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财老店。窗外下着雨,有人说春雨贵如油,但是四月的天,南面吹来温暖的春风早已经将万物都叫醒了,这样的一场春雨,就像是最好的养料,滋润着这地上所有的生灵。
阁楼上,穗打开了窗户,看着窗外的雨。太阳早就已经落山了,细心的店小二已经将每间客房的蜡烛都点燃了,房间里闪着不明不暗的光。窗外面灰蒙蒙的一片,阁楼下面的买卖早就关了店门,只有早早燃起的招财灯随着细细的风,呼啦啦地摇晃。穗伸出了手,任冰凉的雨滴在自己的手上面,细细密密的雨,就像是织出来的布铺在穗的手上,雨滴顺着穗的手指敲敲滑落,穗的手指不算纤细,却修长有力。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端起了那盆山茶花,粗瓷的花盆干干净净,上面的金鱼,刻线曲折有力,穗双手捧着花盆,将手探出窗外,外面的雨轻轻地打在叶子上面,也打在花苞上面,这时的花苞,充实饱满,相信不久就会开花了,穗想着。突然她又想到了阿福,那个说她就像山茶花的阿福,那个坚定地拉着她的手走出江南合堂的阿福。那个帮着她报仇的阿福,也是那个阿福,他可以为了报仇,利用了自己,他可以为了救那个心爱的人,告诉自己所有的隐瞒的事情。想到阿福,穗突然皱紧了眉头,她看了看手中捧着的花盆,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穗听到房间外面有人在敲门,她以为是楼禧恩,便回头说了声请进,而后还是捧着花盆在窗外浇着雨。
门轻轻地开了,而后有人慢慢地走了进来。禧恩平日里走路是没有声响的,而此时穗可以清楚地听到脚步声音,她觉得蹊跷,连忙回头,看到一身书童打扮的星夜走进了屋,而后星夜小心地把门关上,走到屋子中央,看着穗。
穗一愣,便将手中的花盆搬到了屋里,放到窗台上面,随手掩上了半边窗户。穗觉得奇怪,便问道:“星夜,听哥哥说,你去京城办事了,怎么突然回来了?”而后转身走到星夜面前。
星夜看着穗,一双眼睛还是向上弯着,像是带笑的样子,但是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心事。星夜小声说道:“穗小姐,星夜有事情要求您,请您一定要答应。”说着,星夜竟然跪在了穗的面前。
“星、星夜——”穗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想要扶起星夜,但是努力了很久,星夜还是跪在那里,穗突然慌了,她也跪坐在地上,惊慌地说道:“星夜,你不要这样,你快起来。”星夜摇了摇头,依然不动。穗没有办法,便说道:“你要求我什么事情,我全都答应便是了。”
星夜闻言,抬起头看着穗,不相信地问道:“真的?穗小姐没有骗我?”
“是真的,你快起来,你不在哥哥身边,我以为你去了京城呢,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以我们的交情,你有什么事情也不用这样求我呀。”穗站起身,而后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拉起星夜。
星夜抬起头看着穗,带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惊喜地说道:“这么说,穗小姐答应救锦心小姐了。”
穗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没有收回,也没有扶住星夜,她呆愣地看着面前的星夜,问道:“你——说什么?”
星夜看着穗:“星夜想求穗小姐把解药给锦心小姐。”而后星夜一本正经地说道:“穗小姐不是想要反悔吧?”
穗不解地看着星夜,问道:“星夜,你根本就不认识文锦心,你为什么要替她求情呢?你明知道我是不会救她的。”
星夜认真地说道:“星夜知道穗小姐不愿意救锦心小姐,但是您总不会连少爷也不救吧。”
穗更是觉得奇怪,追问道:“这件事情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星夜摇了摇头,对穗说道:“星夜不能说,总之,少爷和锦心小姐之间有很大的联系,至于什么联系,星夜在老爷面前发过毒誓,就算是死也不能说,但是星夜实在不想看到少爷因为锦心小姐的事情为难,所以我来这里求穗小姐,请您救救锦心小姐。”
穗想起了一直以来禧恩的郁郁寡欢,又看着一脸真诚的星夜,突然问道:“星夜,你实话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离开灵隐寺?你有没有去京城?”
星夜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那日少爷听到您和慕容武的对话,担心我会过来求您,又担心锦心小姐的毒,便让我来落英山庄看看锦心小姐。星夜今天来这里,是要告诉少爷锦心小姐的病情,我实在不愿看到少爷伤心,所以就算是少爷罚我,我也要求您救救锦心小姐。”
穗木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出房间,推开了禧恩的房门。
禧恩此时正坐在桌前骇人地酗酒,圆桌上面,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酒瓶,满屋酒气。禧恩见到穗闯了进来,先是一愣,而后强装笑意,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有些尴尬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有什么事吗?”
穗看了看桌上的酒瓶,又看了看面前的禧恩,而后坐到了禧恩的身旁,她拉了拉禧恩的衣角,说道:“哥哥,你先坐下来,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禧恩觉得奇怪,但是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便对穗说道:“穗,明天好吗?今晚我——”
“就现在。”穗打断了禧恩的话,随手夺过禧恩手中的酒瓶,问道:“哥哥是不是早就认识文锦心?”
禧恩听了穗的话,突然有些清醒,问道:“你——说什么?”
穗看着禧恩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文锦心?”
禧恩觉得有些尴尬,但是还是笑笑说道:“你又想到什么了,我今天醉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看到禧恩勉强挤出的笑脸,穗却笑了,只是笑得很苦,她伸出手来,把桌子上的空酒瓶一一摆成一排,而后说道:“今天是四月初五,我爹爹在天池东珠上面淬的毒,现在应该是毒性最强的时候,中毒的人,现在应该是已经清醒,但心却像是千百根针在扎,疼痛难忍。文锦心现在的样子,星夜应该已经和哥哥说过了吧,不然哥哥也不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星夜找过你?”禧恩问道。
穗点了点头,“哥哥一定很心疼吧,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呢?”她看着禧恩,一脸疼惜,眼泪不觉落了下来。
禧恩慢慢地走到了凳子上面,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当年锦妃一共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送到了江南合堂,而另一个送到了落英山庄。当初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不认识锦心,而且和落英山庄没有任何往来,而我也同样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锦心,只有我父亲、我和星夜父子知道。可是后来你已经知道文锦心这个人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对你说了。”
穗点了点头,她擦了擦腮边的眼泪,拉着禧恩的手说道:“哥哥应该告诉我的,难道哥哥的心里,穗只是一个冷血的人么?我一次次地告诉你,我要看着锦心死,甚至把你带到了落英山庄,我这样伤害哥哥,你应该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的。”
禧恩叹了口气,对穗说道:“不是的,你并不知道我和锦心的关系,更何况你一心只想要报仇,这是人之常情。”
穗摇了摇头,说道:“阿福为了报仇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而我为了报仇却伤害了对我最重要的人,哥哥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心肠歹毒又阴险卑鄙的人吧?”
“没有。”禧恩摇摇头,坚定地说道:“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在意的人,是从清塘里面出来的精灵。我说过,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我不止一次地在想着我应该帮你还是帮锦心,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锦心是我的妹妹,但是我还是不自觉地靠近你,我想若是有地狱,死的时候,就让我到那里去吧。但是现在,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穗嘴角抽动,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哥哥,穗说过,要对你好,穗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也是我可以活下去的原因。既然锦心是你的亲人,那她也是穗的亲人,那颗天池东珠是为了救穗的亲人,我没有什么抱怨。慕容武杀了我全家,我已经让他失掉了整个落英山庄,但是我不想因为报复而失去你,我不能够为了报复而活着,但是我可以为了你活着。”
禧恩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你应该为了你自己而活,你为了你的家人报仇,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我怎么能够杀了我自己呢?我很清楚我多么在乎你,我不能这样伤害你,这样对你,我也会难过。”穗说完站起身,看着禧恩说道:“我会把解药送到落英山庄。”说完,她便转身走出了房门,禧恩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穗的背影。
外面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落英山庄门前高高挂起的十六盏大灯笼,用油纸遮得严严实实,把整个庄门照得亮堂堂的。
阿福打着一把油伞,匆匆跑了出来,他看到穗就笔直地站在山庄门口,双手抱着那盆山茶花。穗没有打伞,冰凉的雨水早已经把她的头发打湿,额前的刘海紧紧地贴在脸上,嘀嘀嗒嗒地淌着雨水。阿福看到穗在外面淋着雨,连忙将油伞递到了穗面前,关心地问道:“为什么不进去?要在这里淋雨。”
穗抬头看着阿福,刘海上面的雨水,滴到了眼睛里面,穗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她轻声说道:“这个时候,你看到了我,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了什么而来。但是——”穗定着阿福的眼睛,说道:“我来到这里,并不是想要原谅你,我只是不想自己像你一样,为了报仇,伤害了那么多人。”说完她便低头摆弄着面前的山茶花。
“穗,那个时候,我并不认识你,请你相信我,认识你之后,我便再没做过伤害你的事情。”阿福的眼里尽是真诚,只可惜穗此时正看着那盆山茶,却不曾看到阿福的眼睛,真诚里还有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