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祥之兆
杭州城外,晴天书院。
“哎呀呀!真是贵人呀!”见来人,满面堆笑的洛有思故作惊喜。
云空暮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跟着云空暮往内堂走的洛有思挥着手上的折扇摇头晃脑地问:“不知忙得新婚之夜也顾不上的云大少爷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身着儒衫手持折扇神情潇洒的洛有思有杭州第一才子之称,却不赴京赶考,甘愿在这杭州城外开个小小的书院当夫子。杭州城里人人都知道他和云家二公子私交甚佳,却不知道云空暮才是他的至交好友——很损的那种。
云空暮闻言皱眉,“你怎么知道?”
“嗯?知道什么?”装傻的洛有思“哗啦啦”扇着扇子,“知道你忙吗?这杭州城里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杭州城里的好事之徒甚至开始赌起云大公子会不会休妻,这种有关好友的八卦他全都是知道的。
云空暮自行在内堂坐下,白了损友一眼,“什么时候你变得那么八婆了,杭州第一才子?”
听到这个称号,洛有思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别提了可以吗?你陷害得我还不够吗?”
“有吗?”云空暮反问。
“奸商!”洛有思瞪大了眼。
“承蒙夸奖。”云空暮落落大方地道。
“你……”洛有思才说了一个字,猛然发现险些被岔开了话题,“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别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说!你为何见到你那娘子就逃?可是弟妹貌似无盐吓着咱们貌美如花的云大公子了?”
云空暮也不生气,“文冠告诉你的?”
“不是。”洛有思否认得极快,手上折扇微晃,显得颇为悠闲自得。
云空暮心里有数暗地盘算着怎么整治多嘴的小弟,明里也不挑破,“你想知道什么?”
“呵呵呵”,洛有思自然知道好友的心思,干笑了几声,“那****离开得早,大家都好奇新娘子的模样,我只是问问,不为过吧?”有大批的好事家伙正等着他这边的消息呢!听文冠说,不如听新郎官说来得妙。
“华小姐的容貌不俗。”云空暮也不为难洛有思,答得爽快。也知道好奇的不止他一个,只怕当日没闹成洞房的每个人都有此好奇。
“就这样?”怀疑。
“就这样。”淡然。
“听人说,那华小姐待字闺中之时,下人们都不敢靠近她的闺阁,说是那里煞气重。”华家的下人虽不敢乱说,但总有些三姑六婆四处打听得到。
“道听途说,怎可取信?”不以为然。
“你……对她很满意?”猜测。
“何谓满意?”云空暮扬眉反问,心下对他的试探只觉得好笑。
洛有思“哦”了一声,明白云空暮不想说就是说破了嘴也是问不出什么的,只好失望地转了转手上的扇子。“有你师父的消息了吗?”知道云空暮在忙些什么,顺便也关心一下。
“没有。”云空暮叹了口气。
拍了拍他的肩膀,洛有思安慰道:“别急嘛,时间多得是。只要你师父还在世上,总会找到的。不是很多人都说见到过你师父吗?”他总觉得那个姒飞絮不是在刻意躲人,反而是在找什么东西。毕竟想要躲人想要掩人耳目多得是办法,哪里会留下那么多的线索?
问题是他也许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云空暮心中有一丝隐忧,但脸上神色如常,应道:“也是。”
“若有消息,我自然会通知你,不要一天到晚板着脸嘛!”洛有思拍胸脯保证。
晴空书院虽是个小小的私塾,云家的大小消息却都是在此转送的。
“好的,那么我先回去了。”云空暮起身。
“知道啦!”
送他到门口,洛有思忍不住道:“你在娶妻之后分外用心找你师父用意何在?”
“这是我的私事。”云空暮淡淡地回答,懒得说是因为他娘非要他成亲后才能出门。找不找得到师父他本不放在心上,近来却多了份急切。
“那么——”张口欲言,洛有思说了两个字又打住,脸上有点儿犹豫之色。
“怎么?”云空暮在门口回过头,想听他到底要讲什么。
“你是不是有——‘隐疾’?”半晌,洛有思为了朋友还是问了,但是“隐疾”两字说得甚轻。
“什么?”
“呃!就是,听说你没有同夫人同房——关于,那个……”目光不自觉地就往下瞄,“你的……”挥来挥去的折扇突然自手上消失,下一刻被重重地掷在洛有思茫然的脸上,“好痛!”
骤然明白洛有思所指为何的云空暮在洛有思的呼痛声中愤然离开,难得地运上了不轻易显露的绝顶轻功,足不点地地瞬间消失在书院外的密林中。
蕴含内劲的那一掷正中洛有思的面门。要知道云空暮的内力修为江湖上已是少有对手,这随手一掷称不上蕴含什么高深内劲,但恼怒中手劲哪里会轻?
兀自留在原地,洛有思半蹲在地上,捂着面孔哀号:“又不是我要问的!还不是薛鸿映那臭小子要我问的嘛!还说什么是为你好!呜……交友不慎交友不慎……”他早该想到那小子要他问这个没安好心!薛鸿映,这次他记下了!
去了趟晴天书院,待得云空暮回到杭州城里,自然也不早了。
六年来,在人面前他总是扮演着一个好儿子、好大哥的角色,这是他第一次违背父母之命——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吧?
暮色下,云府朱红色的大门显得凝重。站在台阶之上看着进出六年的大门,他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它。这大门是极老了,大宅几经翻修,几经扩建,只有这门是从不曾改变过的。它被云家的后人们保存得极好,只是新上的漆掩不去岁月的留痕,这几代前所建的云家大门至今屹立在这里,看着云家的后人是怎样走出自己的路。而如今,他,云空暮又该如何走下去呢?他如今做的,是对是错?不经意间,他又想起了朝夕院里那抹沉静的身影,记忆模糊了面容,记得的只是那双黑眸,极亮,若夜空中的璀璨星子。曾几何时,那匆匆一面,几句对话,竟让他不能忘怀?
正在云空暮怔怔发愣的时候,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大少爷?”云清有点儿诧异的声音让云空暮回过头来。
“您回来啦?怎地站在门前?”云清一连串的问题让云空暮露出了极浅的笑意,“要入夜了,外面冷得很,快些进屋吧!”也不管云空暮答不答,直扯着他的衣袖往门里走。
“云管家,你可是有事出门?”云清乃是管家,哪里需要在这时候到门口来?既要出门,自是有事了。
“哎呀!”已到了正厅门口,经他一提醒,老管家这才想到所为何事,“少夫人,正要老奴去请大夫。这可忘了!”说完便要走,这次却被云空暮拉了下来。
“少夫人病了?怎么不差别的下人去请?”云清虽然身子硬朗,总是年事已高,家里人对他也是以礼相待,哪里会要他在这个时候出门?想着,不禁皱眉。
“不是少夫人,是春芯那丫头病了。”
春芯?好像是那个被派到他朝夕院照顾她的那个丫头吧?昨晚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才隔了一晚就病了。听初九说过,那丫头是云清十几年前捡回来的,云清把她当做女儿般疼爱着,难怪要亲自去了。“外面冷,还是叫别人去吧!”云空暮仍旧不放心老管家。
云清却摇了摇头,“春芯算是老奴的闺女,少夫人替春芯出了诊费,老奴出点儿力也是应该的。”
云空暮呆了呆,云清便已急急地走了。
又想到日间城里的流言,说什么华家小姐嫁入云府即被嫌弃,定是品貌不端云云,心下却是觉得自己错了。
天色已黑,早过了云府晚餐的时辰。云空暮随便让下人送上点儿饭菜胡乱吃了,这才喊上初九到朝夕院的书房里去。本来想把文冠也找来的,但初九说文冠一大早便去处理九江一处出了问题的商铺了——兄弟俩前后脚出门,却没有碰到。
如往常一般,初九先说了这半个月来云家商号的运营状况,然后说了些只有云空暮才有权力处理的事务。交待完了,便开始说华家的事。
“……除了方才说的那些华家暗地里的小动作外,华老爷乘爷不在,二少爷又是初涉商场,便想掌握云家河海运的主控权。”说到这些天来华家想乘机抢些好处的举动,初九觉得愤愤不平。
云空暮觉得胸口有点儿闷,思绪有几分游离,闻言笑道:“这我早就料到了。有这么好的机会,我那岳父大人怎么会毫无动静?倒是他没动作我才担心呢!”如他所料,视短的华家不足为惧。说着,咳了两声。
“爷?”初九这才发现云空暮的脸色不佳,“爷,您可觉得不适?”
云空暮笑着挥了挥手,“没事,你继续说吧!”大概是适才在晴天书院一怒之下运轻功离开时跑得急了,内息没有调匀,此刻只觉得胸口微凉。
初九心下担心,听主子这么说,也就只得接道:“华老爷说了,爷是他的女婿,本就该听他的。现在,云家的货物非得在华家货物载满之后才得以装船。听随船的伙计说有好几次云家的货物运到的时候都晚了好几天,那边的买家都极为不悦。这对咱们云家的商誉大大有损。”
云空暮本来是微笑着听的,这时却微微锁起了眉头,“华家当真这么做?”没想到华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过分。
“是的。”想到华家那些狐假虎威的下人们气焰嚣张跋扈的模样,初九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文冠到九江去就是为了这件事吧?”转念一想,云空暮很快就明白了。
“是的,九江的一家商铺里有人订了一只青花蓝釉花瓶,但晚了五日才到,买家极为不悦,说那只花瓶是用来贺寿用的,迟了两天,误了寿辰,在那里闹事。”
云暮空点点头,“这也难怪了。”看来他高估了华家,“文冠若能借此学到不少东西,也算是因祸得福。”淡淡然的样子,似不甚在意华家的蛮横。
“爷……”见少爷像是要作罢的样子,初九只觉焦急万分。
云空暮打断了初九的话,取过纸笔示意初九磨墨,“无妨。我本就是要利用华家的财力,这小小的气暂且受下了,就当是咱们利用华家的代价也就是了。”
听主子这么说了,初九只咕哝了一下,也就专心地磨起墨来。
云空暮是不太在乎华家的跋扈,只是云家商号的商誉是不能被华家给败了。心中思绪一转,就有了应对之策。
云空暮提起笔来,状似无意地突然问了句:“听说春芯病了?”
初九一呆,“好像是的。”有点儿奇怪整天不在家的少爷怎么会知道,他也是听厨娘提起煎药之事才知道的。
“那么少夫人呢?”斟酌了半晌,他才下了第一笔。
初九又是一呆,“夫人很好,下午我还见到少夫人捧着书从书房出去。”爷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他不是连夫人都没见过吗?初九只知道昨晚爷回来晚了就睡在书房里,却不知道他已经见过了含溪。
“嗯。”他点点头。
方写得几行字,云空暮只觉得胸口窜起一股极寒之气来,直往上逼,手上写字的手自然就停了下来。
初九觉得奇怪,“爷?”
云空暮觉得突然的寒气来势汹汹决非是受凉所致,虽一缕,却令他这个身怀武功之人冻得手脚冰冷。一时间没空去理会这寒气从何而来,强运内息想把寒气压下。谁知,他那至刚至阳的内力一动非但没能制住寒气,反而被那抹寒气乘虚直入丹田。一惊之下,真气运岔了,一口鲜血顿时自口中狂喷而出。
“噗”的一声,满桌都是鲜红的斑斑血迹,血色微暗,两人却都没发现。
“爷!”初九惊叫一声,骤变之下没听到书架后的一声轻呼。
神志一晃的云空暮马上深深吸了口气,调顺内息,发现那骤然出现的寒气已不见踪影。
“爷!我去请大夫!”初九回过神来,就想往外冲。
“别告诉老爷夫人!”云空暮不忘交待,失血而气虚的声音里,不失威严。
怔了怔,初九马上应了声“是”就离开了。
兀自喘息的云空暮歇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出来吧!”初九没听见的那声轻呼,但他即使在神志不清的瞬间也是听得到的。
书架后缓步走出一抹浅黄色的纤弱身影,“呃……云……你没事吧?”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担心的清丽容貌,不是华含溪却又是谁?
“果然……是你……”云空暮微微一笑,忽觉眼前一黑,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天已大亮。进入眼帘的是有点儿眼熟,又极陌生的床帐。
这是哪里?
他想要动一下,才发现身上盖着极厚的棉被,掀开棉被想要起身,突来的头晕目眩令他几欲作呕,一时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醒啦?可觉得哪里不适?”柔软的女子声音带着些未睡醒的倦意。
云空暮闭目忍过一阵昏眩才侧过头看向窗边,只见窗边的软榻之上一名黄衫女子正揉着眼睛坐起来,一怔之下哑然失笑。
这原来是他那住了六年的卧房,被他那新婚夫人收拾得全然变了样。房内摆设淡雅别致,虽然他昨夜来过,可片刻他就走了没有细看,莫怪他一时没能认出来。
见他不答话,华含溪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只是失血,难免有点儿血气不足,若是头晕也是无妨的。”说着便下榻吹熄了桌上燃了大半的蜡烛。
“你去哪里?”看她摇摇晃晃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着了件单衣还向外走,云空暮不禁问,语气里有点儿自己没察觉到的抑郁。
“啊?”踢到一张凳子的华含溪终于清醒了一点,“取药。你的药。大夫说了,你醒了就让你喝。”
是了!初九请了大夫,自然会开药方。不过,她也算是云家少夫人,怎地自个儿替他拿药?“让丫鬟去取就是了,你再歇会儿吧!”话出口才想到,她那个贴身丫鬟春芯生病了。
果然,已经到了门口的华含溪手搭在门上回过头,声音如在梦中:“春芯?她得了风寒,我让她多歇息几日。”反正她不像别的千金小姐,自己也会动手,少了个丫鬟也不会动弹不得。却不知道自己忘了加件外衫,单薄的衣裳虽然宽大,却也让云空暮忍不住脸上微微泛红。
见她出去了,云空暮脑子里又有了个疑问,有钱人家的小姐出嫁少不了陪嫁丫鬟,怎么她堂堂杭州华家惟一的千金却没有?而且嫁过来后也只有一个春芯。现在春芯病了,她也不提多要个丫鬟,只是亲自动手?
云空暮疑惑间,含溪已自朝夕院后的厨房里端出了早就煎好热在灶上的药,进门时的步履因为端着药的关系,只是时不时碰到桌子、凳子以及一些花架花瓶的样子还是让云空暮捏了把冷汗。
“还有些烫,小心点儿。”一手端着药,一手持着调羹,含溪坐到床沿,很习惯地舀起一勺褐色的药汁来。
云空暮见状连忙伸手接过,“我自己来!”终于确定看似清醒的含溪只是眼睛睁着,神志只怕是仍旧在梦里,哪里还敢要她喂药?只怕这碗药一大半是要喂了他身上的衣服。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单衣也已经换了一套,当是初九换的,也不在意,只道:“你若想睡,就去睡吧!”
“哦!”含溪闻言也不坚持,应了声就把碗往他手里一塞,慢悠悠地荡回了床边的软榻上,拉过棉被一盖就不动了。
云空暮细听之下,气息微微,已然睡着了,不觉莞尔。为了他一醒就让他喝药,只怕她一晚都没有好好睡吧?她刚才迷迷糊糊的模样没了初见时的沉静婉然,少了反问时的犀利,多了份女儿家的娇憨,这华含溪究竟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儿家呢!
喝着苦涩的汤药,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道很柔软的情绪来。想到昨日听到的流言,心下不禁有些歉然。
华含溪真正醒来时,已经是过午了。冬日的阳光自微掩的窗里照到了含溪的脸上,的水眸眨了眨,伸手挡开恼人的阳光,总算是清醒了。
“醒了?”
含溪看了看窗外,想下榻,听到这个声音,就僵在了榻上。目光微转间就看到了她夫君那张可以颠倒众生的俊颜。
“怎么?还没醒吗?都过午时了。”剑眉微蹙,“不觉得饿吗?”
华含溪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昨晚在书房里的那幕情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尖叫出声来,否则可就糗大了。“醒了……”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袭单衣,不禁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你,相公今天无事吗?”心里只希望让他快些离开,成亲虽已月余,可她终是不习惯与他共处一室,或者该说没机会习惯。
“无事。”顿了顿,“初九对爹娘说我得了风寒,娘要我留在府里歇息。”初九虽然按他说的没有向他爹娘说他吐血的事,不过不敢瞒他们他病了的消息。
风寒?也是,昨天他吐了那么多的血,说没事自是没人会信的。结果大夫居然说根本没什么病,只是血气不足,就开了些补血养气的药方。这不是废话吗?吐了那么多的血,血气哪里会足了?若不是初九说那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她还真当那是骗钱的庸医。
“相公可否出去一下?”才说出口,就觉得很是怪异,但他不出去,她如何能更衣?
云空暮倒是没说什么,笑了笑,就走了出去。反是含溪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等含溪换好衣衫出了内室,就看到云空暮等在了外厅的桌边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含溪觉得他笑得古怪,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衣服没有穿好,可低头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哪里不对。
“衣裳穿好了?去用膳吧。”说着就起身走到外堂。
桌子上已经放着四菜一汤。
含溪发现桌上的菜还是热的,想来送来没多久,云空暮自己不先用,是在等她?怎么可能?摇了摇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应该是他还不想吃,又不能出府办事,正好踱到榻边被她看到了,嗯,应该是这样的。
“昨晚,你怎么在书房?”端着碗,云空暮随口问。
含溪心中轻哼了声,大概是怕她听了云家的机密去告诉华家吧?嘴上答得恭顺:“妾身在书房看书,不想就睡着了。没想到夫君和初九也来了。”
听出她大概是想偏了,以为他在怀疑她,云空暮也不辩驳,免得越描越黑,“昨晚辛苦你了。”
“妾身应该做的。”
嘴里吃着饭菜,心下暗笑。越恭顺就是越不满,他这个夫人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什么沉静,只不过是看起来像罢了。他却不知道,含溪本性安静,但却是在华家受大夫人的压制才有了这样的不符年龄的气韵,本该是十三四岁女孩的任性别扭都被压抑了,眼下到了云家,婆婆待她如亲儿,又有个爱笑爱闹的小姑,被压抑的天性自然就显出来了。
“少夫人……”匆匆跑到门口的云清待看到坐在桌边吃饭的云空暮时才想起来,今日大少爷也在府,“大少爷。”
“云管家,有事?”看云清跑得急,云空暮有点儿好奇。
“是……是少夫人的信。”站在门边的云清也不知道是进是退。老夫人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大少爷和少夫人独处,目的就是为了让从新婚到现在几乎没见过面的两人好好培养培养感情。现下两人正吃着饭,他这一打搅可费了老夫人的苦心了。
一听云清的话,含溪立刻站了起来,险些碰翻了自己的碗,“是大哥的吗?可来了!等得我心焦呢!”她一脸的欣喜。
“是的,是华离少爷的。”
自云清干枯的手上接过信来,兴奋异常的含溪饭也不吃了,兀自打开信看了起来。
“华离少爷?”云空暮自语,“华家的人?”
“是的,是华家的大公子,少夫人同父同母的哥哥。”云清当是少爷在问他。
“听说华老爷把大公子送到了淮安?”
“确有此事。华离少爷这两个月来时常寄信来,有时候还会送些物事,每次少夫人都很高兴,所以……”云清没有说下去。
“你去忙吧!”云空暮微笑着冲老管家说。
华离的信向来不长,反倒是含溪的回信里絮絮叨叨说着云家的种种,只为了让远在淮安的华离安心。
这次华离却在信里问云空暮待她好不好,显然还是在她的信里看出了端倪。其实在信中除了关于夫君的事,都是真的,没想到大哥那么敏锐呢!暗自吐了吐舌头,含溪看着华离工整的字迹,开始想着怎么继续蒙骗这个看似文雅敦厚实则心思细腻的大哥。
“在想什么?”
没想到云空暮也跟着入了内堂,含溪手上的信自然地一收。信里大哥始终都称她为“言儿”,所以绝不能让他也见着了。
“很想你大哥?”
含溪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听说回门那日后,你就没有回过娘家,这几日为夫左右无事,不如陪你回一趟娘家,一解你思念家人之苦可好?”所谓听说自然是“听”初九“说”的。
“不要!”一惊之下,含溪急忙回身,裙发皆飘,看到云空暮奇怪的表情,才惊觉糟了,她反应太过了。
“怎么了?你不想回娘家看看父母?”
“不……不是不想。只是……”全身僵硬的含溪好不容易把一句“不想”拗了回来,却再也接不下去了。
云空暮眨眨眼,看含溪的脸色就知道事有蹊跷,见她不愿意也就不勉强。“你若嫌天冷也就算了,改日天暖和了再去不迟。”
“是啊……天冷得很……”含溪不敢看他,明白云空暮是在帮她找台阶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那么,吃饭吧!”云空暮坐回了桌边。
等了好一会儿,含溪才在另一边坐下。
是夜,云空暮又回了书房睡。春芯风寒未愈,房里只剩下含溪独自对着闪烁不定的蜡烛发呆。
华离的信早就被她扔到火盆里化成了灰,只有信封被好好地收了起来——含溪一直是这么处理华离的来信的——既然她不准备告诉云府里任何人她的真实身份,未免去许多麻烦,烧了自然是最好的。
她只是不懂云空暮今天为什么会替她找台阶下。她说漏嘴的时候,明明他已经看出了什么,却为什么不问下去呢?可以说,这是他的温柔体贴吗?若追问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会说出多少实情来。还有他那双若有所思,又像是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总是在看着她,几乎让她手足无措。
想得有点儿胸闷,含溪索性起身打开窗户。冷冷的空气涌入温暖的房间,她的精神顿时一振。
月圆,天空很清,月儿周围绕上了淡淡氤氲的一道光环。
窗外是一片花园。冬天的花园里落了叶的梅树桃树在冷风里微微摇曳,也不过几棵冬青还带着叶子,在这月光明亮的夜里看来却似是几只怪物蜇伏在地上。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倒是很容易看到对面仍旧亮着灯光的书房。
似乎,他每天都要忙到很晚的。含溪软软地趴在窗台上,想到了在书房里听到他问初九的话,胸口有种暖暖的感觉,觉得也许他也并不是那么傲气、讨厌了。
天气很冷呢!也许,书房里也该有个火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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