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乐府民歌
南朝乐府民歌今存五百多首,多被宋人郭茂倩辑入《乐府诗集》的《清商曲辞》中,少部分在《杂曲歌辞》和《杂歌谣辞》中。南朝乐府民歌包括“吴曲”和“西曲”两类,各有326首和142首。此外还有17首“神弦歌”,是青年男女扮作巫覡,作乐并歌舞以娱乐神祗的曲子。《乐府诗集》卷四十四引《晋书·乐志》说:“吴歌杂曲,并出江南。东晋已来,稍有增广。其始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盖自永嘉渡江之后,下及梁、陈,咸都建业(今江苏南京),吴声歌曲起于此也。”卷四十七引《古今乐录》说:“按西曲歌出于荆(今湖北江陵)、郢(今江陵附近)、樊(今湖北襄樊)、邓(今河南邓县)之间,而其声节送和与吴歌亦异,故依其方俗而谓之西曲云。”
南朝乐府民歌的绝大数内容都是表现男女之情,情思缠绵,清新艳丽,与汉乐府民歌全不相同。《乐府诗集》卷六十一引《宋书·乐志》说:
自晋迁江左,下逮隋、唐,德泽寝微,风化不竞,去圣逾远,繁音日滋。艳曲兴于南朝,胡音生于北俗。哀****曼之辞,迭作并起,流而忘返,以至陵夷。原其所由,盖不能制雅乐以相变,大抵多溺于郑、卫,由是新声炽而雅音废矣。
事实上,这一现象的出现有着多方面的原因,包括江南经济的发展和城市的繁荣,礼教束缚的松驰,以及南朝皇室和文人对娱乐性的追求等,都使得南朝乐府民歌的****主题泛滥,少有汉乐府的悲苦之音。另外,齐梁乐府多出于文人之手,除了对民歌有所修改外,也不乏仿作,在宫体诗极盛的时代里,民歌中出现大量轻艳露骨的情色描写,也并不奇怪。
在现存吴声歌曲中,以《子夜歌》42首,《子夜四时歌》75首,《华山畿》25首和《读曲歌》89首最重要,所反映的男女情恋内容极其广泛,不乏对坚贞不屈的爱情的讴歌,最出名的就是《华山畿》二十五首。关于这首诗,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古今乐府》云:“《华山畿》者,宋少帝时懊恼一曲,亦变曲也。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母问其故,具以启母。母为至华山寻访,见女具说闻感之因。脱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卧之当已,少日果差。忽举席见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气欲绝,谓母曰:‘葬时车载,从华山度。’母从其意。比至女门,牛不肯前,打拍不动。女曰:‘且待须臾。’妆点沐浴,既而出,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应声开,女透入棺,家人叩打,无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乐府诗集》卷四十六引)今选录几首,如:
不能久长离,中夜忆欢时,抱被空中啼。(之十七)相送劳劳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之十九)这组诗写得沉痛执着,表达了对爱情的真诚追求,也超越了宫体诗仅仅摹写女性色相而不及内世界的不足。南朝乐府民歌中还有多种内容,有的表现女性对爱情的渴望: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子夜歌》)青荷盖绿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子夜四时歌·夏歌》)有的表现女子的浪漫情怀: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裙。(《子夜四时歌·春歌》)有的表现甜蜜的爱情及其快乐: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读曲歌》)有的表达了婚姻不自由的苦闷:非欢独慊慊,侬意亦驱驱。双灯俱时灭,奈许两无由。(《读曲歌》)
西曲产生于以江陵为中心的长江中游和汉水两岸,其情调与吴歌不同,多为开朗明快的作品。
如:
布帆百余幅,环环在江津。执手双泪落,何时见欢还。(《石城乐》)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莫愁乐》)远望千里烟,隐当在欢家。欲飞无两翅,当奈独思何。(《乌夜啼》)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襄阳乐》)暂请半日给,徙倚娘店前。目作宴瑱饱,腹作宛恼饥。(《西乌夜飞》)送欢权桥梁,相待三山头。遥见千福帆,知是逐风流。(《三洲歌》)夜来冒露雪,晨去履风波。虽得叙微情,奈侬身苦何。(《夜度娘》)南朝民歌体制多为五言四句,但《西洲曲》却是个例外: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一说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首诗是南朝民歌中最长的一首,写景秀丽,且情思绵长;又用“钩句”连接,一气贯通又摇曳多姿,自然换韵,有回环婉转的美感,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南朝乐府民歌中的上乘佳作。
南朝乐府民歌的主要语言特点是充分利用汉语的谐音形成双关隐语,以取喻起兴。如《杨叛儿》曰:“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生,眠卧抱莲子。”其中就以同音异字“莲”双关“怜”,以“见莲”、“抱莲”来抒发爱意,而以“欢”字指情人,则在吴歌、西曲中是共同的。
北朝乐府民歌
北朝乐府民歌主要保存在《乐府诗集·横吹曲辞》的《梁鼓角横吹曲》中,在《杂曲歌辞》和《杂歌谣辞》中也有一小部分,共70首左右。北朝乐府民歌与南朝不同,多为横吹曲,“横吹曲,其始亦谓之鼓吹,马上奏之,盖军中之乐也。北狄诸国,皆马上作乐,故自汉已来,北狄乐总归鼓吹署。其后分为二部,有萧笳者为鼓吹,用之朝会、道路,亦以给赐。汉武帝时,南越七郡,皆给鼓吹是也。有鼓角者为横吹,用之军中,马上所奏者是也。”(《乐府诗集》卷二十一)北方幅员辽阔,自然景观雄浑苍凉,加之风沙冰雪,气候苦寒,养成了北方人粗犷豪迈、坚韧顽强的性格,其乐府民歌也刚健激越,不同于南朝情歌的清扬之声。同时在内容上也有很大区别,北方民歌多展现北国风光,反映北方人民的游牧生活和尚武精神以及战争带来的深重苦难和人民的痛苦生活。
描绘北国风光的,如《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寥寥27字,将苍茫无垠的草原风光描绘出来,意境雄浑壮阔,恢宏博大。有描写军事活动的,如《陇上歌》:
陇上壮士有陈安,躯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聂骢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战始三交失蛇矛,弃我聂骢窜岩幽,为我外援而悬头。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
此诗描写战争很细致,可以看出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因为社会动荡,战争频繁,不免造成人民颠沛流离,羁旅行役的题材也因此多见于北朝乐府民歌,如《陇头流水歌辞》:陇头流水,流离西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西上陇坂,羊肠几回。山高谷深,不觉脚酸。手攀弱枝,足逾弱泥。又如《紫骝马歌》:
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乡。通过树叶以比以兴,形象地道出了对故土的思念。北朝乐府民歌中还有不少反映风俗民情的诗歌,如: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企喻歌辞》)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琅琊王歌辞》)这些诗都反映出北方男子的尚武精神,与南朝男子寄情声色大不相同。在爱情表现上,北朝乐府民歌也一反南朝的扭捏之态,直率痛快,如《地驱乐歌》三首:
驱羊入谷,白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唤天。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摩将郎须,看郎颜色。郎不念女,不可与力。将北方女子耿直爽快的性格表现的淋漓尽致,也与南朝女子大异其趣。在婚姻爱情观上,南北也有差异,北方女子多从实际生活出发,而不一味追求浪漫,如《捉搦歌》三首:
粟谷难舂付石臼,弊衣难护付巧妇。男兒千凶饱人手,老女不嫁只生口。谁家女子能行步,反著裌禅后裙露。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黄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系两头系。小时怜母大怜婿,何不早嫁论家计。北朝乐府民歌中思想和艺术成就最高、影响最深远的是《木兰诗》,与南朝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并称“双璧”。此诗讲述一个叫木兰的女孩,假扮男装,替父从军,征战立功后不愿为官,但求回家团聚的故事。诗歌热情赞扬了这位奇女子勤劳善良的品质,保家卫国的热情和英勇战斗的精神。《木兰诗》成功地塑造了木兰这个不朽的艺术形象。木兰是一个闺中少女,又是一个金戈铁马的巾帼英雄,既反映了北方女子的刚健特征,又表现了劳动妇女勤劳勇敢的品质。此诗虽然较长,但描写繁简得当,结构严谨。通过人物的行动和气氛的渲染来刻画任务的心理活动和性格特征,将叙事和抒情融合在一起。此外,复沓、排比、对偶、问答的句式;叠字、比喻、夸张的运用都对于木兰的形象塑造具有重要的作用。虽经文人润色,却不失天然清新韵味,刚健有度,生动活泼,不脱民歌本色,是传唱千年、改编千年的优秀诗篇。
北朝乐府民歌刚健质朴的诗风和变化多端的形式,与南朝诗歌的纤弱绮丽不同,对唐代边塞诗有很大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