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虽然如蝶有一千个心想立即拿到那秘方,却也不得不先回去。
便起身:“那我便先走了,你可千万要记得才好!”
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
“娘娘放心罢。”李才人是信誓旦旦。
这便又提了灯笼,往延喜殿回去了。
背后却没瞧见李才人的眼神,那样得意的,嫉恨的,血色如魔。
花园中。
华清半卧在锦榻上,无趣地撑着下巴。
前面是一群粉衣侍女,手中拿了网兜,三三两两地扑着蝴蝶。
绿萝侍候在一边,心中颇有些惊羡。
这想来是主子过去时常玩的游戏吧?这夏末时节,已看不到什么蝴蝶,主子却偏偏想要看扑蝶!
可是水仙在听到之后,却无一丝惊讶,只吩咐了下面的人几句,便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这许多的蝴蝶。
这样一个刁蛮公主,怕是出过比这更不可能的点子吧?
一个水蓝色的身影走进,才瞧到这边的动静,忽地便白了脸,转身便想走。
“那是什么人?”眼尖的华清却早已看在眼里,最近淡淡地勾起一个笑。
水仙上前:“回公主,那是何修容。”话说着,早有小太监跑去,“请”了那何琢言过来。
绿萝瞧见那何琢言,不禁是一脸厌恶。
之前瞧这何修容说话是细声细气,平日里待下人也和气,便以为是个好主子,没想到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上次竟陷害主子杀害德妃娘娘和小公主!
华清一脸不高兴:“又是一个……趁我不在宫里,父皇到底封了多少女人!”
这何琢言早已是心下忐忑。
听说前些天,沈淑妃和唐贵妃都让她捉弄了,不晓得今天她会不会也捉弄自己……她既然失忆了,应该不记得那次我落井下石的事吧?
一时却又不晓得该不该要向华清行礼,尴尬地愣在那里。
华清起身,仔细打量着。
不屑地:“也不过是个姿色平庸的女子罢了。如今这皇宫是成了什么地方了,什么姿色的都进宫来讨个才人,修容的当当。”
何琢言忙道:“臣妾资质平庸,比不得娘娘……”
“什么娘娘!”水仙急忙上前打断,“这是德馨公主!瞎了眼的,这都不认得吗?”
何琢言被水仙一抢白,有些恼了:“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奴才,我可是正七品修容,你也敢放肆……”
话音未落,却早有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
“正七品又如何,就是容妃娘娘的巴掌,本宫也照打不误。”华清冷然地盯着她。
何琢言有些傻眼。
这公主如此放肆,再怎么说她现在名义上也是她父皇的妃子,是长辈,她竟敢打她的嘴巴!
她又哪里知道,这被宠坏了的德馨公主当年在后宫横行时的刁蛮。
“看什么?”心下虽然有一丝颤抖,却依然是刁蛮的表情,“要向父皇告状那你便去罢。今后别让本宫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优雅地一个转身,款款坐下。
何琢言挨了打,心中自然是一口气不能出,却又因为怕皇帝责怪,也不敢闹,只能委屈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看着那红着眼离去的何修容,绿萝叹息。
虽然看这何修容被修理是挺痛快,可是这样一来,主子可得罪了不少人吧?
如今的主子心无城府,又不知道现今她已不是那荣宠无限的公主,若是有人刻意陷害……只凭皇上保护,怕是不够的吧?
宫里的这些女人,又怎会任由主子这样将她们玩弄在手心呢?
眼中有丝丝担忧。
怕还是,要请皇上想个完全的法子。
唉,怎么这戏越演,她就越觉得漏洞百出,瞒不了主子多久呢?
夜清宫。
西边的小药房里,杭逸风正捧着医书看得津津有味。
自从进了这皇宫,虽然是好吃好喝地被侍候着,却没了自由,没有允许是不准出这夜清宫的,让他颇不自在。
咳,在山间自由自在地惯了。
最发闷的是,如今想见清儿,却不似在药庐是那般容易,可以天天见到了。毕竟人家现在是公主,身份尊贵不同寻常。
可是心里,却始终无法把她看做是公主。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声线。
抬头,便看见那张明亮的脸庞,嘴角含笑,从药庐的小窗里探进脑袋。
清儿……
不觉地便扬起唇边明朗的笑,却没忘了规矩,急忙起身行礼:“臣参见公主。”
华清小跳着进屋,也拣了一本医书,百无聊赖地打开,却不看,只对杭逸风道:“进宫好些天了,你还习惯吗?”
杭逸风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自己想表达什么,觉得好笑,不由地叹了一声:“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呢……”
原本就是为了守护你而来的,即使不习惯,我要会坚持下去。
闻言,华清只是微微一笑。
“今夜的月色不错,你也别在这小房子里闷着了,陪本宫出去院子里走走吧!”回到宫里,到处是丫鬟奴才一大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呢。
心中一动,却犹豫道:“这样可好……”
毕竟现在身份悬殊,孤男寡女的在月色下散步,怕是皇上知道了……
华清却不管,拉了他的手便往外冲去:“你若不去,便是抗旨!”
月色迷人。
夜沉沉的天幕盖下,天空中密布着点点星光,越发得衬出那月色的皎洁与美丽。
四周是一片静谧,只有秋蝉最后的哀歌。
风过,撩起树叶儿沙沙作响,仿佛情人间的低喃蜜语。
华清扯了一根不知名的小草,跳着轻快的步子。
杭逸风在后头,心情却是复杂。
这仿若,又回到了药庐后的小山上,她扯下一株狗尾巴草,调皮地凑到他的颈脖处,是一阵酥酥麻麻。
那时,他真的以为她眼底的忧伤已经被他治愈好。
可是如今才知道,她受的伤那么重,即便他是华佗再世,也医治不好。即便她如今已忘却了那一段记忆,却依然忧伤。
华清忽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神是闪闪发亮。
“杭逸风,你唱首歌给本宫听罢!”
这样的月色,实在只适合听歌。
杭逸风红了脸:“臣不会唱。”
“不行,一定得唱!”华清拉下脸来,“你若不唱……”
“便是抗旨。”杭逸风无奈地接道。这个清儿,还真是刁蛮得可以呢!
却……
也可爱得可以。
拣了一块水池边的大石,华清与杭逸风坐了,静静听他唱起歌来。
……
月色胧,夜色弄,提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
情不自禁地,唱起的竟是这首歌。
华清在一边静静地听了,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只是眼眸中的哀伤,却如同这夜色一般,越来越浓。
“杭逸风。”她开口,却是哽咽,“你后悔了吧?你后悔跟我进宫了吧?如果没进宫,你便可以聘姑娘,扛箱笼……”
心中一紧,眼眸亦沉。
“臣不后悔。”我要做的事,便是保护你。今生已无法娶到你,守在你身边,说不定来时投胎之后,还能遇见你。
眼角有清泪溢出,华清轻轻地将脸颊靠了在他的肩上。
你不后悔,我呢?
傅华清,你后悔吗?
悔,又不能悔。
最悔的,便是爱上了连锦年。
悔,又不愿意悔。
“你们在这做什么!”一个恼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连锦年站在浓重的夜色中,脸色沉重得亦如夜色。
方才他到夜清宫,绿萝告知他清儿来这后园寻杭逸风来了,当下心中就颇有些不爽。
那日在药庐外,杭逸风看清儿的眼神依然清晰地在他眼前。
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他亦是爱过的人,他知道只有爱一个人,才能有那样的眼神。
而清儿离宫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吃住都同他一起!
他问过绿萝,知道杭逸风常带了清儿,两个人便上后山采药。
孤男寡女,深山,清儿那被伤透的心,杭逸风那他所没有的明亮的笑容与纯净的眼神!
只要一想起,他的心里就像喝了一整瓶的醋!
可是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清儿不会爱上他,如今清儿失去了那些记忆,更加是不可能会爱上他!
可现在,他却看见清儿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在这幽深的无人处赏月!
见是连锦年,华清慌忙站起身来,悄然失去眼睛的泪痕。
“连锦年,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连锦年臭着脸走进。
“公主当然不喜欢我来,破坏这花前月下……”
“你说什么!”华清红了脸,急忙解释,“我不过是……”想起了往事,伤心罢了——等等,连锦年,他是在吃醋吗?
“本公主和谁花前月下,你管得着吗?”便换了一副刁蛮的表情,“你不过是父皇指给本宫的驸马,又还没拜堂成亲……”
“你……”连锦年气结,无法反驳华清,便将矛头对准杭逸风,“杭逸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会……公主!”
华清失却了记忆,你也失却了吗?
你不知道清儿是朕的女人吗?居然还敢……
越想越是想拧下眼前这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脑袋。
杭逸风心下虽然有些担忧,却亦有气愤。
连锦年,你负了清儿多少!
你后宫佳丽如云,个个都想至清儿于死地,如今清儿不过和我赏月罢了,你就气恼成这副样子。
你可曾想过,那时的清儿是如何煎熬,才能看你怀抱着她人,坐拥她家的江山!
便脸上也是淡淡的:“臣不敢。不过公主命臣陪公主散心赏月,臣亦不敢拒绝。”
“……”连锦年语塞。
一边的华清玩心更甚,当下便拉了杭逸风的手,温柔地冲他笑着:“逸风,等父皇回宫我便跟父皇禀明,我要你做我的驸马……”
话未说完,便被连锦年一把扯下她的手:“清儿!”
“连锦年,谁允许你喊本宫名讳……啊——”尖叫出声,那不懂怜香惜玉的连锦年硬拽了她便走。
“连锦年!”华清吃痛地喊,“你放手!”
池边月下,是杭逸风孤寂的身影。
“连锦年!”华清吃痛地喊。
真的是吃醋了吗?
手上虽是疼痛得紧,心里却是甜蜜,嘴角也漾出不自然的笑容。
“你笑什么!”瞧见她的窃笑,连锦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华清抿嘴:“我哪有笑,我是生气!你凭什么对我拉拉扯扯的!”她现在可是德馨公主,怎么能由得他这样粗鲁。
“凭什么?就凭……”一时语塞。
就凭我是皇帝,就凭你已是我的妃子,就凭你曾经怀了我的孩子,却将我瞒在鼓里,直至孩子没了,我才傻乎乎地被林远告知!
傅华清,你在报复我,是不是!
“就凭我是你的驸马!”
“驸马怎么了!又还没大婚,我也还没有说要嫁……”继续挑战他忍耐的极限,华清傲然地,“我可是堂堂公主……”
“公主!”连锦年恼怒地低喊。
他可真后悔要演这一场戏,他可压根不想把她当成什么公主!
他只想把她当作他的女人!
如今这样,即使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花前月下,他却碍着她“公主”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命令杭逸风不准靠近她!
“皇上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你也进了连家宗祠,你就是我连锦年的女人!”越发抓紧了她的手腕,直把那雪似得藕腕抓出了一片通红。
华清心里知道连锦年可真是恼了,不由地有些心虚:“你……你先放手!”
“不放!”连锦年扬着下巴,挑衅道,“公主是不是要皇上砍了我的脑袋!”气昏了脑子,自己却依然浑然不觉。
闻言,华清却愣了。
要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连锦年,如今还有谁能砍你的脑袋吗?
“我哪敢要你的脑袋!”不禁哽咽,脱口而出。
连锦年愣住。
方才还一脸刁蛮傲然的她,此刻却似乎笼罩在浓浓的悲伤里,那眼眸中的泪光点点,似黑夜里暗沉的星。
忽地有种奇妙的感觉,如今站在眼前的不是傅华清,而是沈若水。
“清儿……”
她不是失却了那些记忆吗?
那她的悲伤又从何而来?
情不自禁,便要抬手为她拭去泪水。
华清倔强地,一把将他的手挡开,别过脸去。
“清儿!”
心疼地将她搂进怀中。
将下巴抵在她的耳边,低声轻喃。
“清儿……”
怀中的华清亦不能自己,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低低抽泣。
“七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转身看时,却是十一。
“十一……你来这做什么?”华清慌得急忙去擦拭眼角的泪。
连锦年亦有些羞恼:“这么晚了,你不睡觉乱跑什么?”
“十一说他想华清,我便带他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这时辰,驸马爷不在自己的府邸呆着,又来做什么。”
华琳从阴影处走出,语气不善。
见是华琳,连锦年脸上有一阵发白。
方才他那恼怒的样子,不知他们两个看去了多少。
若只是十一,小孩子年幼不懂事,也没什么,可换了是华琳……
夜清宫。
清水阁。
华清与华琳席地坐了,身边摆了各色的瓜果糕点,十一亦在这美味中,吃得津津有味。
华琳却是正襟危坐。
说实话,她心中对这个妹妹,亦不亲近。
不是她怨恨母妃的原因——尤其是连家夺了傅家江山以后,她甚至也有些恨母妃——却是因为,她不过是比众姐妹生的漂亮了些,却得尽了父皇的宠爱。
她自出生起,便抢尽这后宫风格。
父皇于她的宠爱,甚至胜过母妃,他常说,夫妻,父子之间都是有缘分的,而他今世的缘分,便是华清。
“姐姐怎么不吃?”华清捏了一颗葡萄在手,优雅地放入嘴中。
华琳勉强扯了个笑。
“妹妹这的东西,又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来动呢?”记得小时候,她不过是羡慕华清漂亮的耳坠子,忍不住伸手去摸了,被父皇看在眼里,亦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从那之后,再不敢靠近她,与她有所牵连。
华清亦想起,黯然道:“姐姐还是为了那耳坠子的事情吗?”说罢起身进了里屋,不多时便拿了一个暗红色锦盒出来,递与华琳。
华琳接过。
月色下,那暗红色的锦盒上有银丝绣的大多木棉花,闪闪发光。
打开,竟是那对耳坠子,娇艳欲滴的牡丹,正如华清此时颧骨上那朵绽放的牡丹一般。
心下有一丝颤抖。
这些年,她也受了不少苦吧?
听说她曾假冒苏州知府之女的名义进宫来,杀了母妃,又欲行刺连锦年……
骄傲如她,要在这后宫纷争之地,委委屈屈地生活,看着自己家的江山易手他人,自己的家被那些心中时时想害她的女人占据,自己心爱的男子被那些女子所分享。
情何以堪!
“那时姐姐被父皇责骂,妹妹在边上看了,心中亦是难过的。”华清诚恳地,“只是,一想起容妃,便……”
强忍住眼角的泪,华琳点点头。
自从傅家江山覆灭,她对清儿当年对母妃的怨恨,竟不觉间便理解了。
或许,她早有预感?
毕竟,她是父皇“今世的缘分”不是吗?
“从那时起,清儿便再没戴过这坠子。如今,便送给姐姐,当作是清儿道歉吧。”轻声叹息,拿出那坠子小心地替她戴上。
“很美……”
她低声赞叹,恍惚间又是一愣。
毕竟了连蓉蓉的女儿,眉目间,颇有几分相似。
“你……不再恨母妃吗?”华琳问,轻若无闻。
她的记忆里,并还没有那一段历史不是吗?
她的记忆里,母妃如今依然在媚惑父皇,不是吗?
“我……”多少恨意,在她死在我脚下的那一刻,也烟消云散了罢。
望着眼前这两位黯然神伤的姐姐,傅天庆眼底亦是暗沉。
傅家如今只剩下这三条血脉了。
两位姐姐,如今只能靠他来保护了吧?
父皇,放心地将这个责任交给十一,十一保证,将来一定会成为能护得两位姐姐周全的男子汉。
梨香宫。
延喜殿。
如蝶手中紧握了那个小小的玄色锦盒。
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盒子,朴素的黑色,毫无华丽的花色。
盒中是乳白色的药膏,散发淡淡的香味,亦无特别出彩之处。
却是她的希望。
这便是李才人交给她的秘方。
“娘娘,这秘方是臣妾家祖传的,每日只需一丁点,抹在人中处,这药性便会随着娘娘的呼吸进入体内,助娘娘生的皇子。”李才人低声神秘地。
如蝶笑着收下,却依然有些怀疑。
“李才人亦育有一子,心中多少也盼着大皇子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吧?”她又如何会这样好心,毫不需回报便将这药膏送与她?
李才人脸色有些发白。
“臣妾身份低贱,连累了大皇子……”想起这事,心中便有愧疚。“只盼望将来娘娘生得皇子,登上皇位,能念在臣妾今日相助之事,为大皇子讨些好处……”
如蝶了然,笑道:“放心罢。若我真生的皇子,将来必是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儿子的。”
李才人面露欣喜之色,便起身告辞:“臣妾谢过沈淑妃,这边告辞了,免得污了娘娘这金贵之地。”
这就是她的希望,她的皇子。
用小指轻轻挑了一点,用拇指揉开,瞬间变至透明无色,似融入到肌肤之中。
心中叹道:“果然是好方子。”
也不再怀疑,忙又挑了一点在人中,轻轻揉开。
顿时有一股芳香清凉之气扑鼻而来,恰若冬天里的北风,从破了的窗缝中呼呼而进,那么清冽刺骨。
不由地心下有一阵莫名惊慌。
“娘娘!”雀儿进门来,“唐贵妃来了。”
大厅中,唐贵妃眉头紧锁,慢慢地品着盏中茶。
她的身边,是一位嬷嬷,手中牵着一个秀气的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眼珠滴溜溜转着,颇为机灵。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如蝶款款行礼。
见了如蝶,那紧缩的眉头急忙舒展开,换上一副笑靥。
“哟,妹妹什么时候也如此多礼起来了,怪见外的。”说着便拉了那小男孩到前面来:“还不快来见过沈淑妃。这沈淑妃啊,要给你生个弟弟呢!”
如蝶一愣。
“这位是……”
“儿臣参见沈淑妃。”那孩子奶声奶气地上前行礼,动作虽有些生涩,却丝毫不差。
这便是连锦年的儿子,大皇子连煜华。
“难道这便是大皇子了吗?”如蝶急忙展颜笑开,亲热地抱过大皇子在怀里,“哟,真是和咱们皇上有几分相似呢,长大了,也必有一番作为。”
唐贵妃笑:“煜华是皇长子,自然会有一番作为了。如今皇上膝下冷清,咱们几个又不争气,若将来正生不出皇子了,指不定这煜华便有九五之尊。”
见如蝶变了脸色,又急忙拉了她道:“哟,看我这说的!”顺手把手放了在如蝶的肚子上,“这不还怀着一个嘛!”
见如蝶神色稍缓了一些,唐贵妃又道:“只是……”
如蝶警觉:“只是什么?”
唐贵妃一笑,娇艳倾城:“只是不知妹妹这皇子,能不能生的下来。”双眼紧盯了如蝶的表情,“妹妹可曾想过,这德馨公主也许是假装失忆。”
如蝶震惊。
“假装?怎么可能!皇上都说……”
“她这演戏的功夫,可是一流的,不是吗?”唐贵妃笑如魑魅,“原先她假冒沈若水进宫,皇上不一样被她欺骗了吗?”
经过那日之后,她可以肯定,她一定没有忘记那些事情,不然不会有那样仇恨的眼神。她一定记得,记得当初她是如何陷害她,如何害苏素为她送命。
她是回来报仇的!
“姐姐可有证据?”如蝶似不相信。
唐贵妃冷笑:“若本宫有证据,早向皇上和朝中大臣告发了,如何能让她逍遥快活。“说着又叹息道,“妹妹,本宫自知是没福气的人,这子嗣之事,怕是……可妹妹如今正是怀着龙子,妹妹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二皇子打算。”
如蝶听到那“二皇子”三个字,心中早没了其他主意。
“那娘娘的意思是……要我和那德馨公主斗一斗?”
“妹妹糊涂!如今的德馨公主,岂是你我说斗一斗就能斗的?她可是前朝的公主,这朝中又多少双前朝旧臣的眼睛都看着,你我怎么能和她斗,这名不正言不顺!”
“那可如何是好?”为了腹中的孩子的将来,她一定不能让德馨公主找她报仇,她曾经那样对她不是吗?
在御花园中,她揭了她的面纱;在苏州,她又找了人冒充她的青梅竹马,欲揭穿她;后来,她又请父亲拍杀手去,欲置她于死地……
她心里一定嫉恨着不是吗?
万一,将来让德馨公主也生下皇子……
既有连家血缘,又有傅家血缘,朝中一定有不少人拥护那孩子做皇帝,那样,她的孩子不就没戏了?
“依本宫看,对付德馨公主只能……”唐贵妃压低声音,做了个“杀”的手势。
如蝶吓了好大一跳:“这……可行吗?”
唐贵妃优雅地端起茶盏,淡然笑道:“若这事要本宫来做,本宫是万万不敢的。本宫在这后宫无依无靠,万一事发,可没人搭救。况且现在皇上根本不愿宠幸后宫,本宫许是没有什么机会怀上了,争个什么呢?”
是啊,皇上自回宫来,便没有再临幸妃子,若是……
“妹妹就不一样了。妹妹身怀龙子,就算事发,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网开一面。而且,妹妹还要为二皇子搏一搏,不是吗?”
笑容诡异,唐贵妃满意地在如蝶眼中看到了决绝。
银牙轻咬。
德馨公主傅华清……
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需拿出勇气来,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你来害我,和我的孩子……
宫墙下。
一名侍女领了一名朝官打扮的老人,匆匆走着。
“唉,姑娘,你这是要带老夫到哪儿去?”裴祖寿年纪大了,走得这么快,颇有些吃不消。
前面的女子回身一笑:“大人,你快些跟上吧,别让主子久等了。”
“你主子是什么人啊?为何要见老夫?”裴祖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在这后宫之中,可不认识什么人啊!
今日一下朝,便在路上被这小侍女拦住,说是她主子要见他,还说什么主子说裴大人一定会到的,这可奇怪了。
西园的一处荒园。
园中杂草丛生,颇为荒凉。
杂草中,有一座八角小亭,建了在假山上。
到了那园门前,静心苑三个大字在那破旧的牌匾上,已模糊几乎不能认。
裴祖寿心中一惊。
这静心苑,是当初容妃刚进宫,得尽后宫宠爱之时,皇后娘娘一气之下搬来小住的地方,那德馨公主也便是在这里出生的——
如今这里怎么如同荒园一般呢?
“大人,请进罢!”侍女小心地拨开那疯长得挡住了门的杂草,恭敬道。
裴祖寿略一犹豫,便踏进门去。
生怕不做亏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门,我裴祖寿一辈子光明磊落,并无做什么坏事……
除了……
亭子中,做了一位素衣女子,正出神地望着亭外一棵老槐树上,几只唧唧喳喳的雀儿,神色平静。
侍女上前道:“主子,裴大人到了。”
华清转头,冲着底下的两人嫣然一笑:“绿萝,快请大人上来罢。”
裴祖寿打量着眼前这女子。
这女子,他似乎不曾见过……为何今日要找他来呢?
绿萝恭身,退下。
华清微微恭身:“裴大人,华清有礼了。”
这才知道,原来这便是德馨公主!
裴祖寿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上:“臣裴祖寿参见公主,公主千岁!”
“裴大人快请起吧!”华清上前扶起,眼神黯然,“如今裴大人是连家的臣子,华清亦已不在是公主,无需多礼……”
“这……”裴祖寿顿时愣住。
不是说德馨公主失忆了,不记得大昭朝覆灭了吗?
似是看出裴祖寿的疑问,华清无奈一笑:“大人,华清也不敢瞒着大人。此次华清失忆,是装的。为的就是能重新回到这皇宫来,以傅华清的身份,以我自己真正的身份……”她不愿意再装作是其他人,“还要多谢大人在大殿上鼎力相助,华清才能平安留在宫中。”
裴祖寿忙道:“臣愧对先皇,愧对大昭,如今能为公主略尽绵薄之力,臣自当义不容辞。何况,留公主在宫中好生供养,对我朝是利大于弊。”说着又面露犹豫之色,“只是公主此次回宫,是想……”
若是公主有心要刺杀皇上,那可如何是好?
于义,他不能出卖公主,比较自己没有死忠于先皇,已是愧对大昭;于忠,如今他是当朝臣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刺杀皇上而袖手旁观?
华清叹息。
“裴大人请放心吧,华清不会刺杀连锦年的。”且不论她下不下得了手,从大局考虑,若她刺杀连锦年,势必会引起天下大乱吧?
许多死忠于前朝的义士定会借此起乱——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受害的都是百姓,如今连锦年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
退一万步来讲,傅家只剩天庆一名男丁,但她实在不愿意看他被逼上皇位。
“华清今日请裴大人来,只是有一事相求,望裴大人相助。”
“公主请讲。”
“裴大人可知,如今的大将军林暮,亦如当年的连家一样,有了谋反之心。”
“这……”裴祖寿有些吃惊,“公主又如何得知?”
华清心底是愤恨。
“裴大人,你无需管我是如何知道的……连锦年夺了我家江山,华清不是不恨,只是于公来说,父皇昏庸,不是个好皇帝,这些华清都知道。连家坐天下,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可是这林暮实在可恶,于前朝,他欲利用我达到目的,后又派人刺杀,害我……”丢了我的孩子,“于当朝,他又有了谋逆之心,此等人断不可留!”
“可这,臣又该如何帮公主?”
“如今我假装失忆,这些事自然不能亲口对连锦年说,望裴大人能替华清转告连锦年……”忽地又无奈道,“林远对我有恩,我也实在不愿意看到林家满门抄斩……”
好矛盾!
她恨林暮害了她的孩子,却又感激林远的恩德!
林远……
那日他去请连锦年之后,便没有再回来。
他去了哪里……
“臣知道了。”看着眼前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裴祖寿心中也有一丝怜惜。
上天何苦捉弄这苦命的娃……
夏末风过,已是初秋时节。
有些许禁不住风的叶子,还未黄,便已袅袅落下。
满园萧瑟。
“主子……”绿萝担心地。
自裴大人走了以后,主子已在这坐了一个时辰了,这儿风大,万一着凉了可如何说去……
今日早晨,主子忽然喊了她,屏退左右,告诉她实情。
这才知道原来这段日子,主子的失忆是假装的。
主子心中的恨一定很深吧。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失去了爱的人,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地位,如今又失去了孩子,她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才选择回宫来。
回到这个,她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地方来,面对那些宫中的魑魅。
“主子,快回去吧,不然若是皇上问起来……”焦急地走到华清前面去,却——“主子,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华清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似是中毒之状!
夜清宫。
血色残阳在天际,湖面上映出一缕缕不绝的霞光。
侯德宝焦急地在夜清宫外探头探脑。
哎哟,真是急死人了,这德馨公主怎么又好端端地中毒了呢?
为了掩饰皇上的身份,他不能进夜清宫,急得他在外头是上蹿下跳的。谁知道待会儿皇上出来会不会拿他撒气!
锦榻上的人儿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微微发紫。
锦榻边坐着的正是焦急万分的连锦年,额上青筋凸起,那如画的眉眼不再有淡然的笑意,而是血红!
腹中绞痛,如利刃刺入一般。她拼命地捂了肚子,唇边已咬出丝丝黑血。
连锦年心中惊痛,忙拿手握住了她的:“清儿,你坚持住……杭逸风!你到底查出来没有!”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过是去上个朝,回来又在御书房耽搁了一会!
清儿便被人下了毒!
到底是谁做的……
林玉萱已经死了,还会有谁!
一边的杭逸风正细细地把着脉。
渐渐地,起初焦急的神态竟慢慢趋于平缓,额上鼻翼也不再冒出细密的冷汗。
吐了一口气,才对连锦年道:“公主中的毒,怕是砒霜。”
“砒霜!”连锦年惊得站起来,“怎么会有砒霜!”
“请……驸马爷放心,公主体内的砒霜不足以致死,怕是下毒之人不懂砒霜毒性,下的少了,公主洪福齐天,才捡回一条命。”
绿萝伏在一边,早已泣不成声。
“到底是谁这样狠,要给主子下毒……主子她现在都已经……已经记不得……”心中却有些疑惑。
主子早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方才与裴大人见面,也是好好的,怎么就忽地中毒了呢?
连锦年亦是恼得脸色铁青,回身便悄声吩咐小太监:“传朕旨意,要侯德宝彻查这下毒之人!若清儿有什么闪失,朕要他全家陪葬!”
那小太监急忙令命去了。
杭逸风提笔写下药方,递与水仙:“另外,再命小厨房熬点绿豆汤,给公主清肠。”
转身示意连锦年。
两人到了房外。
连锦年焦急地望着屋里:“有什么事快说!”
杭逸风眼底暗沉:“皇上,当初皇上接清儿回来,是为了让她成为这宫中女子怨恨的箭靶子的吗?”
连锦年回头恼怒地:“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清儿中毒,亦不是朕心中所想的!朕比你更焦急你知道吗?”
杭逸风不服,却也不愿在这时候辩驳:“那就请皇上好好保护清儿,不要再让她像今天这样——好在那砒霜量少,若是下毒之心心再狠一些,现在恐怕就……”
“朕会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毒!”一而再再而三,这些女人是不是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那就请皇上赶紧去吧,清儿现在身子弱,需要好好休息。”杭逸风下了逐客令。
连锦年的忍耐到达极限:“杭逸风!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是和谁讲话!清儿是朕的妻子,朕要陪在她的身边!”光看他这张脸,想起清儿和他在幽静处赏月,他就想一掌打死他!
他居然还敢来挑衅!
杭逸风倔强地:“无需皇上提醒,只是想必皇上也希望清儿能好好养病,必然会尽全力配合我治愈清儿。”依然是挡在门口出,做了个“请”的动作。
连锦年恼怒甩袖:“好!杭逸风!”
清儿的身子要紧,如今这宫中的太医他也不敢信,今日便先放过这个张狂的小子!
见连锦年走远,杭逸风才进屋里。
示意众侍女退下。
才慢慢走进那锦榻。
“清儿,他们都走了,你便不用装了。”语气里是淡淡的宠溺。
绿萝愣住。
床上的人儿果然睁开眼,虚弱地一笑。
“没想到你能看得出来。”原本想要瞒住杭逸风的,毕竟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个人危险。
“主子……”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绿萝有些懵了。
主子不是中了剧毒,危在旦夕了吗?
“我是大夫,自然能瞧出病人的病情。”杭逸风淡淡一笑,“只是清儿,这未免太危险了,你不懂药性,万一……”
“我看过你的医书,知道吃多少。”华清支撑着坐起,腹中依然有疼痛传来。
杭逸风摇头,神色担忧:“以后可别这样了……纵是想报仇,也不必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注。”
华清神色凄然。
“于如蝶,于沈家,华清是有愧疚的……”总觉得若自己平白无故地陷害如蝶,虽然可以串通杭逸风作假,心中还是有愧疚。
“难道你这样残害自己的身子,便不是陷害了吗?”杭逸风皱眉,想是在教训小孩子一般。
嘴角是自嘲的笑:“是啊……也是陷害,只是心中会觉得好过些。我真是傻……”总觉得若是自己的身子真的被砒霜腐蚀,陷害如蝶的愧疚赶就会少一些,才自己吃下了砒霜……
真傻。
可若不报仇,心里却始终不能甘心。
如蝶身怀龙种,想必到时候定有许多大臣为她求情,不至于死吧?
“主子……”才似乎明白了什么,绿萝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主子,原来你是自己吃下砒霜的……”方才就觉得奇怪,却怎么也想不到主子竟然会这样,“你何苦残害自己的身子呢,原本就是沈淑妃害主子在先……”
何况今日不除沈如蝶,日后她一定也会对主子下手。
“清儿,你和我印象中的清儿很不一样。”杭逸风淡淡开口。
华清木然地看着他。
“你心中的清儿是怎么样的?单纯,善良,心无城府?以德报怨?”忽地便笑了,“杭逸风,你错了。我从来不是那种任人欺负也不愿意还手的人。”
从小到大都不是。
以德报怨?
曾经的她,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都做不到。
沈如蝶,唐贵妃,你们在我身上做的,我将来也会一样样讨回来。
苏素的仇,孩子的仇,我一个都不会忘记。
御书房。
脸色铁青的连锦年不住地在殿中踱来踱去,不时地冲着那堆正埋头书卷中的太监们怒吼:“到底查出来没有!查不出来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侯德宝领着一群内务府的太监,头冒冷汗,手中是一刻不敢停,不住哆嗦着翻阅记录。
砒霜,砒霜!
见鬼的砒霜。
照理说砒霜这东西,平日里没人要啊,要查一查谁领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怎么就查不着呢……
这该死的内务府,没事记这么多记录,害得他老人家口水都快添没了!
正嘟嘟囔囔,却见内务府几个管事的都冲着他挤眉弄眼的:“公公,你去……”
嘿,他可真犯在这德馨公主手上了!
“这皇上……”硬着头皮,侯德宝上前道,“依奴才看,这砒霜乃剧毒之物,宫中娘娘谁会去领这个……再说了,若是谁真的想下毒,哪会光明正大去内务府领呢,这不是打自己嘴巴吗……”
瞧见连锦年的脸色,吓得哆嗦得不敢再说下去:“奴才,奴才……”
“狗奴才!”连锦年恼怒地狠狠踹了一脚,“还要你教朕不成!”
心下却是知道自己圣怒焦急过度,还真的傻了。
“侯德宝,你马上给朕派人彻查,就是翻遍这皇宫,也要找出那下毒之人!”那人身边肯定还藏了一些,以防万一清儿没有中毒。
“是,奴才遵旨!”这时候只要让他远远地离开这暴怒的万岁爷,让他干什么都乐意!
一时间,这整个皇宫鸡飞狗跳。
众主子都被从自己的寝宫请了出来,集中在一间闲置的宫殿唤作杞柳殿的。她们身边的侍女太监亦被集中到别处。
“娘娘,您看今日这事……”何琢言心中忐忑不安,那小脸儿惨白,双手不住地上下搓着。
唐贵妃心中也慌,不知华清演的是哪一出,怀疑地:“何修容,莫不是这毒是你……”
“娘娘说的哪里话!便是借臣妾一千一万个胆子,臣妾也不敢啊!”何琢言急忙摇头。
唐贵妃点头,眼睛一瞥如蝶:“妹妹莫怕,你没做过,又怕什么。”
如蝶亦是恼了:“娘娘看着臣妾做什么,臣妾可什么都没有干!”
皇后杨奇秀不耐烦地:“够了够了!都争个什么?你们那些手段我还不知道,成日里就知道勾心斗角,要斗自个儿斗去,别在我面前耍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