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三日后卫倾城公主也要出嫁了。”
如意站在高高的楼阁之上,望着下方人来人往,嘴角含着一抹淡漠的笑意。
时间其实很紧迫,昨天的旨意下了,今日——不过两天时间了,明天她就要入宫,昨天那场风波好像就这么无声无息下去了。
如意垂下眼帘,望着人潮拥挤的大街,神情波澜未动。
与卫千梓也就只剩这最后一点情分了,明日他送她入宫,再送她上了北国的车队,就这么了无瓜葛了。
她不知道他们几个人之间还有什么未了结的恩怨情仇,昨日本看似胜券在握的岑堇在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整个人的态度也全然改变。
据说那个呈信上来的女子正是她之前在名王府见过的那个侍女,是叫采云吗?她也忘了。
原来那个女子也是和母亲有关系的,却是岑堇派过去安插在名王爷身边的一个婢女。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到末处,岑堇却等来一封来自苏挽芸当年未能及时交予他的一封诀别信,想来母亲当年多少也感知到一些事态吧,只是——
往事如过往烟云,留下来的人不应该半辈子活在这些故事之中。
据说后来卫千名是由他的手下搀扶上马车回去的,神情萎靡不振,整个人好像苍老了几十岁一般,没了之前的温文尔雅之风姿。
而卫千梓昨天一直将自己禁闭在书房里,终日未出。
据说虹楼的人后来也来几个重要的人,如意猜想,应该是芊芊他们吧,不过他们的楼主当时却差点与岑堇拔剑相向,还好他们几人合力制止了他,才没在梓王府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据说——
如意拈起精致的瓷杯,啜了一口上好的茶,又轻轻放下,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所有的后来的事都是据说,因为——当时的她在对卫千梓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就眼前一黑,人也跟着陷入了昏迷之中,后来如何兵荒马乱,她一概不知。
醒来之后的她立刻吩咐下人备好车马,来到了这菩提寺。
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想来此,可能是不想面对府内那些人,也可能只是纯粹在逃避,或者,根本就连逃避都算不上。
她只带了玉思一个人,后来,她知道玉思其实也是卫千梓的人,也对,玉思本来就是卫千梓的人啊。
遥遥望了对面山上的古寺青烟,耳边听着那绵远的钟声,如意偏头看了身后的玉思一眼,玉思接触到如意的目光,神思一动,若有所思起来。
“玉思,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既然已经大概清楚了以往发生的种种,如意这个时候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劝说墨青一样,那般自然,墨青他……如意抿唇,等着玉思说话。
玉思闻言弯身跪了下去,神情有些凛然有些坚定,倒和先前那有些唯唯诺诺玉思有些判若两人,如意也是一阵恍惚。
“郡主,不,公主,先前玉思瞒着您身份这件事确实是不得已。”玉思神情有些愧疚,言辞之间也是诚恳,如意想说“无妨”却发现难以说出口。
“王爷昨晚说了,玉思届时将会随着公主您一起远嫁北国,常伴公主左右,尽心侍奉公主。”
“这可是你的本意?”如意轻抬眉眼。
玉思一顿,“玉思不过是身份卑微的下人一个,如何有‘本意’一说?公主请放心,对于玉思而言,不过是主人易更,其他没有改变。公主也不必担心,玉思既然跟了公主,自然只听公主的命令行事了。”
如意神情微怔,却不置可否,玉思等待良久都没有等到如意的回话,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神情有些许彷徨迷茫起来,她的心里也是一刺。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夜不算短,她对于一开始的郡主虽然是有命令在身去伺候着,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奇怪,只要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的人多少都会有一些感情的积累,她便是如此。
郡主问她是不是本意,玉思心底只闪过一瞬的疑问就已经得知自己的答案了。
就这样吧,随她去北国,开始新的生活,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你起来吧。”如意淡淡地说道,没有承诺她任何,她知道,玉思如果一旦真的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了,就像墨青一样,誓死追随。可是她,给不了他们任何承诺。
玉思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又看了看天色,启声说道,“公主,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好。”
“解签咯解签咯,求姻缘求平安求健康咯——”如意循声望了过去,只见那道路旁摆着一个解签的摊子,那道士看起来有些许熟悉,如意想了想,大概是第一次随倾歌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吧。
如意微微一笑,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望着他那摊子上各种签文,又看他摇头晃脑的模样,神情一顿,恰好扫过一张平淡无奇的签文,瞳孔之中一片惊讶一闪而过,而后沉思起来,却又很快恍然大悟起来。
伸手示意玉思跟上,再看了那摊子一眼,没有再驻足,直直往前走去。
玉思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离开之际匆忙瞥了一眼那算命摊子,恰好看见一张明黄符上黑色的签文,那签半边被盖住,但是玉思却猜出了那被遮住的几个字:
惜取眼前人。
那算命倒是表情郑重,正在为一个妇人解签,手指一动,正好将那签文散了开,风轻轻拂过,签文在风中晃了晃又安静地垂挂在那里,任那人来人往。
出嫁那日。
阵势十分浩大隆重,张灯结彩的好似过节一般,到处都是锦带红缎,一片热烈喜庆的情景,十里红妆早已铺就,凤冠霞帔已经穿戴整齐,一如倾歌当日出行,万人围观笑语,只是当日远观的她,如今也成了今日的主角,真是物是人非啊。
如意没能亲眼看到那些画面,却从依稀能够听得到的喧哗欢歌和礼炮声能想象得出外面该是怎样的一番境地。
三千青丝挽成云凤髻,凤纹鎏金步摇轻摆,白角月牙梳斜斜入乌丝,耳中明月珰。湘红色大红锦缎嫁衣披身,红黄两色为主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曳地长裙,腰缠玉带锦流苏,玉颜雅致,清丽秀雅而脱俗,明眸善睐,口如含朱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面若三月桃李,肩若削成,腰如纨素,手如柔夷,指若削葱。芊芊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臻首娥眉,仪静万千,柔情绰态。
当事人才知,所有的光鲜华丽背后,心事应如何。
司仪之人高声呐喊,鼓声鞭炮齐鸣,震耳欲聋,盖头笼下,入眼尽是朱红,再无其他。
随着那脚步轻缓步行,穿越重重人潮,走向另一个地方,路的尽头,是谁在等她。
“等我来接你……接你……”耳边回荡着的是谁的轻声低喃?
“我会一直守护你……”
“……死在你面前……”
“如果你想,可以明年来怀阳……”
“你的生辰礼物……”
“应该是喜欢的吧……”喜欢吧……
所有的回忆如潮水般疯狂席卷在脑海里,如意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久久没有睁开。
忽然站定,人声也跟着安静下来,如意不知道外面进行着什么,良久,一阵“笃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很快近在耳边。
君忆一身红衣,鲜衣怒马而来,她看不见他,她不知道他为了赶过来日夜兼程,可是脸上却掩不住那抹温暖的笑意。
不知道何时,他竟然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虽然来得突然,可是他心里却又微微的窃喜,那喜悦他心底能够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不安纠结交织在一块的复杂情绪。
“如意,我来接你了。”是熟悉的声音,然而如意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僵了一瞬,久久闭上的眼睛才缓缓睁开,那眼睛里有一丝水光潋滟其中。
她忽然想掀开红盖头,而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红盖头掀起的那一瞬间,人潮中发出喊声,有惊讶,有赞叹,有唏嘘,一片嘈杂。
阳光拂面而来,亮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微笑地看着马上的君忆,他笑着朝她伸出手,如意忽然强烈地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吧?
可是充斥耳边的鞭炮喧嚣声提醒她,不是的,这不是梦。
如意望进君忆的眼睛中,看到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笑意,她心里一涩,却是扬起绝美的弧度,轻手垂下红盖头。
光照再度被阻隔,朱红依旧,那红盖头垂下的瞬间,有什么晶莹流下脸颊,划过那朱红的嘴角,像朝露,像秋霜,冰凉冰凉的。
君忆下马,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在那十里红妆之上,步向来路的方向。
交缠的双手,却刺伤了远远望着的某人。
自那日后,他再没见着她,不是他不见,而是她不见。
容知庭望着那片朱红之景,漆黑的瞳孔一片幽深,那深深的深邃之中却夹杂着一抹愁伤,那伤淡淡的,似是平静之中的涟漪,深不见底却又一闪即逝。
“等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