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回到住处的时候，精神还有些恍惚，脑海里一路走过来想了很多事，可再多的事她始终只清楚记得一件事。
原来她所谓的父亲也不过如此，而容知庭，明知道卫千梓他……为什么？
如意扶着门，看着宫殿里明灭的灯火，若明若暗，仆人安静地低垂着头站在两边，面无表情。
为什么？如意抚上心口，这体内的毒……竟然是她自己的父亲下的……怎么会是这样的真相？
如意步履缓慢地朝内走去，目光里闪烁着恍惚的光芒，宫人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夜已经深了，如意没有说话，挥挥手让她们下去，整座宫殿瞬间静谧下来，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大殿之中。
容知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心里像是压抑着什么，酸涩难挡，她有点想笑，笑自己是全天下最傻最笨的人，连她自以为最亲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一场阴谋。
母亲……苏挽芸……
心里某处有些空，好像被什么人拿着利刃，在上面缓缓地，慢慢地，一刀一刀，划动来回搅着，生生地钝疼，比起毒素发作时那种猛烈短促的痛，这种疼让她更加难受，呼吸有些困难起来。
身后一阵异响，如意收敛心神，掩下眸里微微的疼痛，转过身。
一身白衣，眉目淡淡，只是那一截空荡荡的袖管过于明显刺眼，如意微微一怔，有些难以开口说话。
是他，白旋？他的手……
“卫姑娘，好久不见。”白旋站在她身后，背对着大门后的黑暗，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昏黄柔和的光亮，映得他的脸庞线条也跟着柔和下来。
仍然是那张笑着看起来十分无害自然的年轻面容，只是眼里的深沉与嘴边的笑意却明显让人觉得大不相同。
“白旋？你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如意半敛眸，低声说道。
白旋勾唇一笑，侧脸轮廓分明。
“卫郡主这个问题问得好像多余了？”
如意抬起眼，转念一想，明白了过来。
白旋有些歉意地一笑，随后又淡淡笑道，“卫郡主现在一定很迷惑吧？白某知道你刚从名王爷那里过来，想必卫姑娘应该知道了一些事了吧？”
如意突然察觉过来，正对上他充满笑意的双眼，“今晚是你们设计好的？”
卫千名？还是岑堇？
“是也不是，”白旋微笑，“难道现在卫姑娘不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试探性的话在如意耳边响起，如意猛地抬起头来，眸里掩饰不住诧异，“你知道？”
质疑的话听在白旋耳里，让他发笑出声，“知道一些。郡主想知道吗？”
如意微微眯起眼，“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白旋摇摇头，走了过来，在如意面前不远停了下来，带着三分正经七分郑重的表情看着她。
“郡主想多了。”
“没有条件？”如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旋再度摇摇头。
如意稍微冷静下来，既然如此，那她不妨先试探一下。
“你说你知道一些，那你能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郡主是想问你体内毒素的事还是——你母亲，苏挽芸的事？”
他竟然都知道！如意有些不可置信，原来一直都只有她才是局中人，所有人都知道，可她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如意深呼吸一口，心下思量，抿起嘴唇，“那你说说，苏挽芸——我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母亲的死，和她体内所中的毒，如意觉得这两者之间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弄清楚她母亲死去的真相，说不定也能得知她所中之毒，甚至她父亲卫千梓究竟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
严肃起来的面容紧紧盯着白旋，等待着他的回答。
“苏挽芸，当年白城名姬。在白城的名气很大，人又长得十分出众，又身怀才艺，深得白城这里很多王孙公子的青睐，许多名门望族的子弟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得佳人一笑。”
说道这里，如意仿佛可以想象那万人簇拥她的局面，只是，有时候一个女人在那样的地方过于惹人注目，难免会生出许多事端。
果不其然，只听白旋继续说出口的话，正好验证了如意心中所想。
“而这其中，就包含了当年才高八斗的卫千梓以及以温文儒雅同样谈吐不凡的卫千名。”
竟然是他们两个人？如意微微讶异，却没有打断白旋的叙述。
白旋抿唇一笑，继续娓娓道来。
“当年他们两人为她，做过许多荒唐事，卫千梓曾经将皇上赐予的名玉赠与她，只为做她的生辰之礼，而卫千名，则更是几个日夜贴身暗中保护她，只为保护她不受登徒子的骚扰，想来他们当初两人身份也是显贵，却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做出许多出格的事，也在当时为人所津津乐道。”
如意微微沉思起来，却不作任何评论。白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讲这件事阐述给她听。
“然而，天妒红颜，终于有一天，一场大火毁了她，而她也因为这场大火损了歌喉，伤了容貌，那些本来就只是看重皮相的所谓王孙贵族，也从此另投她人。后来，听说她就嫁给了卫千梓。再后来，死了。”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白旋也停下来，看着如意的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
如意沉思良久，白旋倚靠着大殿之中的朱红柱子，审视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段往事我算是清楚了。可是——”如意直直看着他，“你却没有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死的。”
白旋嘴角一勾，瞳孔中闪现一丝满意的神色，好像就是在等待她的发问。
“没错。问题就在于那场大火。”
“哦？难道那场大火有蹊跷？”如意反问他。
“嗯。也有传言说，当时正是卫千名和卫千梓两人争夺她所导致的。”
“什么？”如意震惊不已，“你的意思是说，是他们两人其中一个？”
“难说，至今他们水火不容，一方面是政治上的斗争，但谁又知道是不是当年那件事也在两人心中留下了疙瘩？”白旋轻笑，有些不以为意。
“可是，你不是说后来苏挽芸嫁给了我父亲吗？”如意有些不解。既然父亲娶了母亲，那到今天还和卫千名之间……今晚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两人确实对母亲当初的死念念不忘，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玄机？
白旋直起身子，微侧过身，看着四周微微叹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门主只让他告知卫如意这些，其他的就算他想告诉她，也无从说起。
如意怔仲半晌，“那我体内的毒？”
白旋也一楞，没想到她突然问了这个。
“你今晚听到的，确实是事实。”
毒，确实和卫千梓有关系！
如意心里一沉，再次确认肯定这样的结果它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管怎么说，尽管他们父女之间聚少离多，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自己的父亲亲手下毒，而又是自己的父亲将她送去灵山治病，又是自己的父亲千方百计寻找良药，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脸色刹那之间变白的卫如意，白旋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卫郡主，白某今日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若是郡主想知道更多，或许直接问当事人更快更清楚。”白旋临走之前留下这么一句饱含深意的话语，转身即将离开，那白色颀长的背影在漆黑的夜色中看起来却带着几分寂寥。
如意楞楞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却慢慢变冷。
“对了，或许你还可以问问龙庭。他应该比你清楚吧。”
白旋旋身飞起的时候，又抛出一句话。
如意一惊，身体骤然也跟着冷下来。
容知庭……阿容……他也知道？
如意看着即将熄灭的烛火，意识到今晚注定是难眠之夜。
另一边，容知庭和岑堇还在对峙。
“这就是你所说的真相？”容知庭挑眉，带着猜疑和明显的不信任。
“当日是我亲身经历，你以为我会拿这事来骗你？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岑堇悠然一笑，那笑声中有些沙哑和苦涩。
当年那件事，毁的永远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只是她却是最惨烈的那个人。
“所以你……”容知庭试着问出口，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完。
岑堇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沉默着，只是淡淡的眼神扫过他。
“那你为什么选择将这些告诉我？”容知庭压下心底的疑问。
“告诉你，不过是想让你得知，卫千梓和卫千名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容知庭笑了，嘴角的弧度有些嘲讽，“别忘了，你的幽冥门可是卫千名扶植起来的。”
听到这句话，岑堇本来还笑着的眼神突然冷冽起来，嘴角也跟着紧紧抿起，随后又意识到什么，复又笑了出来，“没错。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管你今晚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我现在只想她平安无事。不管你们都有什么计划阴谋，只要不动到她身上，我都可以不介入。”
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介入的理由。
“龙庭，我就欣赏你这个性子。”
直言不讳，坦荡重情义。
“如此，最好。”两人此时都有些心照不宣。
天，却即将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