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真相大白
言儿连日来未曾踏出过朝夕院半步,只在院中弹琴读书,做些女红,可她还是察觉到气氛极为不平静。前几天睡到半夜,空暮就突然起床,小心翼翼的似乎不想让她知道,见她还是醒了就对她说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然后,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问他什么事,却是不说。她只隐隐听到院子里有些奇怪的声响。第二天,他就往杭州府衙走了一趟。
入春以后,清风拂面,朝夕院里的树枝头上也抽出了点点的绿来。
“初九,今天你也没别的事儿吗?”走在院子里,她有点儿奇怪地问着寸步不离她的初九。初九就是从那天以后就一直跟着她了,问他为什么是决计不说的。言儿心里知道定是空暮下的令,按着初九的忠心,只怕任她说破嘴皮子也是无用的。
“嗯。”端着茶跟在后面的初九只含糊地应了声。
端着言儿做的桂花糕边走还边吃的文月偷笑着道:“嫂嫂!他哪里是会没事的呢!刚才我还听见二哥在那边猫哭鬼叫地嚷嚷,快忙死了!”不过,她看二哥这么嚷嚷多半是无病呻吟,她才不同情他呢!
“是吗?”言儿闻言,把手上的书本放在湖心亭的小石几上,回头对初九说:“我和文月就在这里看看书做女红,没别的事的,你去忙你的吧!”
初九恭敬地又应了声:“是。”但始终不走,言儿也无可奈何。
瞥见文月在偷笑,便瞪了她一眼。她向来不习惯大户人家丫鬟们跟前跟后的架势:在华府里,行动不便,自然没机会让她习惯。嫁到云家来以后,她也就春芯一个丫鬟。初九这样跟进跟出的,连春芯都对她嘀咕过了。
这次回来,虽然空暮让她不用担心,姒师父也说爹娘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心下却仍旧忧心不已,生怕没机会再同空暮厮守。她没想到的是,云空暮向爹娘禀明她的身世后,爹娘意外之下却也不去考虑什么门当户对,只把她唤去说了一会儿子话,云夫人更是看着她脚踝上的伤痕心疼不已。
“大哥!”听得文月笑嘻嘻地叫了声,一抬头真的见着了几天来非得忙到半夜的人来。
“今天好早呢!”言儿待他坐下,便替他倒了杯茶。
“不早不早!大哥是想大嫂啦!”文月也不等坐在一起的两人作何反应,乌溜溜的大眼一转,就起身拉着初九往亭外走,“初九哥哥!咱们就别再杵在这里碍眼啦!走走走!咱们去找二哥去!”说着,还不忘拿走桌上一盘绿豆糕。
初九看了眼云空暮,见他点了点头,便不做抵抗地跟着离开了。
等两人去得远了,言儿才问:“有事吗?”她可见着他对初九使的眼色了。
云空暮点了点头,喝了口茶,这才开口道:“嗯,你跟我出府一趟。”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言儿发上始终没有取下的连环钗。
言儿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心里只觉得相信他。
后门处早就备好了马车,赶车的人却是个胖大的道士,这让言儿觉得很是新鲜。那道士见到他们出来,就冲着他们咧嘴一笑,却不说话。云空暮也只点了点头,扶了言儿上车。还没坐稳,胖道士就马鞭一挥上路了。
那马车里乌漆抹黑的,连窗上的布帘也被刻意封了起来,前面的帘子一放下来,就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车上,言儿才知道了,那赶车的道士也是云空暮的朋友,名字很奇怪,叫做不知。她问,不知什么?云空暮便答道,那家伙什么都不知道。惹得她呵呵直笑。不知道士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只是赶车。
车子走了好一会儿,又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言儿下车才知道,又是一处宅院的后门,但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云空暮牵着她的手走到门前扣门时才解开了她的疑惑:“这是华家的后院门。”
言儿一听,全身都僵了。
云空暮放下要扣门的手,柔声对她说:“别怕。我会在你身边的。”
言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看了那扇漆黑陈旧的木门半晌,才点了点头。
云空暮知道言儿心中的结,今天带她来这里就是要解开这个五年前下的结,否则言儿这一生都会活在这梦魇中。“过了今天,这华家就真正同你没有关系了。”手扣下,“咚咚咚”的声音闷闷的。
言儿只觉得那声音犹如扣在她的心口上一般,“咚咚咚”,她的心也在急速跳着,与他交握的手心里湿湿的,都是冷汗。在等待开门的时候,感觉到那只不复冰冷的大手握紧了她。
门终于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老仆,见到他们也不奇怪,只慢悠悠地回身就走。云空暮牵着言儿跟在其后,不知道士也不发一言地跟了上去。
华府是极大的,雕梁画檐,亭台楼阁不知凡几,其中所植树木不乏百年者,奇花异草,假山怪石更加数不胜数。只是近年来华家已然中落,有些无人使用的庭院少人打扫,花草无人照料,杂草稀稀落落的,未免有些颓败之象。
但这些对于言儿来说却是陌生的。
在这里五年,看得最多的乃是蓝天和落霞阁中的草木。这落霞阁外的天地,却是不曾见得。言儿边走边环顾四周,走了半天,只几个仆人从身边走过,见那老仆带着他们走过,却恍若没有看到似的。院间小径上的青砖间尽是杂草。难道,这便是杭州首富的华家?这便是生生把经商良才的大哥逐出家门的华家?心中不由得生起一阵凄凉来。“言儿,这就是落霞阁吗?”云空暮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言儿抬头就见到了那栋被围在墙中的阁楼,暗红色的,如血泪,一如她出嫁那日在花轿中回头看时的样子。“嗯,落霞阁——”她的声音若在梦中。现在,这阁楼上,可还困着另一名女子?她却又是如何度过这些日子的?她如何思念着自己的相公孩子?那时,她自己又是如何度过那漫长的日子的?想着,身上的颤抖竟然是不可抑制的。
“空暮!言儿!你们终于来了!”华离正自另一边走过来,看到他们身后的不知道士,知道他不爱说话,就点头为礼,又见两人望着落霞阁,便道:“娘还有舍妹及妹婿正在阁上。”
云空暮也不回答,只看着言儿。华离也担心她多想,也是看着她。
言儿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嗯,既然都在上头,就上去罢!有些事,是该有个了结了。”怕那两人担心,她就带头走入了阁中。
上了楼,想到谁在那里,言儿的手还是有点儿颤抖。
不过,言儿绝对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形。
“鸿映!”看清楚那个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为床上人针灸的人,言儿几乎愕然,心中的紧张、恐惧顿时荡然无存。
鸿映正好下完最后一针,抬头一笑,“啊!言儿姐姐!你终于来啦!”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还记得空暮说过,他是不能离开淮安的。
鸿映自床边跳了下来,走到她身边撇了撇嘴角,“我是被人绑来的!”眼角扫了眼某人。
“空暮,你把他绑来做什么?”言儿很自然地想到自家相公。
云空暮含笑对着自己的妻子摇摇头,“不是我做的。”
鸿映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什么不是你做的!你敢说这主意不是你出的!你知不知道被人从淮安像扛一麻袋米似的扛过来是什么滋味!”
云空暮负手说道:“这主意有思也是说好的。况且不知点了你的睡穴才把你送到这里来,看你也没受多少苦嘛!”“你你你!”鸿映直气得蹦蹦跳。
云空暮懒得说这件事,摆了摆手,“你到底查出来华夫人是得了什么病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小人没权力知道!鸿映叉着腰,用力地瞪着他。
“查不出来就明说,反正神医的名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聪明人自然听得出来云空暮是在激他,偏偏生气的人往往也会变笨了,鸿映冲口就说:“谁说我不知道!她乃是中了产生幻象的毒药,又受了‘摄魂术’之类的暗示才会疯疯癫癫的!”说完了,还很得意,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自己被蒙到了。
“嗯。”云空暮点了点头。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床边那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娘的病可还有救?”
鸿映想都不想,就说:“积毒太深,痊愈无望。”
那少妇听了,眼中的泪水顿时落了下来,“可是谁会对娘下毒呢?”她身边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言安慰。
云空暮自然是看到了那少妇头上同样青翠的玉钗,心知这便是真正的华含溪。“华兄,你以为如何?”
站在门边的华离却只锁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然便是那个二夫人了不是吗?”说这句话的声音直如破铜锣般,又响又刺耳,直震得屋内几个人的耳朵嗡嗡作响,竟是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不知道士,见众人一时间没回答,又喝了句:“华老弟,你就说出来吧!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言儿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不说话。他只要开口说话,就如别人大吼一般。
华离回头看了看不知道士:“不是我有意瞒着,只是没有证据,我爹爹又如何会相信?”几日来,娘疯疯癫癫的举止行为,直令他心力交瘁,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不知道士又道,“这简单,我这里就有证据!”手往怀里一摸,却摸出个胭脂盒来。
众人决计想不到这胖道士身上却会摸出这等东西来,但也知道,这东西一定不一般。
只有鸿映啧啧称奇:“不知道士,你什么时候开始带这种女子的事物了?怎么?不准备当道士,想还俗了?”
不知道士也不理会他,“你二娘那边尚有好几盒子,其中都是奇怪的黑色粉末。每日里端给你娘喝的参汤,必定加入了这种东西。”
屋内众人都感到很惊奇。
鸿映取过,看了看色泽,又尝了点儿味道,“嗯,这的确很像医书上说的一种致人幻象的药物。看华夫人的病况,只怕服这药有近二十年了。没死真是运气好!”
华离了然,脸色极差,“二娘入门后,娘常自不喜。二娘入门第二年起就开始炖各种补品给娘送来,说是孝敬娘的,却原来包含祸心!”
“什么包含祸心!我看你才是包含祸心!你这不孝子怎么会在府中!”一个身着华服,须发花白的老者带着三两个下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见到满屋子的人,更是怒不可遏,“你们都是什么人!我要告你们私闯民宅!还不快滚!”
“爹!娘快死了!”华离拉着华老爷的手臂喊道。
华老爷自他手中狠狠地抽回了手臂,反手就是个耳光,“哼!不孝之子!你们这么多人就趁我去别庄小住几日,竟来害死我夫人!我不是不许你回华家了吗!”
“大哥!”言儿轻呼。
华老爷回头一看,却看到一样被他赶出门去的那个“女婿”,和那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女婿的云空暮,想到自己心血付诸流水,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冲下人喝道:“把这些人给我赶出去!”
下人们自然不敢,当下就去拉自家少爷,其中一人伸手就要去扯言儿,云空暮见状,一个反手就把人摔了出去,立在门前不让人进去,“华老爷,有话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动手!”
“哼!”华老爷昂着头斜眼睨着挡在门前的云空暮,“原来是云家大少爷!在杭州城里你可以呼风唤雨,但这里可是我华家!你这嘴上无毛的小子想在这里撒野不成!”
“岂敢!”云空暮拱手而笑,“云华两家算得上是亲家。”华老爷闻言又哼了一声,云空暮就当没听见,“我同华兄更是倾盖如故。华夫人有病,华离兄心中挂念也是情有可原。我带了一个精通医术的朋友前来为华夫人诊脉,却不料查出夫人不是得病而是中毒,因此才有方才的猜测。”
华老爷翻着白眼说道:“猜测?你以为你是青天大老爷吗?就凭你一面之词,就说仪萍下毒投药?为什么不说是那孽障伙同奸夫欲杀亲娘!”左手一指,指的正是不知何时走到外堂来的华含溪夫妻俩。夫妻两人都是一颤。
见自己的爹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于妹妹,华离忍不住开口道:“爹!含溪离家纵有过错,可她万万是不会害娘的啊!”华老爷那掌打得极重,才一会儿工夫华离的脸上便肿起了一片。
华老爷拂袖怒道:“你还有脸在这里对我说话!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天我好不容易把华家的生意做得好些了,你就用云家的财势来打压华家!你还算不算是华家子孙?云家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爹!你违背契约,强取云家货物,这乃是强盗所为……”
华老爷被儿子当面揭穿,恼羞成怒,喝道:“华家的事不用你管!”
终于,楼外一下人打断了面前的父子对峙。
“老爷!杭州知府宋大人派人传你去堂上问话呢!”
闻言,众人皆惊,只云空暮淡淡地笑了笑。
“空暮,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去衙门的路上,言儿偷偷地问。
云空暮笑了笑,“看出来了?”
“我看到你笑了啊!”言儿有点儿得意,“你怎么知道宋大人会派人来?嗯!不对啊!华老爷去了别院小住,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还有宋大人传我们去干什么?”
云空暮又笑笑,“去看了就知道啦!”
公堂上
一行人到了府衙,进了大堂,均是一愣。
“仪萍!你怎么在这里?”华老爷第一个叫了出来,忙上前想扶起二夫人。
堂上的宋大人却呵斥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退下!”
言儿却在堂上看到了拿着把招牌扇子的洛有思居然就坐在那里。能被知府老爷赐坐,他怎么会有这种权利?
言儿再看那宋大人,白面有须,年纪却是不大的。谈不上什么一脸正气,只是书生的模样,只是当久了官难免有些官老爷的傲气了。
在宋大人的厉目下,华老爷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地退下,但随即狠狠地瞪了眼一边的云空暮,看到堂上坐着的洛有思,心下就明白是他动了手脚。云空暮只当没看见。
宋大人开始审案,众人这才知道了些来龙去脉。原来都是云空暮和洛有思两人套好了时间,华二夫人意图谋财害命的真相才被揭了开来。
那天洛有思和云空暮猜出华夫人可能是中了毒,就决定先观察是谁有机会下手,又是谁会有这种毒药。洛有思自然负责去查那些陈年老账和挖出那些细枝末节的消息。云空暮则几天在华家留意谁会有机会下手。为了能确定下的什么毒,洛有思就通知不知道士去把鸿映自淮安带到杭州,因为天下剧毒,只有薛家的人才最是清楚。那日华离也曾想过找别的大夫而被洛有思云空暮回绝的原因便在此。
而洛有思查到给二夫人药的人乃是一个外号“勾魂手”的武林败类,闲闲无事的姒飞絮就去把人给抓了来。
这天,云空暮带言儿等人进华府就是要引得在别院的华老爷赶回来,这才方便洛有思利用“勾魂手”把二夫人引了出来,并从二夫人口中套出话来让宋大人听见。算好时间,正好让宋大人派人把事情的当事人都带到了堂上。
公堂之上,二夫人仪萍情知人证物证俱在,狡辩不得,只得俯首认罪。承认为了谋夺华家钱财而欲让掌管府中财物的大夫人杀了自己的亲儿,好让自己的两个庶出的儿子得以继承家业。
“仪萍,我、我待你不薄啊!”华老爷听完二夫人的话,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好几岁,憔悴不已。
二夫人闭上眼,恨恨地说,“我出身书香门第,却委身于你这种铜臭气的无耻商人,哪里有什么好了?我好恨你!就因为你有钱,爹娘就把我嫁给你拆散我青梅竹马的爱侣——我好恨!恨不得让你身无分文,上街讨饭!”
华老爷听了,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言儿听得如此结局却是心下甚是凄然。全然没想到,自己五年困顿却是为了这般。云空暮牵着她的手握了握,她便知道他心中有点儿担心她。回头笑了笑,看清他脸上隐隐的忧色,心中微酸,泪水不由得流了出来。
云空暮见状,也不管是在公堂之上,就把她揽在怀中。
就在这时,宋大人下令把人犯押进大牢。二夫人被带下去经过云空暮时却被他拦了下来,衙役知道他是什么人,也知道他同大人交好,也就停了下来。
言儿却听云空暮说道:“夫人走到今日这一步可曾后悔?”
“后悔做什么?”二夫人只当他要嘲讽几句,也就冷笑着反问一句。
云空暮牵起言儿的手,又说道,“夫人可知道因你心中一时之忿然,大夫人因此疯了,我爱妻言儿为你受了五年牢狱之灾,华离为你有家归不得。华家更有家丁被疯了的大夫人杖毙的。而如今你入狱,害得你自己亲儿无母。此连环,非但解不得,夫人也身受其害。又是何苦?”
二夫人起先听了还是不以为然,等到末了他提到她那两个儿子,这才脸露愧色,哑然开口:“只恨我父母爱财!”
云空暮摇了摇头,“华小姐出身富贵,却宁可身处田野之间。夫人为何无此魄力?却在这里责怪他人?”
二夫人闻言脸色骤变。
云空暮见状,抽出言儿发上玉钗,随手掷于地下。这发钗何等精致,细微处仅只数毫,一掷之下自然是粉身碎骨,不复其富贵繁华的牡丹花了。
“结连环,解连环。既是玉环,要解,必然是玉石俱焚的了!”
说罢,不再看神色晦涩的二夫人,携着言儿走出了大堂。
走出衙门,天色微暗,时辰已然不早了。
“谢谢。”
言儿的声音飘飘荡荡的随着风儿吹着。
云空暮的笑声随后传来,“你拿什么谢我?”
“你说呢?”
“嫁给我。”
“我已经嫁给你啦!”
“我要的是‘言儿’嫁给我。”
顿了好一会儿,这才传来言儿了然的轻呼,“啊!”
大堂上,宋大人和衙役都走了,只留下华老爷满目凄然,不复盛气凌人的气势。华离终究不忍,上前欲扶住他,“爹,我们也走吧!”
华老爷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府衙大门。
此时,日已偏西,暮色撩人。
在这日落时分,许多的愁,许多的伤心,许多的怨恨,终于有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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