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薛飞自述:我在匈牙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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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路走来(2)

就连那时在学校中获得难得的试验机会,我都会觉得无比的好玩。我对初期的化学试验非常感兴趣,我嫌在学校里尝试得不够过瘾,还自己动手做过一些趣味小制作。之前有种叫摔炮的小型鞭炮,你把它摔到地上会发出响亮的声音,男孩子们很喜欢。我就自己制作那个东西,学了化学以后我就知道它火药的化学成分了,就是以搅拌混合后的红磷和******。这些试剂很容易从学校里搞到。男孩子喜欢做带点刺激性的事情,搞到试剂之后我偷偷自己在家里试制。不料我压根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在将红磷和******混合时,是不能用金属制品搅拌的。我恰好用了一根粗铁丝搅拌,结果一下子把试剂引燃了,点着了桌上的塑料桌布,紧接着火焰熊熊燃起,差点把我们家给烧了。吓得我把毛巾浸湿了全力扑救,这才把火弄灭。再后来,我改用了新的“摔炮工艺”,用泥巴把混合好的试剂包在里面,制成一颗颗小小的弹丸,用弹弓把它们打在墙上,声音格外地响,兴奋得我大声欢呼。

我读中学那时候,数学地理也好,物理化学也好,我都是在初期课程中的知识层面不太深时,才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学得很起劲;可等知识一深入,我感到自己就开始陷入那些无休无止的概念公式与推导计算中去了,就不再有初期那种激越的兴致了。尽管那时没人管,玩得特别多,但从小时候起,我的学习成绩就一直很好,而且那个年代的中小学课程也不像现在这么难,还是很容易学好的。那时班级中有学习小组,一个小组五六个人,放学后组长会带领大家去其中一人家里做作业,互相帮助、互相监督,作业写完就一起出去玩去了,让人感觉挺简单,很轻松。从小学起我就是班长,一直到中学也是,平时各科目成绩一般都是不会低于98分的,多数都得的是100分。学习的过程也没觉得多费劲,也没耽误玩。倒是现在,孩子们的中小学课程科目又多、课程又难,看着他们学得那么费劲,好容易考上了大学,一到毕业,之前所学的东西还十有八九都不知道能用到何处,我都挺不理解的。

2.播音之路

曾经有人问过我,有没有很早就立下做一名播音工作者的志向,是不是早年就非常羡慕收音机中为听众播报的播音员。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一点不羡慕。”这是实情,坦率地说,我走上播音主持的工作之路,受客观因素的影响要更大一些,是个人命运与国家形势把我带到了那个岗位上。

因为我们那个年代,读完了初中之后,一个中国青年可做的选择可不多。从****开始直到在1972年,中国都是没有高中的。幸运的是,我上中学时正赶上恢复高中,于是我初中上了三年,高中又上两年,就读于当时的北京市123中学。不过就算可以多读两年书,出路一时还是不会有什么实质变化的。当年我高中还没毕业,还在就读时就要开始为将来打算了。正是1975、1976两年的敏感时期,****就快要结束了,国家的教育就业政策也正处于变革的前夕。

尽管需要做选择,但我并不急着做决定,故意能拖延就拖延。因为那时候年轻人都知道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中学毕业以后,他们作为“知识青年”就要去“上山下乡”了。“上山下乡”就是知识青年到全国各地乡间的基层生产队去参加农业劳动,也就是所谓“插队”。要说其他的选择,就我们部队大院里面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当兵。那个年代,部队外面的孩子想当兵是很不容易的,因为那时候当兵都要走后门,都得有部队的关系才能当上兵。像我们又比别的孩子多一些选择,就是说我们可以当文艺兵。像我们班上有个女同学,学过跳舞,她爸爸妈妈也是总政的,上了两天学,一下子就送到内蒙的“乌兰牧骑”去学跳舞了,之后总后成立了文工团,她就去总后了。其他的同学,有的成为了基建工程兵,有的后来加入了武警文工团,他们现在年纪都大了,基本都退下来了,各个文艺团体的都有。

不过就我家而言,情况稍微特殊点,我从小因为受父亲影响而学习跳舞,小学的时候就经常组织孩子们参加各种文艺活动,比如唱样板戏、办诗朗诵、跳集体舞。小学时还排演过舞剧《红色娘子军》的片段,扮演剧中的洪常青,跳《大刀舞》给大人们看。但是,恰恰就是因为我父亲是搞舞蹈的,他深知男人干这一行的不易。比如,终年训练坚苦不说,演出压力还很大。伤痛虽说是家常便饭,但哪次都会对事业产生诸多影响。更别说干舞蹈演员还是碗“青春饭”,艺术生命比较短,之后的道路可并不宽广。再者,人真正要学舞蹈,到了小学四五年级才起步都嫌太晚,像芭蕾必须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一般先练筋骨,把肌腱拉得柔韧,把关节压得宽松。之前父亲长年不在家,并没有指导我进行早期训练,最佳的学舞年龄其实早已过去了。于是他坚决不让我搞舞蹈。

父亲不让搞舞蹈,那我就只能等其他的招兵机会。像我们总政歌舞团、话剧团的孩子们都想走艺术的道路,所以不管要做什么,都想和艺术沾边。我一直喜欢表演,就想搞表演。为此,1976年临近高中毕业的时候,有很多部队话剧团体到学校招人,我积极地参加了。可是那时候,各团并不是要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学员来培养,人家需要的是已经具备演艺素养的演员来演戏。像我这样高中刚刚毕业,什么戏都没学过的人,是肯定不行的,我考了很多话剧团体都没考上。当然,如果考上了那我的人生想必又会是另一副样子了。

那一年国防科工委还招了一批兵,他们主要是想培养搞无线电的技术兵,这一兵种涉及很多军事机密,所以政审特别严,而且是一查查三代,哪怕查到一个亲人成分是“黑五类”的,在“****”时期就通不过。不用说,这下我又没戏了,不过因为不是艺术相关的专业,我也没过于在意。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进,我大多数的同学都走了,只剩下几个要好的同学还没着落,这几个人都是想搞艺术的,我们几个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过不了政审,所以当不了兵。可是我们这拨人原来在学校中都是学习最好的,这真让人委屈。其中一个是学美术的,他的父亲是国内一位非常著名的油画家,后来他受父亲的影响,考上了军队艺术院校学习美术。还有一个同学的母亲是北影厂的演员,他也好久不知道去干什么好。后来南方一个部队话剧团来招收演员时选中了他,如此他总算如愿以偿。几年下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毫无头绪了。这可怎么办呢?就熬着吧,反正我实在不愿意去上山下乡,因为我感到自己实在不属于这种生活方式。

为了争取从事艺术事业的机会,我与那位想去南方部队话剧团的同学一同参加了面试。之后就因为他们一句话“名额有限,我们回去再争取一下,你可以再等一等”,我就老老实实地在家等待了半年多……本来1976年冬季我就高中毕业了,就是因为不愿意随便找个地方插队,在家躲了一年多时间。那时我心里迷茫极了,知道自己肯定不想做什么,但又想不到可以做什么,这种等待中看不到任何前途与希望的日子,是最让我难以忍受的。

学生时代,我不怎么听广播,也不爱听新闻,因为听也听不懂,我像其他孩子一样,喜欢听点好玩的东西。比如当时电台里播放的一些长篇小说连播,就跟现在的评书连播一样,主要作品是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还有《西沙儿女》这样的散文体小说。那时我就喜欢听这些东西,这些书我现在手里都有。那时的小说连播,一般中午12点开始,播放半个小时。我会每天中午准时坐在收音机旁,手里端着饭碗也顾不上吃饭,学着收音机传出的声音,他播一句我就跟着学一句,这也算是我早先对自己语言艺术能力的一种锻炼。

虽然对小说连播很感兴趣,但对于广播电台里那种新闻节目的腔调,我是一点都不喜欢。之前应招那些话剧团体时,倒是也遇见过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来北京招播音员,虽然考了,但心里并不向往。由于我已经高中毕业了,不是应届生,根据当时北京市的规定,待业生是不允许带走的,所以人家选了应届生,没有带走我。当初我还比较庆幸自己没有被带走。被带走的那批人里有个男播音员,后来有幸为改革开放后引进的首部日本电视剧做了配音,就是在那个年代挺火的《姿三四郎》,而他配的就是男主角柔道家姿三四郎。

我就这么在惆怅中一直留了下来。学校等不及了,不停地催我,说:“你该去插队了,不能去也要来请假。”那种为了不做自己不想做的选择,走到哪儿都被人追着的感觉,想来真是令人如坐针毡。一般而言,遇事老这么拖着躲着也不是办法,最后往往只能让事情更糟糕,不过我那时的这一拖却出人意料地带来了新的宝贵机遇。1977年,就在我无奈地前往京郊即将插队的地方踩点,准备接受令人沮丧的现实时,国家忽然恢复高考了。当时我已经是往届生了,按规定不能参加高考。不过由于我在学校一直表现得很好,既是校团委委员,成绩又名列前茅,校方通知我破例允许参加这恢复后的第一届高考。我心中顿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一年多以来的惆怅一扫而光。

不过兴奋之余,我马上又陷入了新问题,都好多年没人参加过高考了,人们都快忘了高考该怎么考了。首要问题就是,我该报考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呢?于是只好听听校方与老师的意见,他们给我推荐了北京广播学院,说这个学校好,让我就报考那儿好了。我听取了他们的意见,但是那所高校、那项事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的想法特别简单:“考就考吧,反正只要不插队,考什么都行!”

就社会上的实际情况来说,虽然高考恢复了,但是经历了十年浩劫,人们对知识、对教育都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要问当年多数年轻人是不是都想上大学,我觉得其实并不是,那时人们对高考的认识,仅仅就是在当兵之外又多了一条不去插队的出路而已。如上所述,我只是不想插队,又不能当兵,才选择了读书,对上大学的概念我自己也很模糊。当时的社会舆论导向也有问题,竟然出现了黄帅和张铁生因交白卷而出名的怪事,“读书无用论”在那时达到了高潮。

十年****给中国高校的师资力量与组织机构带来了很大破坏。由于多数高级知识分子遭迫害、被打倒,学校又先后经历了各种工作队进驻那种“外行管内行”的怪异状况,很多高校连基本的院系体系与教师队伍都建立不起来,不得不先行整顿,去“把尘封已久的图书搬出来,把被关起来的教师找回来”。其实高校那时也很不确定还能找回几个能够教授那些专业知识的人。因而,1977年恢复高考时,北京电影学院不招生,中央戏剧学院也不招生。这对热爱艺术事业的我来说,简直是最令人悲伤的消息。我一直想考北影或者中戏,可是恢复高考时恢复招生的就只有北京广播学院。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虽然不尽如人意,也胜于无所事事,所以就去考吧!

那时考北广跟现在的艺术生考试差不多,先是面试,到了考场,考官发给我一页稿件,让我照着它朗读。我面对它显轻松自如,因为我对这些东西本来就感到无足轻重,有大学上就好,上什么真是无所谓。不料,我人生道路的第一个重大转折就在这时悄然降临了。虽然面试时我并不重视,但没过多久北京广播学院竟然就通知我可以参加复试了。于是我就跑去应考,所谓复试就是到北广的录音间里去录音,做一段模拟播报,录完我就跑回来了。之后我又参加了全国高考,当初志愿报了一大堆名校,北京广播学院只是其中之一。直到后来录取通知书到了,我才知道,我考入了北广,不管怎么样,终于有事干了!于是我就开始了大学生涯。

上大学之前着实是经历了一段心中压抑的痛苦时期。高中毕业以后没有工作、没有去处,又不愿意去插队,又梦想着搞艺术,可是哪儿都找不着门路,只好一天到晚在家待着。直到参加了高考,局面才有了很大改观。不过,我在家待着倒也没闲着,没事就做朗诵,搞阅读,还看各种各样能提高演员艺术修养的书,像《演员的自我修养》、《表演理论》等等著作我都看过了。甚至还自学了音乐理论,从五线谱一直学到对位法,自己玩起了作曲。虽然我唱歌老跑调,器乐根本就不会,但是我仍旧愿意从理论角度上去学习作曲。高考恢复之前的那一年,我心情真是灰暗极了,现在很多年轻人刚毕业时的那种彷徨与苦闷的状态,我都挺能理解。身处其中时,会觉得路很漫长,度日如年,既无奈又无望。后来我回想,这种难熬的心态我还经历过两次,1989年我离开工作岗位,以及出国之后在匈牙利练摊练到身心疲惫时的感觉,就跟高考恢复前的那一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