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谁才是真的病入膏肓
清晨，暖暖的阳光照进房内，已是初秋，窗外的树木依旧茂绿。霍兮披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开衫，在床上盘腿而坐。看着眼前的药盒，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缓和。从护士手中接过温开水，将药丸一颗一颗放入口中。
身旁的护士面面相觑，一向抵触药物的霍兮竟然肯乖乖吃药了！以前的霍兮总是不肯当面把药吞下去，等护士走后不是将药吐出窗外，就是丢进花瓶里。如今看着她咕噜噜地把水一饮而尽，护士反倒有种幸福来得太快的错觉。
“张医生说了，生病就得吃药。”霍兮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露出个大大的微笑。然后迫不及待地往窗台看去，轻哼一声得意非常。
顾矣端正地坐在窗台外，微微侧头，“再盯着我看久一点，你刚才的表现就白费了。”
霍兮立刻扭头，对着护士姐姐眨巴眨巴着眼，“我想出去走走。”
护士喜出望外，对于一个抑郁症患者来说，开口说话和主动要求接触外面的事物，是对病情非常有利的。
“记住。”顾矣挑眉轻笑，“别演太过了。”
背对着护士，霍兮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
顾矣说过，想要离开这里，首先得做个顺从的精神病患者，既要保持抑郁症该有的状态，又要在这种状态中逐渐改变，总而言之，要让大家觉得自己的病情在慢慢好转。
久违的阳光覆在霍兮略显苍白的肌肤上，她摊开手掌享受这种舒适的温暖，踩在软绵绵地草地上心里美滋滋的，若是忽略掉周围偶尔路过的护士，真是有种自由的味道。
耳边传来许多异音，有些是第一次听到的，有些是听了也听不明白的，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用声音描绘的其妙时空，她闭上眼，淡淡的黑眼圈遮不住飞扬的神色。
面对未知的以后她依旧害怕，但不孤独了。就算全世界都视她如怪人，仍有一个叫顾矣的人了解她原本的模样。即使她对他一无所知，但那些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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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转角，霍兮就蹲在墙角干呕，刚才吃药的时候倒是爽快，现在胃里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身子往前倾，因太过用力前额磕到了墙上，吧嗒一声有细碎的沙石从墙缝中掉落，霍兮擦了擦额头，继续干呕。
“你这是吃饱撑着了？”一个声音从脚底传出。
“这些药吃多了会成傻子的！”霍兮以为是神出鬼没的顾矣，继续道，“虽说演戏要演全套，但也不能搭上小命吧！”
“搭上小命？就凭这些维生素片？”
“什么维生素片，我进院又不是因为缺钙！你不要明知故问好不好——，”霍兮回头，发现空无一人，“顾矣？”
“顾矣是谁？”那声音道。
霍兮倒吸一口冷气，“你……又是谁？还不快快现身！”
“现什么身，我就在你脚下！”那声音抬高语调。
霍兮怕被人发现，眼珠子往四周转了一圈才轻轻抬脚，看到泥土里陷着一颗黑色的小石头，她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颗石头。
霍兮不屑地挪开视线，慢悠悠地走开。
“喂！别装了！”小石头的声音已接近嘶吼，“给我回来！你明明就听到我说话了！”
霍兮站定，朝它勾勾手指勾，“不服气你就过来啊！”
“你——你——”小石头气急败坏。
“被禁锢在这墙上多久了？”霍兮看着眼前这堵已有些年头的泥巴墙，不禁疑惑，“这里的石子这么多，为什么只有你会说话？”
“这里每天路过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小石头不答反问。
霍兮翻了个大白眼，“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里了。”
“如此说来我们就算是有缘人了，你就收了我吧！”小石头大声嚷道。
霍兮皱眉，又折回去细细看它，“你不会是困在这石子里的什么鬼怪吧？”
“别胡说！我打从生下来就是颗石头！”
霍兮愣了一秒，忍不出大笑，“谁能生出一颗石头哈哈哈——”
抬头发现有护士的身影，她立马捂住嘴，脸颊憋得通红，原本苍白的脸色透出一丝生气。而小石头仍在不依不饶地求她收留。看着护士朝自己走近，霍兮利索地把小石头放进口袋，小声道，“念我今天心情好的份上暂且留下你。”
“真的吗真的吗！”隔着口袋依旧能听到小石头惊喜的尖叫。
霍兮笑了笑，顺势与路过的护士打了个招呼，眼光瞥见她们手中的药瓶，想起胃里的药还没吐出来，顿时忧愁一涌而上。
刚想仰天长叹一番，就看见不远处躺在草坪上的身影。
顾矣依旧是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霍兮在他身旁坐下，他轻声一笑，“光是听呼吸声，就能想象出你愁眉苦脸的样子。”
“吃药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担心了。”霍兮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
“无须担心，你服的药一直都是维生素片。”
“真的？”霍兮瞪大眼睛，想起刚才小石头也是这么说的。
“不然按照你服药的剂量，早就成痴呆了。”顾矣总算睁眼，微微朝她侧头。
霍兮微眯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整颗脑袋往他脸上凑，“难不成……是你帮我换的药？”
“你太高估我了。”
“哟！你也有谦虚的时候嘛……”
“这不是能力问题。”顾矣看着蓝天白云，慢吞吞道，“只是没这闲工夫关心你们这些路人甲乙丙。”
霍兮瞬间语塞，狠狠白了他一眼，佛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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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霍兮坐在床上越想越气，掏出口袋里的小石头愤愤而道，“他也太夸张了，一个路人甲乙丙能随便听到他看到他吗？”
小石头没了动静，除了颜色偏黑，与普通的石子别无二致。
“喂！你倒是说句话嘛！”霍兮戳了戳它。
“你说的那个他……是谁？”小石头弱弱问道。
“刚才躺在草坪上的那个嘛……”霍兮一顿，想起顾矣说过，只有她一人能感知他的存在，她又问，“你没看见？连声音也没听到？”
“明明就只有你一个在那自言自语，我胆子小你不要吓我！”小石头带着哭腔。
霍兮瘪瘪嘴，如此想来，在遇到她之前，顾矣就如空气般游荡，无人知晓亦无法倾诉，这种无形无声的生活该是怎样的孤独。
“明明自己比我还惨，还整天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霍兮轻声低喃。
“你叫霍兮？”小石头看到了霍兮手上挂着的病号牌，声音竟变得羞涩起来，“霍兮，你以后打算是养我了对吧？”
“我现在都自身难保。”霍兮把脚搭在窗台上，把玩着小石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从哪来的呢！”
“打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已经在墙缝中了。”小石头又绕回刚才的话题，“其实我很好养的，只要每天把我泡在水中3个小时就行。”
霍兮皱眉，“那之前你在墙缝中是怎么活下来的？”
“墙角有一株草，每天都有护工去浇水，虽然量少，也勉强能活。”小石头越说越委屈，“但有时周末护工会偷懒，正午的时候都快要被太阳晒裂了。”
其实小石头的要求很容易做到，可她就是想逗它玩。
“养你能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陪你聊天，你看你在这里多闷啊！都没什么朋友的……”见霍兮脸色不对，小石头连忙补充道，“当然！聊天只是附加功能，其实我还会一项本领！”
“说来听听。”她挑眉。
“只要接触过的东西，我就能知晓它的来龙去脉和组成结构。”
“你这是从哪学来的？”霍兮狐疑。
“我这是天生的！”小石头语气自豪。
霍兮想了想，“所以刚才你碰过我，就能知道我吃的那些是维生素片？”
“而且我还知道你营养不良导致你好几个月没来——喂！干嘛把我捂起来！”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
霍兮把瓶子里的百合拿掉，又装了些水，把小石头放了进去。
小石头叽叽喳喳的欢闹声在瓶里回荡，才过了半个钟头瓶子里的水一滴不剩。
“你也太能喝了吧。”霍兮继续往里头灌水。
“太渴了，一时没忍住。”小石头从瓶口看到霍兮渐渐浮现的笑容，紧接着道，“没骗你吧？我其实很好养的！”
“啰嗦。”霍兮把百合花插回去，遮住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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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是被护士叫醒的，霍兮看了看时间，才7点。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除了每周一的例行的会诊，其余时间霍兮还是很空闲的。
“张医生安排了会诊。”护士打开衣柜，翻出一件浅绿色的中袖衬衫，“这件怎么样？”
霍兮盘腿坐在床上，歪着头看了看日历，今天才周四。但她还是乖乖起身换衣服，有些事情问多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中规中矩的圆领衬衫，米色长裤，霍兮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移到护士端的药盘子，转身把药乖乖吃了，。
张晓的办公室在楼上，霍兮进去的时候她正在认真地研究桌上摊放着的病例，霍兮拉开椅子，安静地在她对面坐下，也不主动说话。
“没想到你起色这么快，看来目前的治疗方案还是有效的。“张晓合上病例，不再是公式化的笑容，“一周内两次主动提出外出活动，按时吃药，独自静坐的时间减少，总体表现进步很大。”
霍兮笑了笑，但不敢贸然提问关于出院的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很重要，希望你能保持目前的状态，除了控制药量我也会陆续对你进行心理测量，待各项数值达标，我会向专家组申请你的出院证明，出院后需定期回来复查。”这些话张晓说得熟练无比，她希望每个进来的人都能以这样的方式出去。
“你是说……我准备能出院了？”霍兮眨巴眨巴着眼，尽量克制内心的欣喜。
张晓点头，“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按时吃药，听从医生的安排。”
霍兮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内心早已开心得天花乱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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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霍兮干劲十足，早睡早起，按时吃药按时散步，还有按时给小石头灌水，每过一天就像是离自由更近了一天。
顾矣明显看出了她不断膨胀的喜悦，但最近出现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办公室内张晓拨通了一个海外电话。
“知不知道这边几点了？”霍琳压低音调，隐隐不快。
“关于你妹妹的病情，我想你需要知道。”
“她的病情又恶化了？”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霍琳点了根烟，长长吐了口气。
“根据测量结果来看，她的心理指数已基本趋于正常，目前处于恢复观察期，如果保持良好就能申请出院了。”张晓说这话的时候信心满满，毕竟是个年轻且高学历的心理医生，靠着出色案例步步高升是多么的重要。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只有霍琳吞云吐雾的声音。
“霍女士？”
“虽然我相信你的专业知识，但这个结果并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患者家属的意愿没有得到满足，你觉得他们支付高额费用的意义何在？”说完霍琳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后张晓愣了好长时间，桌上零零散散的心理测量记录和诊断报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放进了碎纸机里。
原来生病不是光吃药那么简单，有太多人穿着正常人的外壳，却拥有一颗病入膏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