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发展传播学视角下的经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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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寻找新视界(1)

一、两篇同题报道

对同一个新闻事件,中外媒体各有表述、各有解读,这无论从新闻传播学、政治经济学、还是文化符号学等角度分析,自然都各有其一套完整的价值理论体系,以及基于这种体系开发实践的成熟模式和套路。在不同政治、经济、文化、传播系统交汇融通或者碰撞冲突都较少的时候,这些模式、套路的运动方式多为惯性滑行式的,它既塑造着“自我”也塑造着“自我”的接受者。但显然,在二十一世纪以“全球化”、“新技术”、“新媒体”、“融合”为关键词的今天,这样的存在与发展方式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无论哪一种传播模式和套路无疑都面临着显著的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冲击。

中国的经济报道也经常面临这种压力,这使得它可以在一个更广阔、更开放的平台不断解剖自己的肌理,触碰自我的精神内核。下面这两篇关于青藏铁路通车改变西藏经济发展方式的同题报道将是一个很好的分析样本。

第一篇是来自《西藏日报》2007年6月17日的报道。

家庭开旅馆农民办公司

青藏铁路正在改变农牧民生产生活方式

本报拉萨6月17日讯(记者杨正林梁军)这些天,堆龙德庆县丹增贡嘎老人家开办的家庭旅馆忙得不可开交。时值西藏旅游旺季,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旅行社的导游还特意带着游客来他家的旅馆参观,看他们表演民族歌舞。“青藏铁路修到家乡,火车来到家门口,这条‘幸福线’让我家的生活越过越幸福!”丹增贡嘎乐呵呵地说。仅在拉萨火车站附近,像这样的农牧民家庭旅馆就有40多家。

青藏铁路的开通,给西藏带来了巨大的人流、物流,拓宽了农牧民的就业和致富渠道。堆龙德庆县委、政府紧紧抓住这一机遇,引导农民从事多种经营,使过去祖祖辈辈依赖土地为生的当地农民跳出“农门”,走出“山门”,致富的路子越走越宽,日子越过越红火。

铁路通车后,“农家乐”,让群众吃上“旅游饭”。在火车站附近的桑木村,开办“农家乐”的群众由原先的36户增加至52户,占全村总户数的76.5%。最早开办的“桑木民俗自然村”更是门庭若市,游客和从市区专门来“逛林卡”的人数比往年增加了一倍多。旅游业为桑木村农民提供了70多个就业岗位,全村68户农户,实现了“一户一人”就业,每户年均增收3150元。

堆龙德庆县乃琼镇色玛村紧邻拉萨火车货运站。村委会组织村民投劳集资,筹资950万元组建了色玛物流公司和装卸公司,解放了村里30名无业青年的就业,同时还吸收大量当地农民参与物流公司和装卸公司的建设。青藏铁路通车以来,仅乃琼镇就输出劳动力6000余人次,劳务输出总收入216万元,人均增收3600元。

随着铁路的通车,乃琼镇的绿色无公害蔬菜、土特产品也越来越多地走进市场,受到消费者的青睐。乃琼镇以协会为龙头,以订单为保障,组织105户农民在铁路沿线大力开展无公害蔬菜和花卉种植,从而带动周边群众致富。在乃琼镇铁路沿线村庄,还有75户群众专门从事藏鸡、生猪、奶牛养殖,23户群众从事园林绿化,承接铁路沿线绿化项目,户口均增收达1800多元。

第二篇是来自《华尔街日报》中文网2006年8月24日的报道。

西藏感受经济发展脉动

中国政府希望通过发展经济振兴农村贫困地区,不过,在西藏,这个计划却遇到了一定障碍:比如,家住那曲的尼玛(音)就不愿宰杀他家饲养的牦牛。

那曲县县委主管经济的官员段祥铮(音)正在全县推行有步骤地宰杀牦牛的工作,政府计划在那曲发展牦牛肉制品产业。段祥铮说,他们想把风味牦牛肉和牛绒挂毯卖到中国其他地方,这对那曲的经济应该很有意义,也是经济发展的必然选择。

但45岁的尼玛不想让他的七十头牦牛被宰杀掉。这是他全家最值钱、最珍惜的财产。他平日卖牛奶,这些奶会被加工成黄油、奶酪和酸奶,这些都是西藏人的日常饮食及佛教仪式中最常用的食品。牛粪也有用处,藏民用它作燃料来做饭取暖。在尼玛那片面积不小的草场上见到他时,他点了一支烟说,去年,他家一共只宰杀了三头牛,虽然“政府要求的数要多些”。

这片在西方人眼里是人权事业重点地区的偏远、多山之地现在也开始感受到中国一门心思发展经济的巨大声势了。中国中央政府表示,希望能让西部12个省份赶上经济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这一发展目标的激励加之青藏铁路的开通使各地企业家和游客对这个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地方趋之若鹜。

不过,西藏境内大部分都还是农牧业区。在西藏自治区270万人口中,大约有80%生活在牧区。西藏人对他们独特的藏传佛教文化非常珍视,在他们的教义里憎恨屠杀生灵的行为。许多人对汉人插手他们的事务持怀疑态度;为配合中央政府六年前提出的“西部大开发”政策而实施的一些经济集约化发展政策在一些人看来是某种形式的“殖民”。

西藏人认为,汉人正在控制当地经济。在拉萨,你很难看到出租车司机、餐馆服务员或干体力活的工人里有当地人,因为从国内其他地方来的人即使工资低些也愿意干。

据铁道部官员朱振生(音)透露,在前不久通车的青藏铁路建设过程中,十万建设大军里只有大约10%是西藏本地人。

与中国其他地区相比,西藏在许多方面都比较落后,如文化程度、人均寿命和人均收入等等。西藏非城镇地区人口的人均年收入还不足250美元。与濒临太平洋的美国西部地区不同的是,中国的西部被陆地所包围,与其接壤的中亚国家相当一部分也是地球上最偏远、最贫穷的国家。

那曲县位于青藏高原北坡,海拔4500米,在拉萨以北二百公里。“那曲”在藏语里的意思是“黑色的河”。平日这里的温度都在零度以下。县里最主要的城镇有一处部队驻地和一家货运交通站。镇上卫生很差,街道两边的垃圾箱敞着口,里面的垃圾没人清理,发出腐臭的气息。一到晚上,大街上到处黑灯瞎火,与人们想象中的具有传奇色彩的香格里拉有很大差距。

中国政府希望能遏制中国城乡之间二十年来收入差距逐渐拉大的现象,联合国发展计划署(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去年曾表示,中国的城乡差距是全世界最严重的。中国共产党已认识到,它未来的执政前景要依赖于能让占全国总人口80%的广大农村居民过上幸福生活。

中国共产党1949年接管全国政权后不久即控制了当时处于独立的西藏。六十年代,中央政府在西藏推行农牧业合作社制度和其他经济政策,但像全国其他地区一样,这些政策产生了灾难性后果。随后的二十年间,政府放松了对西藏经济的管制,稍后开始逐渐重视西藏作为少数民族地区的独特价值。但到九十年代末,西藏半自主式的经济开始给人一种被忽视的感觉,其水平远远落后于东部发达地区。

在那曲,帮助藏民发展经济的任务落到了段祥铮的身上。今年五十岁的农业专家段祥铮是从北京过来的。他是汉族人,不会说藏语。和大多数外地人一样,段祥铮说他还很不适应这里高海拔严重缺氧的气候特点。

不过他还是尽量正常工作。那曲有740万头生畜,全县每年4亿美元本地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都有赖于它们。被段祥铮称为那曲经济支柱的牦牛、绵羊和奶牛对他完成工作指标至关重要:按照计划,今年全县经济总量要增长50%,五年后要翻两番。

青藏铁路的开通对他实现这些目标提供了很大帮助。这条总投资41亿美元的铁路线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部分路段的海拔超过了五千米。它的开通运营使西藏第一次得以通过铁轨与外部世界连通起来,西藏人从此可以坐著火车直接到达2515公里外的北京。这条铁路的路基建在冻土带上;为帮助乘客克服高原反应,列车上专门安装了供氧设施。这条线最终将通到中印边境。

政府官员认为,这条线路的重要性可与那条横贯美国大陆的铁路相比。有了这条铁路,人们去西藏更容易了。从北京乘火车到拉萨的票价不到二百美元。货运费用还不到卡车的一半。

在香港注册的世界海拔最高的饮料灌装公司西藏冰川矿泉水有限公司(Tibet Glacier Mineral Water Co.)根据水源地的海拔高度将其生产的矿泉水命名为“5100”,该公司希望利用新铁路将这种冰川矿泉水从西藏运往上海。位于西藏东部的玉龙铜矿拥有中国最大的铜矿储量,目前已探明储量达一千万吨以上。加拿大公司Sterling Group Ventures Inc.说,它已与一家北京公司在那曲签署了意向书,准备从盐湖里提取碳酸锂。这种原料用于生产电池和玻璃。

今年28岁的南方企业家吴勇攀(音)削尖了脑袋终于在7月初买到了一张首班进藏的火车票。他想,快点到达西藏就可以在那里率先开展首饰批发业务了。他说,西藏现在开放了。

但他说,在西藏呆了将近一个月之后,他发现在那里做生意比他想象的复杂,这与西藏人思想还不开放不无关系。制作首饰的人都想收现金,他们不喜欢电汇货款。而在广东那边做首饰经销的人则反映说,吴勇攀买的那些样品尺寸太大,又太重,不适合一般消费者。吴勇攀还说,他不喜欢西藏的食物,气候也不适应,他总觉得皮肤很干。

他计划今年年底之前再来西藏一探究竟,这次有可能是去那里试试销售电器。他说:文化方面是个很大的问题……不过作过一段时间的业务后,我应该能了解到一些,并把它们介绍给我的朋友们。

在发展牦牛业的问题上,文化问题似乎比较突出。在尼玛生活的那片牧场,岩石地质的平地一直延伸到远方光秃秃的山区,草地上生长的灌木是夏天仅有的植物。全家老少三代十口人住在两间不通电的水泥屋里。屋子里面,一排有手工绘制图案的藏式橱柜顶上供著佛龛,墙上则贴着毛泽东等人的招贴画。

去年秋天尼玛宰杀那三头牦牛的时候,按照传统惯例,他特地为每只牛举行了仪式,并让他的7个孩子在一旁跟着学习这方面的知识。西藏人认为,让牛窒息而死是痛苦最小的办法。尼玛在给牛脖子上套绳索之前,按西藏牧民安抚动物的办法给牛喂了药丸和圣水,同时在牛鼻子附近点了牛油做的□(原文缺——笔者注)烛。

墨尔本大学从事亚洲文化与科学课程教学的讲师Gabriel Lafitte说,决定宰杀动物并不只是简单的市场交易。Lafitte说,它是一种非常安详、朴素而有尊严的仪式。Lafitte长期以来一直对中国在西藏的角色持批评意见。

段祥铮对那类仪式却不以为然。他说,对他正在构想的牦牛屠宰加工业来说,搀杂感情因素是要不得的。他说,传统观念制约著我们这个地区的经济发展。这些传统观念必须改变。当地政府也表示,需要设法补充预算缺口。

中央政府认为,西藏的牦牛数量太多,没有做到系统养殖,而且过度放牧已威胁到当地草场的存亡。那曲县政府正设法执行相关主管部门颁发的条例,它规定平均每120亩牧场只能放养1头牦牛。

那曲牧民希望能通过政府资助的牛奶合作社打进遥远的外部市场。用牦牛奶制作的黄油、奶酪和酸奶正在逐渐进入海外市场。Ragya牌奶酪一直通过非赢利机构Slow Food U.S.A.不定期出口到纽约。

布鲁克林Aurora餐馆厨师Riccardo Buitoni今年在品尝了Ragya奶酪样品之后推出了一道意大利面,其中就采用了这种“神奇的奶酪”。Buitoni说,如果这种奶酪能保证稳定供应,他将把这道菜式加到他的菜单上。Ragya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意大利吃过的未经高温消毒的保留了原始风味的奶酪。

当地政府官员还通过合作社敦促牧民每年宰杀足够数量的牦牛,以抑制牦牛数量的增长。

牦牛肉吃起来有点像硬牛肉。公牛要比母牛小三分之一左右,不过价值更高;两种牦牛都可以卖到750美元左右。牦牛肉通常被晒干,或者作为调料配到油腻、辛辣的汤里。在上海的川菜馆巴国布衣,刺身牦牛肉堪称上等菜,一盘要卖到16美元,而冷牛肉仅卖3.25美元一盘。

不过到目前为止,从西藏运出的货物并不多。自从3月份开展货运服务以来,每天大约有六十车的货物运进西藏,其他有一部分是军需物资。铁路部门官员表示,到7月份为止,运出西藏的货物只有二十几车。

去年在四川省的一个藏族自治州发生了藏族牧民抢劫和焚烧汉人屠宰场事件。遭到侵犯的是四川隆生集团的屠宰场。据一些人权组织和该公司管理人士称,牧民们声称政府对他们施加压力,强令他们向这家公司出售牲畜。隆生的一位管理人士称,屠宰场后来恢复营业,但生意并不好。“藏族人不愿意宰杀他们的牦牛,他们只是放养它们。”

对尼玛来说,火车的到来的确产生了立竿见影的经济效果。随著这条铁路逐渐向那曲延伸,他被招为临时工,工资比他放牧的年收入250美元多两倍。

现在,铁路完工了,尼玛说他已经意识到这种商业化潮流将很快渗透到他的牧场,更多的牦牛又要遭到宰杀。但是出于“家庭”原因,他说他并不喜欢这种做法。

这两篇经济报道差别非常大,这种差异是近年来中国媒体在推进“走出去”战略时越来越频繁遭遇到的。显然,我们碰到了压力,以及随之而来的困惑:同一个选题的新闻价值怎么会有如此迥异的判断标准和提炼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