到处是贵胄,万一惹了什么不能惹的人就不好了。
一会儿小雅儿便跑了回来:“小姐,不好了!苏小姐的马车撞了大麻烦来!”气没喘一口,便接着道:“你猜她撞的是谁?定北将军赵是!那位将军发了好大的脾气!”
赵是?
若水吓得缩进马车。
赵是是父皇在位时的少将,亦是容妃的远房亲戚,她曾跟父亲到营中去了几次,这赵是是认得她的。若真闹将起来,怕是不得不打照面,这样一来,肯定得传到容妃的耳朵里去。
前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声,若水隐约可以听到赵是那粗犷的声音:“什么两江总督的女儿,我赵是可是皇亲国戚,挡我的路,爷答应,爷的马鞭不答应!”说着就听见一声响亮的抽马鞭的声音,前头的人吓得四处串散。
若水心中着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焦急处,却听见前头有了如蝶的声音。
“赵将军且不要发火,听小女子一言。”声音竟是镇定自若。
“你又是什么人,最近这京城是怎么了,这么多娘们!”赵是的话引来随从的一众哄笑。
“家父乃苏州知府沈章。”如蝶有隐隐的骄傲。
若水知道她骄傲的是什么。虽然沈章是一州知府,位在两江总督之下,但是沈章在任苏州知府之前,曾在沙场上争战过十年,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而两江总督是文官出身,在赵是这样的粗人看来,自然是沈章的名字比较响亮。
果然,赵是的声音缓和了些:“哦,是沈副将的女儿。”
如蝶趁机道:“我想赵将军该知道,当今皇上登基,昭告天下大选秀女之事。”
赵是道:“当然知道。大选秀女,充实后宫。那又怎么样?”
“将军知道选秀,却不知道这位苏姑娘和我们沈家姐妹都是上京待选的秀女吧。”
“啊?这……”赵是的声音中有了明显的气懦。
看来赵是虽然是粗人一个,却也知道秀女万万是得罪不得,万一将来得了皇上的宠,在枕边吹吹枕边风,那大难临头还不是朝夕间?退一步讲,就算这秀女将来得不了宠,尘埃未定之前也是集万千关注在一身,这样的事传皇上耳朵里,也还是大大影响仕途的事。
“宫中的大人有命,今日要赶到千福门,我们才走得急了些,不想撞了大人的马,还请将军大人有大量,行个方便。”如蝶亦不紧逼,给了赵是一个台阶下。
安静了一会,就听见了赵是道:“那好,今日之事本将就不计较了。”话毕,便响起一阵远去的马蹄声。
若水松了口气,心中不由佩服如蝶。
不多时,便到了乾华门。
在宫中住了14年,若水从未来过这千福门。
乾华门在皇宫南门,是西南角上的侧门,历来是秀女及一些不甚重要的皇亲进出皇宫的宫门,尊贵如她,进出当然都是走正南的乾华门。当然,除了偷偷溜出去的几次。
下了马车,“千福门”三个字便赫然闯进她的眼帘。那斑驳的色彩,那泛光的铁钉,那整齐的御林军,都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这就是皇宫,还是那样的宫墙,还是那样的大门,甚至御林军的军装的都未曾改变,但是,她却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被捧在天上的明月,不再是父皇手心里的明珠,而是一个待选的秀女,而最终,她的命运将是宫女。
正在她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中时,前头来了一位总管打扮的太监:“几位可是两江总督之女苏素,苏州知府之女沈如蝶沈若水?”
她们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那太监将她们打量一番,微微点头:“快进去吧,就等你们了。”
话毕身后来了三个宫女,上前搀了三位姑娘。
宫中规矩,秀女入宫,除了自己本人和几样要紧东西,是什么都不能带进皇宫的,随身的丫头亦是。这三名宫女便是替代丫头的。
若水倒没什么,在沈府只呆了一年,与小雅儿虽然感情好,但也没到姐妹情深的地步,倒是苏素和如蝶,拉住祁红,小穗儿落了几行泪。也没多说,便匆匆跟着进了千福门。
踏进千福门那一刻,若水心中竟然有了微微的颤抖。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微微的颤抖是为了什么而来,是因为重回故地而感慨?
但愿她能平安地踏出这高墙深宫。
秀女们被集合在皇宫西面的雏凤宫的万华殿。
这次应选进宫,依制是24名秀女。
从前朝——也便是若水家坐的天下开始,后宫依制是两年小选,三年大选。小选24名,从公卿士族臣属名媛中选,称为秀女;大选则无限数,不过一般会在百余名左右,选的是纳寒门小吏的小家碧玉,称为待选。24名秀女中,最后能够成为皇帝的妃嫔的,不过七八人,其余的,大多是留在宫中侍奉4年便遣送出宫配嫁。而待选则没有这个福气了,没有被选中的,只能一辈子留在宫中,直到老死。
若水细细地观察了殿中的秀女,果然个个姿色不凡,仪态万千。父皇在世时的后宫也并未有如此风光,若水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这群美人之间,自己只能算是中上水平,倒是如蝶,亦能算是风华无限。看来要落选,倒无需花什么心思,只要装些傻,充点愣,也便是了。
这时,先前的那位公公领了另一名公公到了。
若水认得这名公公,是统管西皇宫的刘福良。不过倒不怕他认出自己来,因为她住的是内宫,只是见过他几次,而且那几次,他都是毕恭毕敬地低了头的,压根没看见她的容貌。
这时,刘福良开口了:“各位姑娘,奴婢是这西宫的总管刘福良。这次受了皇上的委任,总管选秀之事。从今日起,两个月之内,各位将在这雏凤宫接受专门的训练。”
刘福良环视了一眼,继而又尖声说道:“其余的,咱家也不多说了。只是有一点,咱家得丑话说在前头。”
殿下的女子个个屏气噤声,听得仔细。
“这后宫中,总有那么几股风,不安分,时不时地想刮起来,刮起风沙来。咱家虽老,却还没得畏风的毛病。如果这风刮起来了,咱家就会让它刮不出这雏凤宫。”
这话听在心里,若水心中不禁暗笑。
这风,怕不是雏凤宫里能刮的起来的。怕只怕那宫外的风,想要刮进这些美人堆里。
侧身看了看如蝶,那眼中的光芒竟是那样的闪亮。
接下来是几名管事姑姑捏着名单将殿中的姑娘分院。
若水和苏素被分在了东院中,如蝶被分在西院。
正念着,却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我不要,我不要分在西院!”
原本安静的殿中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若水循声找去,却见是一个红衣打扮的女子,头上挂的是一套纯金打造的百花钗,一张尖俏瓜子脸涨了个通红。
这时,身边有名女子轻轻扯了扯若水的衣袖。若水转头看去,只见是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儿,一双含明眸闪闪,嘴角扬笑。
“那是当今太后的侄女,皇上的堂妹妹。”那女子轻轻地告诉她,“这次选秀,她可是一准的头名。”
难怪如此嚣张。
只见刘公公满脸堆笑:“连小姐,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奴才只是……”
听见这话,那位连小姐才悻悻地站到了西院那边。
宫中有传言,东院风水好,出过好几任皇后,怕这连姑娘也是盯上了皇后的位子,为讨吉利才想住在东院。
若水摇头。
这进了宫来的女子,谁都想坐皇后。可是皇后的位置只有一个,岂是人人都可以坐的?争来夺去,到最后还是成了别人的棋子罢了。就是最后坐上后位的人,心中又会有几分喜悦?
自己的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在万华殿听完训示之后,若水便和其他秀女一同被领到各自分配的院子去。
因为有嬷嬷领着,若水不好与姐姐道别,两人只是互相使了个保重的眼色,便匆匆跟着人群涌了出去。
出了万华殿,要向东经过一条石子甬道。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言语,只是都拿眼角打量着身边的人。若水也不例外。她略略一看,便看见刚刚和她说话的那名小巧的女子也在列中,微微一思索,想起来她好像是什么门下省主事的千金,姓林,唤做玉萱,其他几人,却一时没有印象。这么一会儿,便到了西宫的东院。
一进院门,便看见院子里整齐地站了两排宫女太监,若水粗粗一数,是六名太监八名宫女,其中有两名宫女是管事姑姑的打扮。
瞧见一干秀女进门,两名管事姑姑忙迎上来,先向6名秀女行了礼,又向嬷嬷行了礼,又报了名叫容兰,绍兰。若水留心看了看,只见那名叫容兰的,容貌姣好,一双丹凤眼不住地在打量6名秀女,看起来是个机灵的人物,而那绍兰,微胖身材,脸上堆满温和的笑容。
几名秀女一一见过管事姑姑之后,便由事先就分配好的宫女领着进屋休息去了。
秀女的屋子按例是两进的格局,里一间作寝室,外一间则坐休息待客之用。拨给若水的宫女叫笙儿——宫中规矩,凡下等的宫女,赐名都以儿字结尾,称作丫头;上一级则为普通宫女,多以花名取名;最上级的为侍女,她们是主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帮助主子管理下人,打理财物或迎来送往之事,也可以说是主子的心腹,有时主子给脸,兴许还能用自个儿的本名作称。
而丫头大多做些烧火洗衣的粗活,是宫女中最最下等的,但逢选秀之时,人手不够便从中挑出些白净的侍候秀女,若是伺候的好了,将来主子拉你一把,留在身边服侍也不是不可能。
拨给她的小太监小全亦是新进宫不久的。若水心里明白,这不是管事的故意给脸色,而着实是宫里的规矩——没受封的秀女,有些甚至比不上妃嫔身边的宫女,心下也没计较,便和笙儿小全交代了两句,便更了衣歇下了。
连日的赶路,已让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到底还是那副公主的身子骨。她在心中无奈地暗叹。
第二日。
东院的院子里,摆下了六条长约两丈,宽约半尺的木凳,每条长凳旁站了一名秀女,旁边是守着自己主子的宫女和小太监。两名管事姑姑站在上首。容兰姑姑训话:“从今日起,几位小主就要接受为期一个月的训练。每日鸡鸣则起,用过早膳后便是训练时间。若有人不能完成当天的练习,那么午膳和晚膳,便不用指望了。”
话毕,容兰姑姑又道:“小主们刚进宫,怕是彼此还不熟悉,就先请各位小主自个儿介绍下吧。”
说着,便有左边一名穿着湖绿宫服的秀女抢先道:“家父中书侍郎乔玉丰,我叫做乔洛云。”
又有一名穿鹅黄色宫服的秀女道:“家父于户部任职,小女子名叫姚晴。”
“家父苏州知府沈章,闺名若水。”
“我是两江总督苏丰亦之女,单名一个素字。”
“我叫林玉萱,我爹是门下省主事。”
粗粗介绍完毕,一旁的绍兰姑姑又道:“今日训练的是各位主子的走路仪态。所谓步生莲花。将来各位小主做了主子,若是走起路来不像个样子,可是让人笑掉牙的。”说着指着那些长凳,“今天的任务很简单,只要能在这凳子上走上5个来回,便是过关。”
若水听到周围一阵松气声。
想来这些秀女都是大家闺秀出身,打小便被训练袅娜姿态,这走长凳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自己反而生出些许当心。
虽然当日父皇母后也曾派嬷嬷专门教过她礼仪,但是那时的自己骄纵惯了,别说那嬷嬷不敢严格管着自己,就是父皇母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只学了个囫囵吞枣,要认真计较起来,自己恐怕过不了关。
那时的自己,哪会想到会有今日呢?被捧在手心的公主,又何须担心什么礼仪,面子上过了,又有谁敢说什么呢?
也罢了,反正自己原就没有指望被选中。
正想着,却见苏素早已轻移莲步,款款上了那长凳。只见她目视前方,手执摇扇,竟是在如履平地,稳稳地就过去了。周围响起一阵赞叹和嫉妒不屑的轻呼。
这一下,其余四名秀女不甘落后地纷纷踏上了那长凳。
“小主,您还愣着做什么?小心挨姑姑的训!”一旁的笙儿看若水没有反应,连忙推了她一把。
若水这才醒悟过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踏上凳子。
啊——
没想到这凳子看起来有半尺宽,站上去简直就像站在了树枝上,若水摇摇晃晃地几欲坠下,笙儿看在眼里,趁着姑姑不注意,偷偷上去扶了一把,这才渐渐地平稳下来。
出了一头汗,终是走完了一回,一边的姑姑早看不下去了,特地走过来监督着她。若水心里叫苦,却只能扬着笑脸,咬牙继续走。这时,苏素和乔洛云已走完5个来回,站到一边看着。见到若水摇晃的样子,那乔洛云“噗嗤”笑出声来:“那不是苏州沈知府家的千金吗?大家闺秀,却连走条子都不会,真是要笑死个人了!”话毕还真地用执扇掩了嘴巴,吃吃地笑起来。
旁的几名秀女听见了,也跟着笑,只那林玉萱皱着眉头没有笑,巴巴地望着站在长凳上不知所措的若水。
“笑什么?”苏素愤然大声道:“会走长凳有什么了不得?也没听闻皇上因为谁的长凳走得顺而宠谁的!这种功夫,多练练不也就是了!”
几名秀女立即噤了声。面面相觑,尴尬地下不来脸。
这时容兰姑姑打圆场道:“罢了罢了,几位主子别为这点小事就伤了和气!这样吧,请走完的几位小主先去大厅休息,用些茶果。沈秀女留下来继续练习。”话毕使了个颜色给绍兰,绍兰姑姑忙招呼着她们进了大厅。
若水松了口气,苦着脸继续摇摇晃晃地走着。
容兰姑姑在一旁安慰道:“小主不用紧张。放宽了心走,注意呼吸平稳,目视前方。”脸上是温煦的笑容。语气亦是轻柔。
若水心中不由地放松了些,脚步竟渐渐平稳起来。
半晌,日头已升到正当头。
总算是勉强过了关,若水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大厅,众人早已围坐着享用冰凉的糯米红豆冰,见她进来,乔洛云又是一脸揶揄:“哟,沈姐姐你怎么才来啊,这糯米红豆冰可都成了糯米红豆汤了。”
若水只是充耳不闻。
这种人,你越是和她斗,她越是来劲,到不如就让她说去,反正自己本来就无心和她们争什么,也不在乎忍这一口气。倒是那苏素心无城府忍不住哼了一声,招呼若水在自己身边坐下。
若水感激地冲她笑笑,心中却是为她担忧。这爽朗的性格纵然是好,但却不适合在这后宫中生存,只盼望她以后的日子里能处处留个心眼才好。
这下子刚坐定,却听见院子里有个尖锐的声音叫道:“贤妃娘娘宣各位秀女小主晋见!”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
这贤妃是今次被委任负责选秀的妃子,位居正四品。
今日才是进宫的第二日,按规矩,进宫三日才得以晋见主管妃子,而这位贤妃如此心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贤妃居住的是位于水清宫西边的长福宫。
一路上,众人对这皇宫中的金碧辉煌俱是惊叹不已,一时议论纷纷。
若水在心中暗笑,这皇宫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现在是秦时明月汉时关,宫中也变化了不少,但是也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更何况现在的皇帝要做出勤政爱民,节俭的样子来,倒没怎么在后宫的富丽堂皇上花心思。
一旁苏素见她一副淡然的样子,不禁问道:“若水姐姐,怎么看起来对这皇宫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你看这多漂亮啊!哎——”这时,她瞧见远处湖里的一座碧玉亭,不禁尖叫,“你看那亭子,好像是玉做的,好美啊!”
这个苏素,一脸的天真无邪,在这后宫,真怕是白白的玷污了她。
想至此,若水不禁心中暗叹,脸上却展开笑靥:“素儿你早知道我心不在此了。”
苏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悄悄道:“姐姐,我原本也不想进这皇宫。在家乡多好啊,可自从接了圣谕,爹娘日日要我练琴,可把我闷死了!”说着还嘟起小嘴。
若水忙握住她的手,急切道:“素儿,这话你可不要到处说,要让有心的人听去了,可是要惹麻烦的。知道吗?”
苏素乖巧地点头,脸上却还是一股子孩子般的不耐。
正说着,却已经到了长福宫。
长福宫以前是若水的姐姐华琳公主的寝宫。
华琳为容妃所生,因此若水与她的关系并不亲密。印象中也没踏进过长福宫的门,所以若水对这长福宫并不熟悉。
只见朱漆的大门大开,里面隐约伸出几枝绿油油的花枝,花已开败,只剩下满枝的绿叶在枝头孤单地。
不知这位贤妃是什么样的人。
还未等她多作思考,已经有一名太监带着几名宫女迎上前来:“几位小主到了,快请吧。”
众人向那位公公略施了礼,便款款而进。
昨日的一番训练倒颇有成效,若水觉得自个儿走起路来倒还真轻巧了不少。
进了正殿,却看见南院与北院的12名秀女已经到了,分别在贤妃的左右下首就坐。
六人向贤妃行了大礼,又略略向几名秀女见礼。
若水偷偷抬眼打量那贤妃,却只能见一身大红滚边的白色宫服,上面亦用大红色的线绣了几枝红梅,清雅,却也不失庄重,宣示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至于那张脸庞是否绝代倾城,若水未敢抬头去看,怕动作太大,冲突了贤妃娘娘。虽然自己并未想在这宫中得到一席之位,但也想平平安安地度过四年。
这时,头上的贤妃发话了:“都坐吧。”语气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若水心中紧张。在宫中多年,虽没有被卷入宫妃们的斗争中去,却也知道,像这种能把喜怒哀乐隐藏得不漏痕迹的,通常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才稍稍坐下,外头又有人通报西院的几位小主到了。若水与其他秀女便又忙匆匆站起,刚抬头便看见如蝶那粉红的身影。
若水展颜一笑,如蝶的嘴角却只隐过一丝笑意,便回过头随众人向贤妃行礼。
若水忽然发现,那名所谓的连小姐并没有来。
显然贤妃也一眼就瞧见了:“怎么,西院似乎少了一名秀女。难道是本宫的面子不够大,请不到她?”
西院的姑姑忙回道:“回娘娘的话,连碧绣连秀女因身子不适,怕冲突了娘娘……”
身子不适?古今来宫里所有的女人都用这句话来当作借口,可底下暗藏了什么心思,那就因人而异了。却不知道这位贤妃买不买她的账。
贤妃开口,声音虽平淡,却也不掩怒气:“身子不适?才进宫几天就身子不适,怕是福薄经不起宫里的瑞气。请个御医瞧瞧,若是还不好,本宫便上报皇后,送她出宫去罢了。没得万一在这宫里丢了小命,本宫还担上不是了。”
那姑姑闻言,只好点头称是,心里倒不知道提了多少个水桶。
真是个厉害的角色,若水心中暗想。
忽然,一边的如蝶却上前道:“娘娘,碧绣姐姐身子的确是不适,如蝶早上见到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呢。”语气诚恳,一双含泪美目此时更是波光闪闪。
厅中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本宫何时说她是装病了,要你出来给她辩解?”贤妃忽然怒道,手中的茶盏重重地落在桌上,唬得西院的那名姑姑更加是冷汗直冒。
若水心中疑惑,这事本来就这样过去了,为何如蝶要上前讲这么一句,又惹出是非?
如蝶闻言,忽然就愣在当地,连蓦地红了起来:“是……是,奴婢一时……”结结巴巴的,一反她当日在赵是面前的镇定,若水不由觉得蹊跷。
贤妃冷哼一声:“一时什么?难道本宫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不成?”
如蝶霎时脸色惨白,噗通跪倒:“奴婢该死,奴婢是怕娘娘您误会了碧绣姐姐,留下不好的印象,一时心急才脱口而出。如蝶并没有要冒犯娘娘的意思啊!”
“好了,今日本宫请你们来,不是讨论这生病的事的。”贤妃的声音忽然恢复了平静,淡淡地不再多看如蝶一眼,转而向其他秀女笑道:“皇后娘娘新赏了莲子荷叶糕,正好前儿个本宫亲酿的梅子酒又成了,今日特请各位妹妹来,并不为别的,只是品酒果罢了。”
正说着外头进来一个细致打扮的宫女,朗声道:“娘娘,都准备好了,请娘娘和各位小主移驾。”
如蝶诺诺地退下。
余光掠过,若水看见了她嘴角的笑。
长福宫后花园。
梅香亭。
夏末湿润的风抚过,带起碧绿的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早枯的叶子还带着夏天的颜色便袅袅落下。
贤妃端坐亭中,贴身的侍女喜桃拿了洁白的银丝络羽扇在后头轻扇着。
二十四名秀女则在亭子外的雕花石栏凳上坐了,每人面前都摆了乌木的矮几,上置一个踏雪红梅的瓷盘,摆了新鲜的莲子荷叶糕;又有一个雪白的薄瓷小盏,里头盛的是晶莹暗红的梅子酒。
若水这才敢抬眼打量贤妃的容貌,却因坐在侧边,并不能看清楚,只是觉得定然是不俗的美貌,一双丹凤眼另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态。
心中忽然恨恨。
连锦年,你过得倒是风流快活!
后宫粉黛三千,怕你心里,早就忘记了傅华清了吧!
恍惚地,记忆随着夏末的暖风,淡淡地飘散开来。
玉岚山。
华清赤足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一双玉足浸入清冷的溪水中。一群黑色的小鱼从上有顺流而下,游到她的脚边,调皮地围着头的腿一圈圈地游着。
“呵呵……”华清被痒痒得笑出声来。
抬头,阳光明媚,桃花灿烂。
“公主小心着凉。”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无需回头,也知道那是连锦年。
华清心中忽然莫名的愉悦,脸色却被这小小的愉悦羞红了脸:该死,只是相处了几天罢了,居然会为了这个连家的人而心动!她可是恨死了连家的人——在宫里,有一个容妃迷惑父皇,处处和母后作对;在朝中,又有连左仆射暗中把持朝政,严刑酷吏,让老百姓都把罪责推到父皇身上,天知道他们打的什么注意!而自己,居然已经对这个连锦年解除了戒心!
更可恼的是,自己还觉得和他相处愉快!
正矛盾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已在身边坐下,一双专注的眼望着水中她那莲藕般的双脚。
“你放肆!”华清蓦地放下裙子。鹅黄色纱裙却轻轻浮在水面上,袅袅地舞着。
“臣该死。”连锦年嘴角是如梨花般恬淡的笑,华清看得有些发呆。
一片桃花瓣轻轻掠过,华清回过神,羞得红了脸,低着头拨弄浸入水中的纱裙。水下的小鱼受了惊,一哄而散,纷纷游出了华清的裙子底下。
“你看,你把小鱼儿都吓走了!”华清气恼地,企图掩饰自己的脸红。
却听不见连锦年的回答。
华清心中忐忑,正欲抬头,却有一双手,微凉,有些许粗糙,却温柔得如同春日的细雨,秋日的落叶,像小时候乳娘看着她的眼神,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将一缕乱发捋到耳后。
抬眼,只见那恬淡如梨花的笑,和那温煦如春阳的目光。
“你……”朱唇微启,却被一片细润堵住,那张有着好看眉眼的脸,不知何时已经靠近至她眼前。
她不知所措地扑闪着睫毛,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那浓密的睫毛刷上了他的眼睑。
他,居然亲了她!
沉浸在回忆之中,若水竟没有听见贤妃的呼唤。直到贤妃身边的墨菊领命过来推了她一把,才回过神来,却见一众人等都直直地看着她,脸色皆是似笑非笑之意,除了苏素,急得额头上出了些薄汗。
若水心中暗暗懊恼。
第一次晋见便如此失态,倒让人觉得她是个乡下丫头,叫别人笑话了去。
一边又急忙起身走到贤妃面前行礼请罪:“若水该死,在娘娘面前失仪,还请娘娘责罚。”
贤妃开口,声音中并听不出恼怒:“罢了,本宫岂会因这点小事便责罚人?只是本宫心中好奇,是什么让沈秀女想得如此入神,连本宫这花园的景色都无暇欣赏?”一边示意墨菊扶了若水起身,一双丹凤美目直直地盯着若水。
若水只一抬头,正迎面对上贤妃的目光,刹那间有些许失神——
这贤妃,居然和她的母后有七分相似!
虽然母后的容颜不及她的年轻美艳,那神态与眼神,却真是像极了!
若水又是一阵失神。
这回贤妃倒真有些微微的恼了。正要开口,忽然亭子下面有个尖嗓子喊道:“启禀娘娘,西院的秀女连碧绣晋见。”
嘴角掠过不屑的笑,怎么,才说要送出宫去,病就好了?想着便挥了挥手对若水道:“退下。”这丫头初看起来有些机警,没想到如此迟钝,容貌也并无过人之处,定不会成什么大气候。眼下,倒要先应付这太后的侄女,皇上的堂妹才是了。
若水连忙福了身,回到位置上。
却有一道责怪的目光传来——是如蝶。
还未来得及细品这目光的意味,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便是连碧绣。
若水心中纳闷。这秀女身边侍候的人数都是按制定的,均为一丫头一太监,为何这连碧绣的身边却有两个丫头,一名普通宫女侍候着?
正疑惑着,却听贤妃道:“连秀女好大的排场。”
连碧绣傲然一笑,微微地朝贤妃福了福身:“贤妃娘娘。这几名宫女是姑妈看碧绣身子弱,特意拨给碧绣的。梅儿那个丫头,粗手粗脚的。”梅儿便是宫中原先拨给她的丫头,“碧绣原先也回了姑妈,这样的排场怕是不合规矩,可是姑妈坚持,碧绣也不好推辞了。”
好个连碧绣,一出场就抬出太后姑妈做靠山。
若水暗暗观察贤妃的脸色,只见那贤妃虽然依然是淡淡的笑靥,脸色却有些白。心中暗叹,看来这贤妃并不买太后的帐,怕是这宫里并没有多少人买那太后的帐——连碧绣一味地抬出太后来,怕更是把自个儿置于众矢之的。
太后……
心中赫然一揪。
连锦年的母亲早逝,即位之初便尊前朝容妃为太后,封其子为安平王。
前朝容妃。
忽然恨地咬紧了唇。
连蓉蓉,我傅家待你不算薄,父皇对你宠爱有加,不惜与母后翻脸,更是把朝政交于你娘家人手中——而你,谋朝篡位,这便是你给他的回报吗?
不觉地,对眼前这个连家人也恨起来。
“姐姐真是好福气呢,有太后姑妈的疼爱。”若水甜甜出声道,满脸羡慕,“连姐姐有倾城美貌,又有太后的扶持,怕将来必定是要艳冠后宫的。到时候,若水还要请姐姐多多关照了。”
一席话说得满席鸦雀无声,却只见连碧绣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还未等贤妃发话,便自己挑了贤妃边上的石凳子坐了——满院的秀女皆坐在了亭外的石栏上,单单她挑了亭子里贤妃的边上坐了——众人的眼光更是深了一层。
沉默了一瞬,贤妃忽然又笑道:“沈秀女说得倒是,怕到时候连本宫也要借连妹妹的光了。”
“贤妃娘娘说笑了。到时候大家同是姐妹,共同侍候皇上,有什么借光不借光只说呢?”
浓浓的火药味弥漫,连碧绣还浑然不觉,满脸的傲色。若水倒有些为她担心了,这样的性子,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若无连家人身份这一背景,在宫里怕真是活不了多少日子。
连碧绣还待说什么,却听见下头有太监匆匆跑来报道:“娘娘,皇上驾到,请娘娘回宫接驾!”
亭子里忽然乱做一团。
众秀女今日受邀而来,并未想到能见到皇上,一个个顿时恨得跺脚,气自个儿没有金钗玉带地打扮了来。
若水心中更是惊慌。
他来了……
他……
眼前浮现出那张无法忘记的脸,有着好看的眉眼,梨花般恬淡的笑……
忽然又警醒。
傅华清你在想什么?他是你傅家的仇人,若是让连锦年见到自己,指不定就是斩草除根死路一条,或者被送进虚英观——连家夺得天下之初,为平定民心,并未杀死前朝皇帝皇后,而是将他们关进皇宫后的虚英观严加看守,后来才传入不治身亡的消息来。
傅家所余的血脉不多,自己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死了,遂了他们的心!
周围已是一片混乱,众秀女正忙着掏出丝绢轻拭妆容,又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装,没有人注意到在一旁忐忑不安的若水。
这时,却听见贤妃道:“各院的姑姑带着自家的小主们先退下吧。”
声音不大,却如平地惊雷。
众秀女顿时都愣在当地,面面相觑。
“怎么了?秀女进宫,未经大选册封,不得面见圣上,这规矩你们都不知道吗?”贤妃冷然说完,便在众宫女的簇拥下匆匆离去。
这规矩若水倒是知道,只是这条规矩向来只停留在纸面上,没有人真的遵守。如今贤妃却拿出这规矩来,看来她对选秀是持反对态度。若水想着,一颗心倒放下了。
这下子不用她自个儿想着如何脱身了。
反正她是打定了注意不会让自己被选上的。
亭子里静悄悄的,众秀女中没有愿意回去的,却又不敢贸然前去冲突了皇上。
半晌,容兰姑姑才道:“各位小主,请随容兰回吧。”
这时,乔洛云突然笑道:“贤妃娘娘何时这样循规蹈矩了。想当初,她也是坏了规矩,才进得宫来的。”
话毕便摇曳着袅娜的身姿款款地下了石阶。
连碧绣却不屑地站起:“她凭什么不让我见皇上,我偏去。”话毕由侍女扶了便往前头去了。
若水摇头。
既有不俗的容貌,又有强大的靠山,何必又急在这一时,生生地使自己成了众人的眼中钉?
“姐姐。”一旁的林玉萱轻摇若水的衣袖,“我们也快回去吧。”小脸娇柔,让人我见犹怜。
若水点头。
这林玉萱看来是个胆小之人,已经吓得不轻了。转头看身边的苏素,神色正常,便放心了不少。
于是一行人便随着各院的姑姑纷纷离了亭子,从花园后门去了。
正走着,却只感觉身后有股力气一拉,回头却是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