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晚上九点,倪新见到办公室加班的李士群,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反而是李士群笑笑说道:“坐下说吧。和田中胜荣办完交接了?”
倪新神色郁郁,答道:“是的,小野将军说放我十天假,让我筹备婚事,婚礼之后陪鹤子去苏杭玩几天。”
李士群叹道:“将军说的也有道理,你自己怎么看?”
“主任……属下很担心,并不是担心田中胜荣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即使您以前对他的判断是对的:酷刑之下,他不得已投靠了军统,可是世易时移,现在也不会……我担心的是他有没有能力抓捕周成斌和陈劲松。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以后也不知道……”田中胜荣能够回到上海,并被小野平一郎收入麾下,自然是洗清了嫌疑。顾忌李士群的感受,倪新不敢言明这一点。
“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小野将军想借此栽培田中胜荣,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听之任之。影佐将军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设岗盘查,绝不能让军统把药品运出上海。其他的……由他去吧。”
倪新想了想,提议道:“主任,属下有个建议:暗地里布置,配合田中胜荣的行动……”
没等倪新说完,李士群拉下脸教训道:“胡说!读书读成书呆子了。田中胜荣……哼!我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听李士群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有希望田中胜荣栽跟头,76号旁观看笑话之意,倪新很不以为然,却不敢再开口相劝。李士群又道:“既然小野将军这么说,你就照办吧。这门婚事……我也希望能办的隆重一点。”李士群拉开抽屉,取出两沓美金:“这是我给你的贺礼,拿着用吧。”
当下倪新也不客气,收起钞票,答道:“谢谢主任,属下告退。”
与此同时,茂盛丰棉布店内,唐吉田和余浩辰均知76号在监听自己的一举一动。唐吉田故意说道:“老余,我今天心跳的特别厉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会要和站长联系,我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可疑的情况。”
余浩辰答道:“你啊,这个疑神疑鬼的毛病总也改不了,唉,也难怪,最近处处不顺,小心点也好,你去吧,早点回来,发报的时候还需要你担任警戒。对了,再买十个烧饼,明天一早我要去找老苏拉今天挑好的配件,剩你一个人在店里,没法出去。”
“知道了。”
唐吉田走出店门,四处转了一圈,还故意到伪装成普通货车的电讯检测车边上停留了一下,买了十个烧饼和几张报纸、两包香烟,这才又回到了棉布店里。
这一切都被监控的76号特工第一时间汇报给了田中胜荣。田中胜荣深知无论是打算和李士群捐弃前嫌,共同为大日本帝国效力,还是存心报复当初的一切,前提是抓住小野平一郎给他的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抓捕周成斌和陈劲松,立此不世之功,才有做出选择的资格。一旦失手,以上海之大,也不会有一席立足之地。他命令道:“通知在检测车上负责的张胜宇,注意监听。叫76号的丁处长过来见我。”
在另外一个布控点负责的丁林杰赶了过来,田中胜荣问道:“你回趟76号,从电讯处找一个破译员过来待命。你是总务处长,再调两辆车过来。听倪处长向我介绍你去过那家军用仓库?”
“是的,那里有我留下监视苏文峰的两个人。”
田中胜荣说道:“从刚才被监听对象的对话中得知:那个姓余的明天一早要去军用仓库,你负责在途中跟踪。”
对这个临时冒出来代替倪新指挥的日本人,丁林杰既没有好感,也谈不上有什么心病,答应着:“我知道了,请田中君放心。”
十一点半钟,张胜宇送来了监听到的电报,果然用的是密码,恰在此时,电讯处处长温桂胜亲自赶来,田中胜荣和他是旧识,寒暄招呼后,田中胜荣递过电文说道:“辛苦温处长尽快破译。”
“我一定尽力,不过田中君也是个行家,密码破译有的时候要靠运气。只有这么一份电文吗?资料太少,估计够呛。”
田中胜荣有些失望,但是温桂胜说的也是实情,只好说道:“这个我当然明白,请温处长尽力一试。”
十八日凌晨一点,距离上海近一百公里外的常熟,长江边一艘渔船上,周成斌和陈劲松会面,向他介绍了整体计划,说道:“从现在起,转运药品的指挥部设在常熟。”
陈劲松思索良久,答道:“站长,您的计划很大胆,但是可行。指挥部设在常熟,更是一招妙棋,日本人和76号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上海,谁想到我们会在常熟和他们过招?常熟有上海站的两家联络站,孙栋盛占用了其中的一家,负责杜一帆带领的人、重庆派来的人和我们之间的联系,另外一家空着,可以作为指挥部。为了安全,明天我先去安排,然后您再进驻。”
周成斌答道:“也好。明天中午,去上海采购所需物资的葛佳鹏会回到常熟,下午你带着老叶师徒两个去埋藏药品的地点,开始行动。”
陈劲松点头道:“我明白。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和唐吉田他们的电报联络,要做到恰到好处,既不能让76号难以破译,误了大事,又不能让他们轻易破译,起了疑心,太困难了……如果郭烜还在,就好了。重庆新派来的人里面,虽然有一个电讯专业人员,但是和……”
周成斌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想……郭烜在天有灵,他一定会保佑我们的。不说这个了,运输药品的船要马上着手准备。”周成斌打开随身的公文包,取出五根金条:“这是经费。”
正为经费发愁的陈劲松一喜:“您那里还有经费?太好了,本来我还想去找个达官显宦‘借’一笔钱那,又怕节外生枝。”
周成斌训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们是军人,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陈劲松笑着打哈哈:“哎,我就是那么一说,哪能真的去干哪?那我收起来了,这下好了,买船、租车,我想在再设个备用的联络站,我也就没必要以这条船为家了,入冬了,江边风大。老叶也可以敞开化了。您在船上睡会,我先走了。”
陈劲松一天之内办好了所有的事情,下午五点,周成斌进驻临时指挥部后,叹道:“这还是两年前第三纵队首任队长李智勇低价购置的一个院落,作为在常熟的落脚点,还从来没有使用过,李智勇牺牲,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这个地址。老叶师徒需要两处车间,这里一处,另外一处你准备设在哪里?电台已经架设好了吗?杜一帆身边那部电台从今天起,不准再和局本部等任何地方联系,专门用来发送给76号和日本人看的电报。”
“我明白,电台已经架设好了,随时可以使用。这个院落有密室,后门临河,又处在城乡结合部,确实不错。另外一处我想就设在埋藏药品的那个渔村里,反正那一处地方本来就是准备几天后暴露给76号看的,没必要再费周折。”
周成斌点了点头答道:“也好,在埋藏药品的地方,改头换面,也算是顺理成章。对了,老叶他们师徒两个准备如何分工?”
陈劲松叹道:“老叶是军统的人才,又不是上海站的人,局本部派他来增援,出了事……我们不好交代,所以我建议他来这里,没想到被老叶一口回绝了,我没办法,只好按他说的办:葛佳鹏负责这里,老叶负责另外一处。您的军衔比他高,现在也算是他的长官,用不用直接对他下命令?”
周成斌摇头道:“罢了,按他说的办吧。如果不出意外,我想叶君远、唐吉田、余浩辰最后也会平安脱离日本人的魔掌,实在不行,还可以动用八十六号。”
这句话说中了陈劲松的心事,他一直担心自己仓促中的那一枪会不会要了刘泽之的性命?或者给刘泽之留下终身的残疾?他欲言又止,算了,还是不问了,何况周成斌和自己一样,身在常熟,也未必知道,但愿吉人天相。他起身说道:“站长,那我去了,明日凌晨和葛佳鹏一起回这里。”
暮色四合,陈劲松带着叶君远师徒驾着两辆装着各样蔬菜的马车,来到常熟郊外一个小渔村,四间草房围成一个简陋的院落,两名第三纵队的战士在这里看守。几人从一辆马车的青菜下面卸下六口大木箱,还有许多叶君远需要的工具和原材料。来到堂屋,移开锅灶,露出一个地道口,葛佳鹏带着一名战士跳了进去,拆掉所有药品的包装,把药品递了出去,叶君远带着另外一名战士,小心翼翼的把药品装入木箱。
三个小时后,陈劲松等人将六口木箱重新装上了车,对叶君远说道:“老叶,你多保重,我到了另外一处藏药点后,会命令那里的两名战士过来归你指挥。”
一直不死心的葛佳鹏抓住最后的机会劝道:“师傅,还是我留在这里吧,您身体这么差,再说有我在,有事弟子服其劳,那能让您冒险”
叶君远少有的严肃:“这是你我的私事吗?我负责的这部分虽然只是些包着西贝货的空包装,可是按照计划,76号和日本人一定会设法开箱抽查,你的功力不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葛佳鹏又道:“您万一……我就没脸活着了。”
“胡说!计划失败,你我师徒才没脸活着!就算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戴如他们。”
葛佳鹏不敢再说,忧心忡忡的跟着陈劲松赶着马车离去。午夜,陈劲松带着葛佳鹏来到另外一处藏药点,又卸下六口大木箱,如法炮制后,命令在那里看守的两名战士:“这是地址,你们两个带着那些包装,赶过去,一切听从叶长官指挥。”
陈劲松和葛佳鹏赶着两辆马车回到常熟临时指挥部,趁着夜色的掩护,卸下十二口大木箱,周成斌也帮着动手,放入密室中。陈劲松说道:“站长,这两辆马车一辆是我买的,留在咱们这里作掩护,另外一辆是从大车店借的,我去还马车。”
密室内,周成斌打量着十二大箱拆去了包装的药品,对身旁的葛佳鹏说道:“为了这批药品,上海站前赴后继,戴如他们……家鹏,能不能顺利运到长沙前线,全靠你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时间紧任务重,从现在起,我和陈副站长给你打下手,由你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