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诗歌史简明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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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汉代乐府民歌(1)

乐府及其分类

一、乐府乐府是朝廷设置的专门管理音乐的机构,乐即音乐,府即官府,这是它最初的含义。

魏晋六朝将乐府机构制作和采集而来的可以和乐而唱的,即汉人原称为“歌诗”的作品也叫“乐府”,于是“乐府”便由机构名变为一种带有音乐性的诗体名称。1977年,在秦始皇陵附近出土的编钟上有用秦篆刻记的“乐府”两字,说明秦时已有乐府这种机构。汉沿秦制,保留了乐府的建置。汉乐府在音乐的收集、整理、创新等方面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六朝时,人们虽把乐府看成一种诗体,着眼点还在音乐上。唐代则撇开音乐,而注重其社会内容,如元结《系乐府》、白居易《新乐府》、皮日休《正乐府》等,都未入乐,但仍自名为乐府,于是所谓乐府又变为一种批判现实的讽刺诗。宋元以后,也有称词、曲为乐府的,则又离开唐人所揭示的乐府的精神实质,而单取入乐这一特征。

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载,秦、汉时均设乐府和太乐两个机构,太乐掌祭祀雅乐,归奉常管辖;乐府管民间俗乐,权属少府。但“秦阙采诗之官,歌咏多因前式”(《宋书·乐志》),故乐府真正采诗,则始于汉代。汉初太乐较受重视,而乐府形同虚设。汉武帝时,为适应“大一统”的政治需要,在“定郊祀之礼”、“作郊祀之乐”的基础上,重建乐府机构,设官完备,人员众多,除制定乐谱、训练乐工、填写歌辞、编配乐器之外,还负有采集民歌的使命。《汉书·艺文志》载:“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赵、代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虽然朝廷采集乐府的直接目的还是用于宫廷娱乐,但乐府的设置在客观上起到了集中、整理和保存民歌的作用,于是,“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民歌仍得以保留。

二、乐府诗的分类

两汉乐府数量较多,作者面广,或出于庙堂,或作于民间。《汉书·艺文志》著录者说西汉歌诗有28家,314篇,基本上都是乐府诗。宋郭茂倩在《乐府诗集》对这些乐府诗的分类,历来最称允当。根据乐府诗的来源和用途,共分为十二类:郊庙歌辞、燕射歌辞、鼓吹曲辞、横吹曲辞、相和歌辞、清商曲辞、舞曲歌辞、琴曲歌辞、杂曲歌辞、近代曲辞、杂歌谣辞、新乐府辞,比较清晰地反映出乐府的全貌。

两汉乐府主要保存在郊庙歌辞、鼓吹曲辞、相和歌辞和杂谣歌辞中,以相和歌辞数量最多。郊庙歌辞是专供朝廷祭祀宴飨用的乐歌,体近《雅》、《颂》,全是文人创作。后三种主要收录民歌,以相和歌辞最多。相和是一种演唱方式,含有“丝竹更相和”和“人声相和”两种意思;鼓吹曲辞是武帝时吸收的北方民族的新声,当时主要用作军乐。杂曲歌辞是指声调已经失传的无所归属者,其中杂有不少文人抒情言志的作品。

乐府民歌的思想内容

两汉乐府民歌延续了《诗经》的现实主义精神,具有“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汉书·艺文志》)的创作传统,因日常生活事件受到激发,表现的也多是人们普遍关心的现实问题。这些诗歌道出那个特定时代人们的苦与乐、爱与恨,以及好生恶死的人生态度,具有丰富的社会内容和高度的思想性。

一、劳动人民的悲苦及反抗汉代土地兼并严重,赋税沉重,人民生活痛苦。因此,汉乐府将笔触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充分反映劳动人民的悲苦以及迫不得已的反抗。《东门行》《妇病行》《孤儿行》都表现了平民百姓的疾苦,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呻吟呼号。《妇病行》典型地反映了老百姓的苦难:

妇病连年累岁,传呼丈人前,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慎莫笪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

乱曰: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与孤儿买饵。对交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交。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

妇人连年有病,垂危之际把孩子托付给丈夫;病妇死后,丈夫不得不沿街乞讨,遗孤在家里呼喊着母亲。

《孤儿行》描写孤儿受兄嫂的种种虐待,尝尽人间辛酸。“三月蚕桑,六月收瓜。将是瓜车,来到还家。瓜车反覆,助我者少,啖瓜者多。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兴校计。”社会的冷漠加剧了孤儿的痛苦,以致他绝望地悲呼“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艳歌行》则描写了破产农民背井离乡,替地主家干活,终岁劳动却无依无靠的悲惨遭遇:“兄弟两三人,流宕在他县。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乌生》和《枯鱼过河泣》以寓言的形式,借乌鸦和枯鱼的遭遇曲折的反映了百姓的悲惨命运。

百姓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因此汉乐府也反映了人民的反抗。《东门行》就描述了一个贫家男子,因不堪困苦拔剑而起的事迹: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贫苦将男子逼上绝路,他不顾妻子的劝告,铤而走险;“吾去为迟”,可能在东门之外,还有等待他的同伴。这种对于剥削压迫的自发反抗,是汉代“群盗并起”、国之将亡的预兆。两汉乐府诗在对下层百姓不幸遭遇的申诉中,饱含了创作者对黑暗社会无情的控诉,同时也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贫苦人们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二、战争和徭役汉武帝以后,长期的对外战争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控诉战争的罪恶,抒写行役之苦,也是乐府民歌的一个重要内容。如铙歌《战城南》: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诗篇通过战死者的自诉极力渲染了战场变为墓场后的悲凉、凄惨,是一幅近乎死寂的阴森场面,尤其令人目不忍睹的是,“野死不葬乌可食”,阵亡将士暴尸城外,无人掩埋,乌鸦任意啄食。通过对战争惨象的描绘,强烈表达了老百姓对战争的厌恶。《十五从军征》则是通过一个老士兵的自述,揭露了当时兵役制度的黑暗: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这首诗描绘了一位从军多年的老兵重返故里时家破人亡的悲惨场景,揭露了不合理的兵役制度给人民带来的沉重苦难。战争和徭役诗分不开的,在乐府民歌中也有不少流亡者的悲歌。如《古歌》: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诗中描绘了征夫身处环境恶劣的胡地,饱受流亡之苦,忍饥挨饿的满腔怨愤。《悲歌》更明言“欲归家无人”,只能“悲歌可以当歌,远望可以当归”。无尽的兵役徭役,也使许多家庭,妻离子散。《饮马长城窟行》便写一个妻子为寻找她的丈夫而辗转流徙他乡。“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读了这些诗句,不禁联想到唐人张仲素的《秋闺思》:“欲寄征人问消息,居延城外又移军。”可见,在封建社会里,战争徭役给老百姓造成的苦难何其相似。

三、婚姻和爱情爱情、婚姻与家庭问题与人生最为切近,是民歌的永恒主题,在两汉乐府中也占有较大比重。这类诗篇多来自民间,或出自下层文人之手,因此在情感表达上显得大胆泼辣,毫不掩饰。如铙歌《上邪》中女子的爱情誓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首诗用语奇警,别开生面。先是指天发誓,表示要与意中人结为终生伴侣。接着连举五种绝不可能出现的自然现象,以表白自己对爱情的矢志不移。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证》说:“五者皆必无可能之事,则我之不能绝君明矣。”这样如火山迸发的情感势不可挡,极大地增强了诗歌的抒情力度。但是一旦发现对方别有他心,另有所欢,就会果断分手,恩断义绝。如铙歌《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女子思念远方的情人,本想赠以珍贵的礼品,却听说他移情别恋。一气之下,她要烧毁那准备好的礼物,并且要当风扬灰烬,以示不再想念。但这样深挚的感情,又怎能那么容易断绝。苦思冥想之间,又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被兄嫂察觉,内心其实非常矛盾。

汉乐府中也有不少弃妇诗。自汉武帝罢黜百家,尊崇儒术,封建礼教的压迫也随之加重。在“三从”、“四德”、“七去”等一系列封建礼教的束缚下,许多女子被夫家离弃,命运悲惨。《白头吟》《怨歌行》《塘上行》《上山采蘼芜》《孔雀东南飞》诸篇,或以弃妇口吻,或借第三者的叙述,抒发了她们的哀怨不平,情辞陫恻动人。《上山采蘼芜》云: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弃妇上山采蘼芜,却遇到弃她而去的丈夫。弃妇旧情难忘,问他新人何如?丈夫回答表明对前妻依然是情深意浓。可见这对夫妇的分离与感情无关。与此不同的是,《白头吟》里的女子却是毅然绝然地离开了三心二意的丈夫。诗歌开篇就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用雪月来表明自己的光明纯洁,而痛斥丈夫龌龊的行径,切身的痛苦让女主人公提出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理想。然而这种爱情理想在礼教森严的社会里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位女子不得不接受“恩情中道绝”

(《怨歌行》)的结局。汉乐府民歌中还保存了少数揭露统治者生活奢靡,腐朽荒淫的作品,如相和歌辞《鸡鸣》《相逢行》《长安狭斜行》等。《相逢行》用铺排的手法,表现了一位官员的豪奢,黄金为门,白玉为堂,“堂上置樽酒,作使邯郸倡。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统治者的富贵奢华与平民的疾苦形成了鲜明对比,表现了苦乐不均的社会现实。《羽林郎》和《陌上桑》则揭露了统治者调戏良家妇女的荒淫行径。相和歌辞还收录了一些丧歌,如《薤露》《蒿里》等,表达了人们好生恶死的观念。

总之,通过汉乐府民歌可以听到人民的声音,可以看到当时的生活图景,全面而真实的反映了两汉社会的状况。

《陌上桑》与《孔雀东南飞》

在汉乐府民歌中,反映爱情婚姻问题最成功的作品是《陌上桑》和《孔雀东南飞》。

一、《陌上桑》

《陌上桑》属于相和歌辞,最早著录于《宋书·乐志》,后来被陈朝徐陵辑入《玉台新咏》,名为《艳歌罗敷行》。《乐府诗集》则题为《陌上桑》,是汉乐府民歌中著名的叙事诗,叙述了采桑女罗敷拒绝使君调戏的故事,采用喜剧手法揭露了统治者的荒淫无耻,同时塑造了一个不慕权势、不畏强暴的坚贞美丽的农家女子形象。全诗共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描写罗敷惊人的美貌: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