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你是爱是暖是希望:林徽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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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跌宕情缘:平静中卷起爱的波澜(3)

在林徽因眼中,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当她看到东北大学建筑系,逐渐从一个寥落清冷的新系步入正轨,学生们也在以飞快的速度进步着,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她欣慰了。她是以一位母亲的身份,看这个由他们的心血凝聚而成的建筑系发展起来的。现在小有所成,当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她和梁思成开始打算研究中国的古建筑,这是他们此前早就约定好的。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新工作的时候,一封电报从北京发到东北,如一个晴天霹雳,狠狠地落在两个人身上。

或许,生活从未一帆风顺。它真正的状态,应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数的烦恼堆积,构筑了生命里种种色彩。林徽因希望所有一切都平安和顺遂,偏偏事与愿违,这个美好的愿望,注定在颠沛流离的人生里轰然落空。这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倒下。

无奈·谁爱这不息的变幻

有人说,生命便是一场变幻无常。你不知道,万里晴空下一个顷刻,是否便是倾盆大雨;你也不知道,遍地的青草鲜花,会不会转瞬枯萎凋零;你更不知道,在漫漫人生的征途上,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谁也无法回眸前世的委婉,谁也无法预测来生的彷徨。在强大到无以匹敌的命运之前,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或许,唯有“珍惜”二字而已。一分一秒,都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去感受、珍重。

多年来,林徽因总是小心翼翼地珍惜着生命中的一切,她铭记一路上的风景,珍重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此时她身为人师,亦是用最真诚的心去拥抱每一个孩子。对于始终珍爱宠溺她的公公梁启超,她更是像一个女儿一样,孝顺着这位日益年迈的老人。离开北京前往东北,她最忧心的便是公公的身体,临行前,她曾谆谆嘱咐王姨和幼妹千万要好好照顾他。她还打算,等寒假一放,便回北京去探望老人。

然而,没能等到寒假开始,梁思成家中发来急电,说是父亲病重,希望他们赶快回来。看到电报,林徽因顾不上收拾东西,便匆匆和丈夫赶回了北京。此时,梁启超已在协和医院住了一段时日,病情却反复无常、时好时坏。他曾写信给在东北的长子,说自己胃口十分不好,一塌糊涂,高烧不断,精神也相当委顿。信上的字迹潦草,显然当时梁启超精神已十分不济。在外多年,父亲总是给他们写信来,告诉他们家中的大小事情,一字一句都是放不下儿女,操不完的心,可那时,信里透出的精气神儿总是好的,他们从未想过,原来自己顶天立地的父亲,总有一日也会倒下——那是林徽因和梁思成不敢想,也不能想的。

他们也不曾想到,那竟然是父亲给他们写的最后一封信。他们回到北京,一下车便直奔协和医院,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看见儿子和媳妇归来,勉强笑了一笑。林徽因却是鼻子发酸,只强忍着不在父亲跟前落泪。那哪里是他们精力旺盛的父亲,床上的老人,脸色苍白憔悴,已病弱得连话都不能讲,只欣慰地瞧着他们,用目光表达一切。

出了病房,林徽因流泪告诉前来探望的徐志摩,父亲实在是太辛苦,可总不顾自己的身体,还在强撑着写《辛稼轩年谱》。徐志摩听着林徽因的话,亦是无比心酸,他隔着门窗,不敢打扰病中的恩师,只能劝慰林徽因几句。其实,伤心的时候,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徐志摩亦是心知肚明。

梁启超的病,已是被医生判为死刑。他的主治医师杨继石和美国医生伯伦莱告诉他们,梁公的病刚开始被诊断为肺炎,后来他们通过化验,在他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末乃利菌”,这种病相当罕见,全世界不过寥寥数人,唯一能对付该病的只有碘酒,可这种治疗方法只能用在身体强健的人身上,梁公积弱已久,只能用强心针勉强维持生命。西医治疗没有效果,于是医院为梁启超采用了中医治疗,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病情竟然有了起色。喜悦之下,梁思成宴请徐志摩、金岳霖等几位好友。那天,梁思成十分高兴,他们在东兴楼小聚之后,又去金岳霖家中探望他的母亲。当时,金岳霖借住凌叔华家中,凌叔华家有一块红色地毯,原是新月社的旧物。而今物是人非,当年的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还近在眼前,却再也无法触及。

未想,不久后,梁启超病情再度恶化,这次病情的严重程度,令所有中国当时最好的医生都手足无措,无奈之下,院方决定为梁公注射碘酒。注射次日,梁启超便出现了呼吸急迫神志昏迷等情况,显然已是很难渡过这个难关。梁思成强忍着悲痛,给在南开大学的二叔发急电,让他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人间无论什么事情,带上了“最后”两个字,总有几分绝望悲伤的意味,最后一次相见,最后一次握住彼此的手,最后一次在时光中匆匆擦肩而过。当二叔带着思宁赶来,梁启超已在弥留之际,他深深地看着梁思成和林徽因,这是他最为钟爱的两个孩子,然而,命运却要他和他们永远诀别了。老人的眼角,滑落几滴无奈的泪水。

望着眼前的情景,林徽因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为何上苍要这样残忍,一次又一次夺走她心爱的父亲的生命?他们都是那样好那样慈祥的人,一生未做过错事,却偏偏要这样早就离开人世。她的父亲,甚至没能等到亲手挽着心爱的女儿进教堂,而公公也来不及见一眼他盼望已久的孙子。

1929年1月19日下午2时15分,梁启超于协和医院病逝。时年五十七岁。当时,梁家向大众发布了讣告:家主梁总长任公于一月十九日未时病终协和医院,即日移入广惠寺,二十一日接三。全国各地的报纸刊物,都以显要位置刊登了梁启超逝世的消息,思想界、文化界的许多名人也撰文追思,回忆梁公的点滴事迹。那一天,中国的思想文化界失去了一位伟大的人,他一生以天下为己任,遂号“任公”,著述一千四百多万文字,然而在人生的终点,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对于国家来说,梁启超的去世,正如失去了耀眼的明珠,对于林徽因和梁思成两个人,却是失去了生命中至亲至爱的父亲。

梁思成和林徽因含泪辞别了父亲,悲痛之中的他们,强忍悲伤为父亲设计了墓碑。他们都不曾想到,毕业之后的第一件作品,竟然是因为父亲的病逝。这座墓碑高二点八米,宽一点七米,碑形似榫,古朴庄重,不事修饰。正面镌刻着“先考任公政君暨先妣李太夫人墓”十四个大字。年轻的时候,他们不曾侍奉老父双膝下,当慈父远去,他们唯有用这种方式,伴着父亲在九泉之下安然长眠。

许多年后,梁思成才从自己的主治医师口中得知了当年父亲去世的真相。那时,协和医院指派了最好的刘大夫为梁启超实施肾切割手术,当梁启超进入手术室之后,值班护士标错了手术位置,而刘大夫也没有仔细核对,便切除了梁启超那个健康的肾。这在当时是院方的最高机密,刘大夫也很快离开了协和医院,因此,这件事情若非是多年后机缘巧合,或许就此被掩埋在历史中,再也无人知晓。

等到梁思成明白此事,时光再也无从追溯。当年的梁思成,沉浸在丧父之痛中,亦是无力追溯。为了生活,为了理想,他们还必须远赴他乡,回到东北大学,继续投身工作。寒假过后,林徽因和梁思成返回东北。经过这场刻骨铭心的悲痛,林徽因越发清减,加上严重的妊娠反应,她几乎无法进食。梁思成十分担忧,多次劝说她暂时放弃讲台,在家休息,然而,林徽因却回答说,她只有站在讲台面对学生的时候,才能忘却心里的悲痛和身体的痛苦;唯有看到学生求知若渴的脸,她才觉得她的生命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未久,二人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同学陈植等几人,也相继来到东北大学建筑系,他们久别重逢,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小家就更加热闹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到来也壮大了东北大学建筑系的力量,他们计划中的许多事情也有了实施的机会。经过一番努力,筹谋多时的“梁陈童蔡营造事务所”开张了,几人联手承接建筑设计,这不仅是梦想的实现,亦为生活水平带来了改善。虽然说起来俗气,钱却是这对小夫妻眼下最需要的。

1929年8月,林徽因在沈阳协和医院产下一名女婴。听到孩子嘹亮的啼哭声,她忽然明白,自己已真正成为了一位母亲。生命的初始,是那样羸弱娇嫩,需要呵护,她望着女儿粉嫩的小脸,初为人母的骄傲自豪和忐忑担忧油然而生。有一句话说,为母则强,任何一位柔弱的女子,只要有守护的孩子,就会变得刚强坚忍,母亲为孩子撑起一片蓝天,为她构筑一个美丽而风雨不侵的世界。她想,她必须更加勇敢,为了这小小的生命,必须坚强和执着,就像幼时母亲守护着自己一样,她也要守护着自己的孩子。生命的轮回,是生和死的更替。碌碌红尘里,有生命不断逝去,给活着的人留下难以言喻的悲哀;可也有生命不断降临,如流星一样,仓促来临人世,带来无限欢喜,也带来无限的希望。生生不息,世世流转。悲伤和希望,原来是可以共存的。这个道理,她应该早就明白。八月的沈阳,阳光密密麻麻,如天上流洒的一坛金色美酒。纵横帝都,到处都飘落着娇艳的芳香。窗外,喜鹊婉转浮云,怀中柔弱的女婴小小的,就像是一朵柔软的云,小心翼翼地落在林徽因怀里。刚当了父亲的梁思成,欢喜而好奇地注视着女儿,血脉的传承如此奇妙,令年近三十的大男人,都浮现出了那样柔软惊奇的表情。他轻轻亲吻女儿的额头,只觉得她的一笑一颦、一个浅浅的哈欠,都牢牢牵住了他的心。世界上,在父亲眼中,大约没有比自己女儿还可爱的孩子,父亲若是能再坚持半年,就能看到梁家第一位孙女的出世了。只是可惜了。

看到丈夫的脸色黯然下去,林徽因深知他心里想到了什么。她牵过他的手,轻轻地落在女儿的襁褓上,柔声说:“我们叫她再冰好吗?”梁启超号“饮冰室老人”,给女儿取名“再冰”,显然是为了纪念早逝的父亲。这个女孩,小名叫作“宝宝”,大名则唤作梁再冰,她的出世,冲淡了这对年轻父母因丧父带来的悲伤,也承载了他们对父亲深深的思念。

流光浮动,月色黄昏,在行走的过程里,无意间,林徽因完成了生命的轮回,她再也不是一个人,因为丈夫,因为女儿,她的生命变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