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你是爱是暖是希望:林徽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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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坎坷岁月:投身时代拥抱河山(1)

钟爱·寻找人生永恒的印记

天青,雾白,迷离如烟水的清晨。隔岸,蒹葭如凝霜。天色未明,挑一盏灯,于清冷悄寂的晨光里,研磨,铺纸,提笔,婉转。总是钟情如斯意境,淡极始知花更艳,清冷到极处的时光,也可以酿出一席好芬芳。最好的,莫过于纸上留痕,落笔出一点儿小心思,或编纂一个小故事,或者只是无意识地流泻一些零碎的念头,也是好的。

因为钟情着文字,因此愿意亲身投入墨色的洪流,也愿意构筑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样的事情,想想都觉得美好。所以,也格外羡慕那些提笔就能唱就一曲传奇的人,一片落叶、一滴残酒,一袭冷月都能写出意犹未尽的人。恰好,林徽因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说,为什么总觉得她是上苍钟情之至的宠儿呢?什么都拥有,什么都让人觉得完美,虽然明明知道她所拥有的并非凭空而来。

读过林徽因的诗的人,都知道她的诗温润清婉,有一种清新温暖的美丽。却没有太多人晓得,她的小说也写得好,一样的不俗,一样的雅致,一样有着让人感到暖意的力量。

林徽因的第一篇小说叫作《窘》,发表于1931年的《新月》上。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叫作维杉,他是一位中年教授,而女主人公则是维杉朋友的女儿芝,二人渐渐熟识。芝是一个早熟的少女,她活泼可爱,天真娇艳。面对这个美丽的少女,维杉时常陷入一场窘迫之中,这种窘迫的产生,是一种理智和情感欲望交织而生的。他的内心,在渴望着接近这个少女,然而理智却告诉他,他是她“父辈”的人物,不能够做出有违道德的事情。故事内容并不复杂,林徽因却将这个简单的故事写得惟妙惟肖,她极其擅长写人物心理,这或许跟她自幼深受西方文化熏陶有关。但她的心理刻画并非直白的、截然的,而是温婉的、美丽的,如蒙了一层轻纱,有点儿哀伤,也有点儿叫人心痒。

《窘》发表之后,在当时深受好评。第一篇小说的大获成功,令林徽因在欣喜之外,又发现了自己另一部分的文学才华。原来除了诗歌之外,她还可以建造另一个绚烂的天地。继而,她写出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九十九度中》。

这家在忙着祝寿:

喜棚底下圆桌面就有七八张,方凳更是成叠地堆在一边;几个夫役持着鸡毛帚,忙了半早上才排好五桌。小孩子又多,什么孙少爷,侄孙少爷,姑太太们带来的那几位都够淘气的。

李贵这边排好几张,那边小爷们又扯走了排火车玩。天热得厉害,苍蝇是免不了多,点心干果都不敢先往桌子上摆。冰化得也快,篓子底下冰水化了满地!汽水瓶子挤满了厢房的廊上,五少奶看见了只嚷不行,全要冰起来。

那一户在忙着娶亲:喜燕堂门口挂着彩,几个乐队里人穿着红色制服,坐在门口喝茶——他们把大铜鼓撩在一旁,铜喇叭夹在两膝中间。杨三知道这又是哪一家办喜事。反正一礼拜短不了有两天好日子,就在这喜燕堂,哪一个礼拜没有一辆花马车,里面搀出花溜溜的新娘?今天的花车还停在一旁……——林徽因《九十九度中》(节选)或许,人在一生当中,都会遇上自己最重要的作品。有的人是发现了一颗新彗星,有的人却找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大仲马也曾说过,自己最优秀的作品,不是《基督山伯爵》,不是《三个火枪手》,而是他的儿子小仲马。而《九十九度中》之于林徽因,便是那样的作品。如果说《窘》是一个简单的故事,那么《九十九度中》更像一幅长长的画卷,透过文字,徐徐展开,烟火燎了浮生满面,生命的沉重和精彩都凝聚其中。那时候30年代的北京的浮生万象——大户人家摆了流水筵席,恭贺家中老太太六十九岁生日,人人都是红光满面;相对的是孤寒人家也办喜事,却是将女儿嫁作填房,这场喜事虽然也冠着欢喜的名义,然而撩开艳色锦绣,只剩下遍地凄楚。也就是这一天,巡警抓来了斗殴的车夫,将他投入了臭烘烘的监牢,靠力气吃饭的脚夫中暑患病而亡。那天,气温是九十九华氏度,酷热的天气里,满城的悲欢苦乐,活生生地跳脱在纸上。

翻开书页,让阳光流溢,一颗心宛如行走在九十九华氏度的高温下,随之感受尘世离合,天地哀婉,仿佛是一卷画轴,也仿佛是一帧照片,那日的北京城被镌刻成永恒,每个平凡人物也定格成册。这种超前的现代主义写作技巧,令林徽因在这篇作品发表后,获得了文学界的高度关注。评论家李健吾甚至说:在我们过去短篇小说的制作中,尽有气质更伟大的、材料更真实的,然而却只有这一篇,最富有现代性。

这种评论不能不说是举足轻重的。这个灵秀的江南女子,在风沙如霜雪的北京城,以遍身才华赢得了一个世界的宠爱。然而,她的脚步并未停息。

除了诗歌和小说之外,林徽因也写过剧本。她曾在美国学过舞台设计,也曾亲自走上舞台,附着角色的灵魂,感受另一种细腻的情感。因此,她的剧本创作,带有十分强烈的个人特征。四幕话剧《梅真同他们》是林徽因在30年代创作的一个剧本。这是一群年轻人之间的故事。女主角梅真是李家的女仆,她天真可爱,性情率真,生得俏丽,因此很得李家二太太的喜欢,她甚至被视作养女,可以同少爷小姐们一起去上学。她的好运招来了李家长房小姐的嫉妒,所以经常被她刁难。梅真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她心里偷偷喜欢着二少爷。在外地读书接受了新式教育的二少爷虽然也喜欢梅真,却担忧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对于梅真的情感,左右为难的他选择了回避不前。其中,家族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以致这对年轻人的命运,宛如风浪中不断颠簸的纸船,岌岌可危。

当时,话剧的前三幕都已发表在《文学杂志》上,第四幕即将问世时,抗日战争席卷了全国,《文学杂志》停刊。世人再也没有看到第四幕。但是可爱的梅真的命运却时时牵念着读者们。后来有人追问林徽因,梅真最后的命运究竟如何呢?林徽因回答说,她参加抗日战争去了。其实这个剧本,并非没有缺陷。譬如梅真有时的任性骄纵,并不符合她女仆出身的身份,其他人物的刻画也有虚构和理想化的痕迹。然而,终究是瑕不掩瑜。

一部作品能否被记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物刻画和情节设置。在这两点上,《梅真同他们》是一部成功的作品。林徽因这部话剧中最精彩的地方,是向世人展示了当时小资男女们真正的生活。而她是熟悉这种生活的。话剧中的语言也精彩极了,幽默、文雅、口语化,却不失风度。从这些文字中,一个文秀、优雅的林徽因,仿佛也掀开了迷雾,慢慢地走出森林、走进尘世。

如林徽因这样灵秀的女子,似乎是天生来讨取世人宠爱的。徐志摩的深爱,梁思成的陪伴,金岳霖的守候,她注定要被人一生温柔以待。有一句话说,没有什么爱不爱的,只有值得和不值得。而林徽因是值得的。她经得起烟雨浸润,受得起万千娇宠。

1936年,春光如丝,烟柳静伫,波光水色深处,玉楼亭亭,一场盛会正在悄然举行。当时北平的文化名人正在商议一件盛事。《大公报》为了扩大影响力,决定出版《大公报文艺丛刊·小说选》,而林徽因负责小说的选编。《大公报》的另一桩活动,设立“大公报文艺奖金”,林徽因亦是裁判员之一。奖金不是能轻易获得的,组委会每年只选出一到三名作家。当公事落实下来,这场聚会便成了一场把酒言欢的相聚。在聚会中,林徽因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在她选编小说的过程中,她发现大多数作品都以农村生活和劳动者生活为题材,她觉得这种现象,有一些确实可以体现时代对劳动者的悲悯和同情,但更多的是展现出了文学创作者的一种盲从。他们未曾亲身去感受这种生活,受到了一些作品的影响,不曾自己去思索挖掘,盲目地选择题材、编造故事,这是一种创造力的极度贫瘠。

她的意见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朱自清在座中思索道:“也许这与作者生活经历不丰富有关。”诚然是如此,然而林徽因却觉得,生活经历的贫乏是一个方面,作者的观察力、感受力不够敏锐,也是其中一点。“所以一个作者,除运用文字的能力学问外,必须是能建立在任何生活上面,能在主观与客观之间、感觉和了解之间,理智上进退有余,情感上横溢奔放,记忆与幻想交错相辅,到了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的程度,他的笔下才能现出活力真诚……”

墨色酒香里,素衣洁净的女子声色柔婉,楼阁外水天碧意茫茫,飘荡着深深的春光。那柔婉的声音,却如铿锵的玉石,在明媚的春色里,投掷下圈圈涟漪。她淡淡的,无意在众人面前展示什么,她只是从容地倾吐心中的所思所想。真诚的话语总是深受包容,林徽因的真诚打动了整个北平的春天。悠悠的年华滔滔流逝,那女子手中的墨迹、纸上的云烟、清和的笑靥,却仿佛就停留在昨天,她用文思,写就了一段永远明艳的记忆,令后世长久追寻。

辗转·寻访历史的痕迹

十月秋晚,当寒寺的飞鸟承袭着流光月影飞向苍茫深林,优昙花倾吐的第一缕芬芳,流向遥远的他乡,而百尺幽然的地下,冰冷的河流不息地奔跑,仿佛那是永不知疲倦的光阴。我们总是这样,从一个地方迁向另一个陌生或熟悉的地方,因为求学,因为工作,因为爱情或家庭。人生的际遇便是如此奇妙,匆匆行走的人们,早已习惯窗外流花的风景,寻常地接受旅途的尘土和未知。他们是如此从容,如此淡然,仿佛心中早已笃定,自己会和美梦相遇。

相遇的美梦或许会很多,能在瞬息里开启心扉从此流年默记的,或许也只有那么一个。在人生的旅程里,林徽因相遇过太多美梦:她走过康桥脉脉的河畔,拂过晚霞清凉的余光;她掬起过巴黎圣母院的圣洁,也彷徨过欧洲小城的悠然宁静;华夏大地上,她也曾跫然漫步……当她来到陕西,走到巍然高贵的雁塔下,走进久经尘霜的佛光寺,她的心才感到一种真正的豁然——大约这叫作一见钟情的力量。

来到陕西,是因为一次机缘。顾祝同邀请他们夫妻俩作小雁塔的修复计划。他们离开北平,穿过西北粗粝的风沙,踏着丝绸之路悠悠的驼铃声,如宿命一样兜兜转转,走到它的脚下,仰望,倾慕,深情。

坐落在西安市南郊的小雁塔,始建于唐中宗年间,它来到世间的使命是为了收藏经书。因为规模逊于大雁塔,因此得名小雁塔。这是一座标准的唐代建筑,青砖筑成,塔门上刻着精致庄严的线刻佛像,皆按照一定比例镌刻;高高屋脊上的兽吻威严大气,飞檐掠过,如直上云天;宝塔里的风铃丁零作响,传来历史的跫音,斗拱、柱基、石阶的式样,无一不彰显着盛唐的泱泱气度。

林徽因惊叹于雁塔的雄浑夺目,更令她倾心的,却是小雁塔三次开裂三次复合的传说。据说在明成化末年的一次地震中,小雁塔自行裂开一道一尺来宽的缝隙,从塔顶到基座,规整明澈。正德末年,西安再度地震,塔中的裂缝自行弥合,天衣无缝,宛如那道裂缝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奇事不止一次,嘉靖年间和康熙年间,都有史记载。对于文学家来说,这些传说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素材,然而在林徽因和梁思成眼中,却因此获得了启发,为他们的修复计划添加了许多创意。

告别了一个轻盈的梦,或许下一个瞬间,就会邂逅一场温柔的雨。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一个交替的过程,徜徉其中的人们,习惯或陌生,总归有一日能绽放会心的一笑,和美好相拥的时刻。有时,美好因特意而被寻觅;有时,它也属于不期而遇。

当林徽因和梁思成离开西安前往太原的途中,一份美好便这样乍然而来。匆匆里,她一如误入桃源深处的渔人,满心欢喜与感恩。那是在榆次,一个宛如仙境的小城,林徽因偶然掀开车帘,就是那么一望,就惊喜了半晌。闯入眼帘的是一弯飞檐,独特的造型,令她心头掠过诧异,她也未曾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上这样的美丽。

可能那就是天意。后来也有许多朋友说,那是一次上苍注定的相逢,注定让林徽因来发现这场美丽。说得好像上苍是一个抒情的诗人,总让美丽的人去发现美丽的事。

建筑师的直觉告诉林徽因,那是一座非常有价值的建筑。他们急忙下车,寻幽踏径。拨开眼前重重花枝深树,崎岖山路蜿蜿蜒蜒,翻过数座青峰,越过几弯清流,一座别具风格的殿堂轻轻地展现在他们眼前。林徽因欢喜地指着那道飞檐:“你们看,就是它!”

这是一座叫作永寿寺的寺庙,依山而建,三面环山,寺中建筑错落开来,疏密有致。唯一令人扼腕的是,因为年代久远,这座深山中的寺庙被世人遗忘在时光中,大殿佛像上的油彩都已经染上斑驳的痕迹,墙壁上的壁画也模糊了原来的风采。后来,经梁思成一行考察发现,这就是历史中记载的著名的佛光寺。

守门的老僧已有七十多岁,修行了多年的老人迎接了这一行不速之客,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述说着老寺遥远的历史,如同在说一个上古的传说。他们踏入其中,便像是踏入了逆转的时光。

在大雄宝殿前面的石经幢边,林徽因伸手拂去石碑上凝结的蛛网尘埃,凝视了片刻,是了,这确实是一座积年的古刹。碑上留下的时间是公元857年,也就是唐大中年间。后来经过考证,证实这座寺庙的东殿确实是唐代的建筑,文殊殿则建于金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