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无云,是难得的清爽的天气。
“你在做什么?”阿福来到穗的房门前,看到穗正在挖着门前的山茶花。
穗回过头,看了看阿福,说道:“我想栽一株山茶花到这个花盆里面,等着那朵花开。”
阿福皱了皱眉,说道:“只要放到花圃里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放一株到花盆里,况且春天到了,山茶花快要开花了,你这样移来移去的,对花朵很不好。”
穗摇了摇头,她已经取出了一株山茶花,将它放到了身边的花盆里面,盖上了土,“你不是说过么,只要愿意,不论什么地方的花朵都可以养得很好的,这朵花就代表了我,我很想要看看,花开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阿福无奈地撇了撇嘴,说道:“随你的便吧。”他抬头看着远处的青山,此时太阳正照在山上,一切都像是有了生气,阿福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住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你难道还没有想起些什么吗?”
穗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想起些什么,每天早上醒来,脑袋里都是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阿福,如果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告诉我,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我以前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了。”
阿福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我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你依然什么都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你只可能去知道,但是你没有办法去回忆。”
“那不一样呀。”穗站起身,将花盆搬进了屋里,放到屋里窗台前面,打开窗户,桔色的阳光照在花枝上面。穗站在窗前,对门外的阿福说道:“至少,我可以知道我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这样我每天活着,就不会怀疑我自己。我可以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喜欢做什么,这样我可以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熟悉的事情,也许有一天我会记起一些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像是你说的,这都是回忆呀。”
阿福看着穗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些什么,而后,他走进屋子,来到穗面前,对穗说道:“其实,你想要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也许并不困难。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穿着金绣房的衣服,那里的衣服贵得吓人,所以你以前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他伸出手,拉着穗的手,放到穗眼前,说道:“你的手很细很嫩,应该从没有做过粗重的家事,而且看得出曾经精心地保养过,所以十个手指上面的茧才会很薄,十个手指都长了茧,而手掌上没有茧,说明你以前从没有练过武功,反而很会弹琴。”
穗抽出自己的手,在面前摇晃着,“弹琴,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呢?”
“你——”阿福还想要对穗说些什么,但是却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音很轻,像是有意识只让自己听到一样,他转过身,看到吉利就在在房门口。吉利见到阿福再看他,便伸出自己右手的三根手指在左肩上,做了一个手势。阿福点了点头,示意吉利先出去,而后又转头对穗说道:“我有些事情要去做。”
穗一笑,说道:“那么你先去忙好了,我这里你不用时刻惦记的。”
阿福快步离开了穗的房间,小声问跟在身后的吉利道:“财叔来了多久了?”
吉利道:“刚刚来,他一到这里,我便赶来通知您了。”
阿福点点头,穿过长廊走进听轩。听轩里,一个漂亮的丫鬟已经给客人上了茶,“财叔,您来了。”阿福走进听轩,对坐在长椅上的人唤道。
那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着阿福微笑着。这个被叫做财叔的人,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很好,白净的脸上虽然有些发福,但是却恰恰因为这样而显得很年轻,脸上的纹路也少了很多。
“这次的事情,您一定受了牵连吧?”阿福小心地问道。
财叔摇了摇头,说道:“还好,慕容武并没有惩罚我,只是要我一定要在江南合堂之前把江穗带到落英山庄。”
落英山庄——阿福的心不由得抽动了一下,随即他冷冷一笑,说道:“以为控制住江穗就可以牵制江南合堂吗?慕容武想得倒是很好,可我偏不让他如愿。”他又关切地看着财叔说道:“可是,一旦慕容武知道江穗回到了江南合堂,那么您放走了江穗,又没有及时将她找回,慕容武不会饶过您的。”
财叔仔细地听着阿福的话,同时打量着阿福,昔日顽皮的少爷,此时已经变成了英悍的青年,目光深沉而锐利,财叔突然觉得像是卸掉了心底的牵挂,他对阿福勉强笑了笑,说道:“当年,老爷临终的时候,将您托付给我,这是对老奴的信任,也是老奴的责任,现在我已经做了所有我可以做的事情了,再有什么,我恐怕也帮不上忙了。这次的事,慕容武一定不会放过我。我这次来,是要再看看少爷您,顺便向您辞行的。”
“辞行?”阿福不再说话,他慢慢走到长椅前面,静静地坐了下来,低着头像是在想着什么。有风轻轻吹过,半掩的窗子,被风吹开,又慢慢地收回,发出吱哑的声音。吉利轻轻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用竹销插在窗子下面。过了很久,阿福突然抬起头,对财叔道:“财叔,我叫吉利收拾东西,现在就送您去西域,那里慕容武根本不可能找到您。”
财叔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少爷,如果我要逃开,根本就不会等到现在。如果我走了,慕容武一定会怀疑,而你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施。你有多想报仇,我能够不清楚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连累你,让你功亏一篑呢?更何况,我的命本来就是老庄主救下来的,能够多活这么长的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行。”阿福回答得斩钉截铁,“正是因为这些年你为我们花家吃了那么多苦,我不可能眼睁睁看你出事而不管。”
财叔道:“少爷,你见到了我吃了很多苦,我甚至可以留在慕容武身边做他的总管,我所做的,不过是要你能够为老庄主报仇,夺回属于你自己的一切,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愿意做的,就像是我愿意回去等死,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如果你感念我就应该让我把最后的事情做完。”
阿福摇头,他依然坚持,“如果为了报仇,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那么夺回了山庄又有什么意义。”他看着吉利,说道:“吉利,去收拾东西,带财叔去西域。”
“等一下——”财叔拦住了吉利,转头对阿福说道:“少爷,如果你一定要让我走,那么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你——”阿福“霍”地站起身,一时无语,他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财叔。
屋里面又突然变得安静,静得骇人。财叔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次来见少爷你,只是想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所以不能够耽搁太久,我还要依照慕容武的吩咐,四处寻找江穗,所以你不用担心落英山庄会有什么大的举动,趁现在慕容武还相信我,你做好各种安排。少爷,只要你能够夺回山庄,为老爷报仇,我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了。”说完,他转头对吉利说道:“吉利,你要好好照顾少爷。”
吉利点点头,说道:“财叔,你放心。”
财叔点了点头,对阿福说道:“少爷,我先走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吉利见财叔离开,连忙走到阿福面前,问道:“少爷,我们怎么办?”
阿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财叔的背影。财叔依然穿着白色的斗篷,他是个喜欢干净的人,所以他的衣服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阿福突然觉得那背影那么熟悉,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晚,那个改变他一生的晚上,财叔将受了重伤的自己安顿好,转身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背影。没错,财叔的确欠荣家一条命,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欠着财叔一条命吗?一命换一命,本来就两不相欠,可阿福却觉得自己亏欠财叔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还能怎么办?尽快让江穗恢复记忆,只有她什么都记起来了,楼禧恩才会为她报仇,我们也可以看着江南合堂和落英山庄的争斗,江南合堂态度越是强硬,慕容武越会有所忌惮,他越不会杀了财叔。”阿福依然看着前方,虽然目之所及,不过是空空的大门,林家财早已离开。阿福转头,又对吉利说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
吉利点头,并不多问,只是道:“少爷放心,我会照看好江穗的。”
阿福摇了摇头,道:“我会带着她一起走,如果不能够帮着她恢复记忆,我会尽快把她交给江南合堂的人,不能够等到三月初一了,财叔找人的时间越长,慕容武越会怀疑他。这些日子,尽量不要节外生枝,吩咐下面的人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不再接新的买卖了,所有人都做好准备,等着江南合堂和落英山庄的争斗。”
吉利点了点头,他又突然试探地问道:“可是,江南合堂会为了江穗而和落英山庄冲突吗?毕竟以两方的实力来看应该是互有忌惮才对,楼禧恩不会不考虑两败俱伤的后果。”
阿福轻轻一笑,对吉利道:“他会,自古英雄少年皆多情,江穗是他最惦念的女人,他一定会为江穗的家人报仇的,不然他也不会要我们找到江穗。只要江穗恢复了记忆,楼禧恩便会对上落英山庄。”阿福突然变得笃定,他并不了解楼禧恩,但他知道当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日夜牵挂的时候,不论为了那个女人要做什么,他都会去做的。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男人!
初春,暖。扶风凉亭,春风吹面不寒,却没有夏日暖风的躁动。楼禧恩迎风而立,四面环绕着水汽,清塘里,一片碧波细纹。箫声悠扬,却不免忧伤,娓娓荡荡,楼禧恩眼望着清塘,仿佛看到那一片清塘上,开满了清清凉凉的荷花,接天荷叶盖着整个池塘,风吹过的时候,婷婷的荷花随风轻摆。
楼禧恩突然笑了。那年他十七岁,而她只有十四岁。
盛夏的黄昏,夕阳的光彩像火一样烧红了整个清塘,不论是粉嫩的荷花还是碧绿的荷叶,都被笼上了一层绛红色的光环。楼禧恩练完了武,收了剑,正对着一片荷塘发呆。夕阳同样照在他的脸上,给他清秀的脸镀上了祥和的光彩。
水声一响,密实的荷叶中,探出一个脑袋,“你好呀!”清亮声音,从水面传来,似乎还带着轻轻的回声。
楼禧恩先是一惊,而后不解地看着湖面上的人。整个江南合堂戒备森严,不是什么人就可以随随便便闯进来的,那么这个突然从清塘里冒出来的又是什么人?而同时,清塘中的那个人也在细细地打量着他。两个人相隔不足一丈,却都在打量着彼此。
夏日的风吹过清塘,荷花随着摆了摆,花上的水珠溅到了她的眼睛里面,她连忙眨了眨眼睛,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湿漉漉的刘海披散在额头,长长的黑发铺洒在撑开的荷叶间,带着水和夕阳的光彩。粉雕玉琢的脸上五官精致分明,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嘴角还有两个漂亮的梨涡,调皮却又不失可爱。
那一刻,楼禧恩觉得她就像是这清塘里面的精灵,也许太调皮了,不慎堕入了凡间,突然地,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又钻到了荷叶下面,楼禧恩来不及喊她,就发现她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又是平静的池塘,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甚至,楼禧恩一度认为是自己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