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云轩道,“我是逃到一个帮派里面。他们缺麻,派我和其他人过来买。”
洪缣大致懂了。
云轩再把帮派的名头报出来:“海蛇帮。”
听起来……是海盗?洪缣张大嘴。
云轩笑着欢迎他:“以后你就是新海盗了。”
阿星看着上头的山壁:呃,那里……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山壁上!喂,看那里!一块大石头往下爬…往下滚…这都往下跳啦!
石板砸到地上,裂了。李一鱼从后头露出来,还是上身整齐,但撒晃着短裤脚,赤着双足,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来历的一副造型。
云轩当年也是这么个造型,尽管外人看起来邋遢,他自己可是怀念得紧,面对可以随意保持传统的李一鱼,他打心眼儿里吃醋。李一鱼一出现,他横眉冷对。现场温度陡降。也只有李一鱼能不为所动,反而指斥他:“布的好大局!”
他认为云轩到桑张城买麻、与洪缣的相遇、以及仲少君的声声呼喊,都是刻意布下的线,谋局千里。
云轩自己可没觉得为了海蛇帮回张城有什么不对。海上人家需麻,是实情。觉国城民可从官方处平价购麻,云裳早储备了几大仓这种民生必需物资,就算安国麻田全毁了,他也能撑一年半载。可是海蛇帮只是流窜强盗,储备没这么丰厚,又日常跟人打架,不管缆绳还是网都坏得更快些。安国麻料一紧张,他们是要跳脚。
山乌槛说有门路,主动跟云轩接洽,云轩也觉得靠谱,何乐而不为呢?
阿星有了黑狐这条眼线,对海蛇帮很重视,不然也不会布下这样的大局,连李一鱼都没发觉呢!
他只怀疑云轩,虽不敢明着跟云轩撕破脸,但决定奉告洪缣一句话:“仲少君若不想多事,原该走得越远越好。”
洪缣皱着眉,****了一句:“你知道他是云轩、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抓回去软禁?”
李一鱼长叹。
这就是政治斗争的复杂与残酷!
拿洪缣与云轩对比:洪逸身为成熟的国君,对于自己的仲子洪缣,说软禁就软禁,局面稳定,但如果处死,那可能就麻烦大了。洪逸为君的德行会受到质疑。
但云轩身为云裳有力的竞争对手,在觉国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且对觉国负有极强的责任感。云裳若在竞争时,一下子把云轩干掉了,那倒也痛快。偏偏没干掉!云裳坐在君位,千头万绪都要处理,竟腾不出手来收拾云轩。若她把精力与国力大部分都抽出来剿灭云轩,国家其他方面就顾此失彼。若是一个处理不当,云轩拼全力与她再决雌雄,国家倒更动荡。她就跟云轩达成了共识:她尽全力安定国家,云轩不和她捣乱。毕竟云轩也盼着觉国富强。
这微妙的平衡,已经维持了一年多。
云裳努力的治理国家。云轩也遵守诺言,没给云裳找事儿,充其量也就是帮云裳惩治几个贪官污吏,或者像现在,接个好朋友回去避难。李一鱼怀疑云轩另有阴谋,无凭无据的,也不好撕破脸。
他长长、长长叹了口气,毕竟还是怨念,抱怨洪缣:“你为什么就不能跑远点!
阿星挺身而出维护洪缣:“他跟公子轩一样,心里有挂念嘛!”
大体是这个道理。
洪缣当初若不跑,只怕“君世子”之争越来越烈,父君要为难,右夫人则会不择手段,安国权贵集团陷入分裂,父子兄弟反面成仇。既跑出来了,安国权力中心确实也暂时平定,他又仍然下不了决心远离。安国有太多叫他挂念的人和事,在附近,打探消息总归方便点。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是万一!——他在附近,说不定也好尽一点绵薄之力。
云轩也是一个道理。当初他如果非留在安国京城要斗个你死我活,云裳没有这样利落上位,觉国也没有这么安定的好局面。可是他的份量,比兼思不同。兼思觉得自己离安国近点儿,只是聊尽心意,对安国目前局势没有太大影响,云轩在觉国近边,却好像云裳身边的一枚大炸弹!
他既然把君位给了云裳,潇洒退一步,脱身往江湖中去了,那怎么不干脆跑得远些儿?
洪缣想问云轩,但云轩一时难以说明。洪缣心底有些犹豫,转问阿星:“大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好?
黑狐也望向阿星,知道这问题对阿星的演技是场考验。
阿星似乎是全场最清白可爱的,她装无辜的本事,现在比黑狐还厉害。但见她不好意思的打个呵欠:“好困。这么艰难的题目啊……我们要不要先睡一觉再聊?”
在场的都是正人君子,谁好意思跟她先睡一觉再聊……不,是先睡一觉再跟她聊!
各自就散了。阿星也不用再与他们噜嗦。最初步的计划已经完成,再多话,恐怕多说多错啊!
黑狐欣慰地望着阿星:这就是所谓的青出于蓝胜于蓝么?
云轩拉起洪缣,又是一声长叹:“我不会害你。回头再说罢!”
阿星低下头看看仍然昏睡的小露红。
小露红缷了妆,没有在台上好看。她的脸太方,台上表演时装了假鬓角,活生生削成了瓜子脸;她的脸蛋上长了很多雀斑,台上表演时抹了厚厚胭脂水粉,灯光一打俨然白雪可爱。还有,她眉毛也生得不好,为了台上表演索性全部剃掉重画,远远望去俨然也是柳眉含烟。
总之缷去台上的一切,小露红看起来也就是个长相普通、年纪也不太小了的女人。
阿星搂着她,定睛看仔细了她,却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像她噙在口中的酒气传染了阿星,让阿星脸红心跳不自在。
多年台上生涯,让小露红通身透着风尘气,或者说所谓“不正经的魅力”。她洁身自好,那魅力仍然浸染了她,叫阿星心头跳着,情不自禁往黑狐那边又瞟一眼。幸好没给黑狐抱着!不然这色迷迷的坏狐狸不知做出什么来呢!她想。
黑狐正好也往她这边看来,视线一错,阿星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月亮已是越来越低、清辉也越来越淡。
云轩带着洪缣去了。李一鱼干瞪眼,拱手警告黑狐与阿星:“小心乐极生悲!”
阿星欠身接受警告:“不自量力那种事情,我们不爱做。”
这句话其实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李一鱼理解为识相的意思,满意地去了。
曲终人散。黑狐轻轻伸手,拔弄月光。
月光下,他的手指刚劲而优美。
他手指轻轻晃动,月光在他指间,就成了缕缕丝光。
传说中有一种狸猫,生着尖尖的耳朵、大蓬蓬的尾巴,跳进舞来,尖耳能将光线裁开,尾巴扇扇,便可把裁开的光线织成花朵。这花朵多半没什么作用,只是奇丽夺目,开得一息,便谢了。为这无用而短促的法术,狸猫不惜与上古时的神魔作交易,牺牲了它们的影子,好让神魔给它们种下“契珠”。
所以,灵狸是没有影子的。它们的影子,是它们本体所化。如果伤害了这影子,跟伤害它们本体是一样的。有些猎人就设计钉住它们的影子,来捕捉灵狸。
灵狸的珠子藏在尾巴里,只要珠子不失落,它们就可以千年万年、长长久久的裁光为花、舞蹈下去。但尾巴剖开,珠子被人吞吃,人不能因此得到裁光种花的本事,却可藉些长命百岁。失珠的灵狸则当场化为灰烬。
大多数的灵狸,都化为灰烬去了。
黑狐这一生,有荣幸见过灵狸一次。那一次的花事,是他一生不能忘却的绚烂传奇。
他自己可没有灵狸那份以生命换取、以生命灌溉祭奠的才能。他把玩着月光,就像人在百无聊赖时,把玩着一朵花,把花瓣撕成一丝一丝,自清波水面垂下去,招惹小鱼儿来咬。
一缕月光从指间撕落,凋谢。
人间事比什么星光月光更迷人之处在于,光线撒下去,就没了。纵然灵狸以影子定契,换来的绝世才能,也不过让那浩大花事开一场梦的时间。人间事,却可以一缕联一缕、一丝勾一丝,勾勾连连,绵延得久呢!
黑狐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
既然那臭狐君死了,而他回来了,说明老天都觉得他说的话是正确的吧!人类这种生物,真没什么可信任的。臭狐君临死前对阿星的嘱托,也印证了他的看法:人类只配被好好教训教训!——嗯,阿星这丫头目前还不上路。那就让他着手,帮忙实现狐君的遗愿吧!
又一缕月光撕落。
阿星惊艳地看着:“我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会这一手?”
黑狐轻轻松开爪子。月光碎落成珠,如无数的上品米粒,在地上跳跃。
“很快的。”他道,“我们不如先来谈谈米战的事?”
利用黑狐张罗到的银钱,山乌槛暗地里收了一批大米。而阿星则开始尝试着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