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大众影像生产研究:民间的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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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文本研究:解读大众影像生产(2)

周浩与吉江红的《厚街》,从珠江口的农业小镇厚街三屯村的出租屋开始,以一间公共出租屋内若干打工者的生活记录为缩影,真实地隐喻了中国最广大的弱势人群在被迫离开土地、离开家园找寻出路的历程中,他们的煎熬、挣扎、迷惑与痛苦。该片真实记录了这些在厚街打工的农民鲜为人知的生活状况,折射出中国城市化进程中背井离乡的打工农民的艰难处境。被称作"一部新闻记者式的现实主义力作"。有评论者认为,这部片子的兴奋点,不仅在于背井离乡的打工者群居的日常生态,更在于将他们的心态创造性地剥离出来,呈现给观众。让人们一窥中国底层社会的价值观、潜规则和中国人的本色。晓鹏的《桂荣戏院》则把视点置放到山西大同一群泡戏院的民众的娱乐方式上。作者自言就想"拍我不明白的东西。"湖南作者毛晨雨把《阴阳界》作为对故乡认识的一个开始,对根植于历史或特定地域的人文生态进行探索,他要做的就是拍摄一部故乡细毛家屋场的影像民俗志。民间影像评论者Liar说:"我觉得总有一种方式,是个人探索的方式。"面对多重样态的生活世界,许多不同职业、阶层的人举起了摄像机,从不同的视角,在不同的影像文本中,展开对社会现实的观察与解剖。

《远山》作者胡杰说,"当我拿起8MM摄像机面对当今时,我感到的也是在面对历史,要给后人留下真实的历史和心灵的观察。"大众影像作为一种来自草根民众的文化生产方式,所反映的内容往往涉及大众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其所提供的微观社会生活的忠实纪录、对日常生活行为的多面向展示,可被视为自然、真实的人类学素材,成为人类学研究的重要文本。这些行动者中的每一个都有一种独特的发现,他们的经验和主张构成了福柯所谓的"被抑制的知识"(subjugated knowledge),这是一种从下面来揭示现实各个方面的知识。

3.文化建设与公共教育

在发展传播学的视野中,影像作为一种文化传播符号,影像生产作为一种文化生产方式,成为一种民主参与的媒介和自我表达、增进了解、促进沟通、保存文化的方式。通过广泛的群众性参与,与知识启蒙、社会教育、民主参与等社会运动的结合,大众影像扎根于深厚的社会土壤中,从而获得了更深广的发展空间。

在当代中国,影像生产也进入了村民的自我认识和教育的过程中。2000年9月,在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的汤堆、茨中、明永三个乡村,在福特基金会的赞助下,开始了"社区影视教育"的行动项目,这个项目要解决的问题,不仅是把发表影像的权利交给当地的人民,而且要把与本土文化有关的影像,变成视听课程,融入当地的教育体系。云南大学的研究员请村民拍摄他们自己的生活,然后做成VCD,由当地人自己开展关于本土文化的教育,让当地人真正认识和了解本地文化、认识到乡土知识对当地人生存发展的重要性。项目第一期完成后,汤堆村村民孙诺七林、熙绕桑波等拍摄编辑了《黑陶人家》、《茨中圣诞夜》、《冰川》等纪录片,研究员郭净专门写了影视报告《学习我们自己的传统》。

农村社会与文化建设是全方位的。2005年,"中国村民自治影像传播计划"在中国农村推出,该计划系中国民政部与欧盟合作开展的"中国―欧盟村务管理培训项目"下的公共宣传计划的一部分。十个普通的农民,用DV记录自己所生长的农村,内容涉及村务公开、农村土地资产、农民维权、农村劳动力流动、村民自治等问题。2006年5月23日-31日,由十位中国农民拍摄的十部DV作品《看村民DV,建法治新村》,在央视社会与法频道《法治视界》推出,并且附加了相关法律知识的介绍以及短片涉及的相关法律问题的专家解答。据称,该计划目的旨在让更多公众了解并关注正在中国基层农村开展的村民自治进程,同时让具有"草根背景"的村民、以及更多影像工作者通过影视媒体来传播村民自治的建设进程。类似的影像生产与传播活动也进入了诸多小众化的特殊群体。如北京天河监狱的服刑人员用电视镜头讲述服刑人员自己的"故事",在监狱内部的"天河之声"电视台播出,2005年来已制作播出《服刑指南》、《亲情的呼唤》和《说说心里话》等10多期节目。副监狱长王青称,节目开播5个月来,服刑人员的违纪现象一直处于平稳下降趋势,在教育改造上,"天河之声"功不可没。服刑人员也表示,"亲身感受到节目对其他服刑人员的影响,我和他们都已经离不开天河之声了。"在广大农村,一些有科技头脑的农民在农技学习中,还把一些具体的农技操作过程拍摄下来,供学习琢磨。一些地方的基层党组织,利用身边人、身边事,将一批带头富民富乡的优秀党组织、优秀党员、致富能手的经验事迹拍成电教片,在农村有线电视网进行宣传,起到了良好示范效应。

目前DV等影像生产工具的用途越来越广,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包括提高大众意识、普及知识、社区动员、利用民间媒体、社会营销等发展传播学中的某些策略正在引起社会各方面的重视,以小众传媒及诸多边缘传媒为主要传播途径的群众运动在中国将逐渐开展。

4.民间叙事与快乐生产

剧情片创作是与纪录片并行的两大影像生产类型之一。中国民间剧情片产量大、覆盖面广,涵盖了城市和乡村。

城市的剧情片创作主要在集中在校园、民间影像社团和业余爱好者当中。其中高校是民间影像发展的重镇。2004年国家广电总局组织的全国首次DV发展情况调研显示,教育部批复同意的广播电视编导、影视戏剧文学、传播学、广播电视艺术学等学科点在全国已经超过500个,全国有近3万名影视艺术专业的学生规模,其中30多所影视专业的骨干院校就拥有超过1000台的DV机器,影视艺术专业每年的学生DV作业数量在4000部以上。很多学校都有自己的DV俱乐部或兴趣小组,他们在网上有自己的网页和讨论版,一般有定期的放映和作品讨论活动。已经形成一股较成熟的DV创作实践骨干力量与传播市场。在社会中主要以影像社团为类聚与创作的基地,艺术青年用"DV电影"的方式来实践自己的电影理想,表达自己的叙事冲动,其中大量流淌的是青春记忆的感性表达,诉说青年人无羁的幻想与都市记忆,网络上流行的《清华夜话》、《小薇》、《大学自习室》均属此列。新近露脸的后舍男孩、dodolook等制作的自娱节目也逐渐成为一种新的视频娱乐形式,在网上颇受追捧。胡戈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更是通过对《无极》的文本颠覆和意义再造,以文化拼装的方式成为大众意义与快感来源的生产者式文本,成为民间意见新的表述机制和对抗符号权力集团的文化资本。

在当代农村文化的转型过程中,农民的文化需求和文化生产方式正在发生深刻变化。其中,农民自发的影像生产也是其中之一。这些既没有商业动机的驱动,也较少个人主观偏激的个人意绪,扎根本乡本土,自演自赏、自娱自乐、自下而上的影视文化生产,往往与地方特色、深刻的历史底蕴和丰富历史承传等源头活水相衔接,具有极强的参与性、贴近性和娱乐性。

剧情片继承了农村文化中的通俗化戏剧传统,注重日常生活的民间化叙事,成为农村大众影像生产的常见样态。早在1993年,江西景德镇市竟成镇文化站站长周元强因陋就简,利用文化站的家用摄像机、录像机等设备,与同村农民一起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土法"电视剧制作。成为中国最"多产"的农民导演。十三年来,他自编、自导、自演、自拍了20部32集电视剧,频频在央视、凤凰卫视乃至日本NHK亮相,远近闻名。"杂技之乡"山东省宁津县孟金寺村60岁的老汉刘祺云,自筹资金、设备,带领着本村86名热情参与的男女老幼,拍摄10集演绎孟金寺村变革故事的连续剧《刘氏春秋》,讲述刘氏家族于明万历年间迁移到孟金寺村后600年间的历史变迁。河南许昌县兴源铺村农民赵兰卿,自编、自导、自演、自拍《鬼子进村》,反映60年前本村一段最惨痛的记忆——1945年麦收时节日本鬼子在兴源铺村烧杀淫掠18天的历史,其内容全部来自村里老人的讲述。一位83岁的老人还被请来担任历史顾问,以保证片子的历史真实性。在中西部贫困山区,剧情片的生产也进入到少数民族的日常生活中。自称"我是湘西大山里的农妇"的田金珍,是湖南花垣县腊乙村32岁的苗族农民,丈夫在矿山打工,自己以捡破烂为生。田金珍见本村80%的劳动力到外面打工,家中留守的许多孩子靠乞讨度日,便自筹资金自编自导,拍摄了一部片长120分钟《千里寻母记》。田金珍把复制的300张碟片送给了在外打工的村里人,这部片子感动贵、湘、粤、川四省,而且在苗语地区出现了大量的盗版碟。目前村里已经有10个孩子因此得到了外地好心人的学费资助。

农民自发的影像生产与传播行为,改变了原有的"送文化下乡"的"喂食"式的帮助,将"送"文化变为"种"文化,搭建了一个地方文化展现和快乐表达的新平台,带来新的文化认同和意义与快感的生产,成为当下农村文化建设的一种新模式,被称之为"一场农民的文艺复兴"。

5.影像实验与主体清理

长期以来,中国影像生产或者成为宣谕主导意识形态的政治传声筒,或者作为重大历史事件的旁观者,很少成为个人意绪表现的文本或个人内心探索的工具,进行纯实验的形式主义探索。实验电影或先锋电影、艺术电影这一环的缺失,长期缺乏形式主义实践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造成影像能指生产上的创造性较为贫弱。而个人影像的出现,数字技术及高性能计算机软件技术的发展给影像生产提供了艺术探索的更大空间和更多选择,使得特殊影像的效果试验变得更为简易,中国的实验影像就此开始正式起步。

全国的艺术高校和前卫青年是实验短片的主要生产群落。这一代人宣称,"我们热爱电影,是因为我们需要表达自己的内心体验和情感。我们热爱电影,是因为我们是自己创造的影像时空的主宰"。他们的作品强调艺术的创意和表现形式的个性,主题较为朦胧含糊,不重视叙事的连贯性和流畅性,强调通过新奇、反传统、非常规的视觉语言激发观者自身的感悟。在弱化叙事性的过程中,主要追求光、线、色彩、空间等各种美术元素在数字特技的帮助下呈现出的新鲜美学效果。

曹斐5分钟的短片《滑动》完全从视觉出发,捕捉影像以及影像的变幻,"哪怕是一个形状,一件物品,一束光舞,都能引起内心的共鸣。"广州的另一位作者阿建则以《手》为主题,通过一只不知名的手的牵引,将观众的视线带到不同的时空,让观者感受不同的转换带来的新体验。欧宁和曹斐共同策划的黑白实验短片《三元里》,则深入到三元里各种空间,展开对中国城市发展过程中"城中村"现象的观察和拍摄。这部影片舍弃了传统叙事,没有任何旁白,纯粹通过富强烈节奏感的影像剪接,营造出一种MTV的视觉效果。此外,影像也潜藏到人内心的真实生活中。唐丹鸿《夜莺不是唯一的歌喉》通过三位中国当代普通的青年艺术家日常生活的状态透露出主体深层次的心理淤积和沉淀。唐丹鸿称拍摄此片的目的就是在于清理,清理内心深处的淤积,清理隐藏在日常状态后面的痛苦、爱、恐惧、幻想、性、童年……《夜》片可以说是一部心灵探索片。唐丹鸿将包括她本人在内的极度隐私的行为和内心活动,以及与心理医生的谈话现场,一并展现出来。《夜》片通过对作者本人及亲密朋友的观照,揭示出封闭的东方文化笼罩下的当代中国每个人都存在的问题,具有强烈的穿透力。此外,许多动画片的创作也普遍引入了DV。DV可以方便地摄入手工绘画的效果,然后进行数字加工。第二届中国艺术院校数字媒体大赛的冠军作品《采薇》,甚至舍弃了DV摄像机,而是用扫描仪将三千多张木刻版画扫描进计算机,然后使用Premier软件进行剪辑出来,从而极大延伸了DV概念的外延。

随着现代社会的急剧变幻,现代人的内心世界也越来越丰富多样,DV作为一种现代化的音像生产媒介,其多样性的表现功能和多方面的技术优势契合了现代人的内在需要,成为大众个体生命体验的一种展露途径。新的生活内容需要新的表现形式,这种对个体内心意绪的表现和传达中,大众影像的艺术实验性和探索性也正在越来越多地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