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吉师傅点了点头,说道:“来到金木寺之前,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才会和你哥哥成了忘年之交,毕竟我曾经带着他从京城不远万里来到江南,而且我也有责任照顾好他。但是,格旺师傅被人暗算的事情传到了灵隐寺,我便觉得这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我来到这里询问了小沙弥,才知道格旺师傅曾经和阿福有过几面之缘,我找到了阿福才知道所有的事情。”有吉师傅继续说道:“当年,九王爷担心孩子难以寻回,便用两枚母钱在两个孩子的背上烙了印记,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主仆二人知道,而我也检查过阿福背后的母钱烙印,不论是深浅还是位置都一模一样。”
六月的天,天气闷热,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湿气,整个屋子像是蒸笼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穗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面,却感到了阵阵的寒意,从头顶吹到脚下,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万贯就是财叔,但是我似乎错了。”阿福觉得应该让穗知道所有的事情,他便从衣袋里面摸出了两样东西,又抓过穗得手,放到了她的手上,轻声说道:“这两样东西,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什么。”
穗木然地看了手中的东西说道:“两枚母钱,和那个玉制的谷穗。”
阿福点了点头说道:“这母钱是盗王之王东方辛苦交给你的,它和我背上的印记一模一样,而这个玉制的谷穗是他从你哥哥身上偷来的。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东方辛苦死之前一直抓着这个东西。”
穗像是被逼上了绝境的狮子,突然竖起了鬃毛,她抬眼看着阿福说道:“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阿福点了点头,说道:“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巧合,不要忘记东方辛苦是盗王之王,没有秘密能够不被他发现的,或许是楼禧恩有什么事情要让他去做,而他恰巧发现了这个不得不让楼禧恩杀了他的秘密。你我都知道他的武功,若是有人想在一招之间便杀了他,那么一定是在他放松戒备的时候。”
“你怀疑是我哥哥杀了东方辛苦?”穗的话听上去软弱无力,像是问话,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阿福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怀疑,因为我知道能够在东方辛苦毫无戒备的情况下,一剑封喉的人一定是你哥哥——楼禧恩。”阿福看了看有吉师傅,继续说道:“而且,你不要告诉我,那天追杀格旺师傅的人你没有认出其中一个是慕容武,而另一个就是星夜。”
穗身子突然一抖,她下意识地丢掉了手中的东西,慌忙地站了起来。她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周围的一切压得她窒息,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阿福,一双好看的眼睛却空洞茫然。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阿福似乎知道得比她自己还要多,她想反驳,却发现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残酷得可以一刀一刀地割出血来。
阿福突然抓住了穗的肩膀,说道:“穗,现在不是你在这里发呆的时候,江南合堂的人已经在紫禁城周围埋伏了好多天了,不论你知不知道楼禧恩要做什么,你都不能让他再错下去。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光他会疯掉,还不知道有谁会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中呢。你告诉我,楼禧恩到底在哪里?”
穗依然目光茫然地看着阿福,很久,突然,她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哭得那样绝望,她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了手臂中,浑身颤抖,就像是不曾有人在她身边一样,哭得没有任何遮拦,绝望而又无助,似乎她就在那个圈套里面,周围人们的目光早已不再重要,她不想防备,也不需要防备,因为在更早的时候她已经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光之中了。现在,她连唯一的亲人都已经离她而去了,她什么都没有,或许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就是最好的办法吧。
阿福和有吉师傅就站在穗的面前,看着这个女孩子在那里哭。许久,天气依然闷热,但穗却觉得畅快,她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却发觉腿早已经酥麻得站不起来了,下意识地坐到了椅子上面。她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哥哥现在就在皇宫里面,他说今天有事要办。”
阿福和有吉师傅对望了一眼,而后转身向要离开,却被穗再一次制止,“等一下,我要和你一起去。”说着,她勉强地站起身来,对有吉师傅说道:“有吉师傅,我想这件事情,我和阿福去做就可以了,你在这里料理格旺师傅的后事就好了,请你放心。”
有吉师傅想了想,而后点头说道:“好的,我在这里料理事情,而且我也不会武功,跟去了也是麻烦。”随后,他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
金木寺外,穗和阿福还是站在刚才来时的地方。穗突然转过头,对阿福说道:“阿福,我们认识应该有半年了吧?”
阿福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穗继续说道:“那么,你应该相信我的为人才是。”
阿福斜着眼睛,看了看穗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穗一笑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想自己一个人去皇宫,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请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我想我应该顾及到哥哥的面子,我一定会好好地劝他,劝他不要再做傻事了。”她歪着头,对阿福说道:“不是不想让你们跟我一起去,因为我知道哥哥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
阿福想了想,说道:“我相信你会去劝他,但是紫禁城里守卫森严,就凭你一个人,又怎么能够进去呢?再说,这并不是什么脸面的事情,你要明白,如果你劝不住禧恩,你又能怎么样?我想你和我一样,都没有把握能够制止禧恩,毕竟他太聪明,却也太固执了。”
穗闻言,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阿福似乎听到穗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武功吗?”那声音很小,又像是在开着玩笑,阿福并没有理会。
午后,天气依然闷热。一天中的午后,有了中午时太阳光最强的照射,便也成了这一天最热的时候。紫禁城,城外的人总会猜测这浩大的城里里面会有多少个房间,有人说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而有人则摇摇头说——不止。不论外面的人是怎样想的,穗总是茫然,面对着面前数不清多少的房间,她的心里总还是有些着急的。穗和阿福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高高的宫墙下面,不时还要留意来回走过的太监、宫女和侍卫。毕竟在这宏大的皇城之中,他们是外人。
“阿福——”穗低声唤道,“我看我们还是分开来找,但是你要记住,一旦找到了哥哥,要先告诉我,你不要冒冒失失地闯进去。”
阿福看了穗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穗这样的脾气也就只能是生在富贵之家,反过来也只有富贵之家才会教出这样有时候耍耍小姐脾气的孩子,他们不会顾及到别人的感受,只是想到自己心里面想的东西。
“那么,你走哪一边?”他指了指左右两排长长的走道,无奈地问。
“嗯——”穗想了想说道,“左边——”
阿福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右边的走道走去。
“阿福——”穗在他身后轻唤,他转过头来,却看到穗笑靥如花地说道:“记住,要小心,这个紫禁城里除了皇上没有男人,你说话的声音也要变一变呀。”
阿福一皱眉,无奈地摆了摆手,便离开了。这个大小姐,真是刁蛮任性,但是——还是那样的讨人喜欢,想到这里,阿福不禁嘴角轻扬。
看着阿福的背影,穗不觉有些难过,这么大的紫禁城,想找到禧恩又谈何容易呢?她叹了口气,转身向左边的走道走去。
偏殿上,禧恩拦住了正要离开的多福。多福一愣,问道:“怎么?”
禧恩接过了药碗,说道:“忘了这个东西吧,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你无关。”
多福一皱眉,说道:“昨晚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今天又要改变?”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因为昨天晚上你走之后,一个女人找到了我,告诉我她曾经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多么的爱她,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会让那个父亲去冒险。”
多福有些激动,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支吾道:“叶子,叶子她——”
禧恩不慌不忙地说道:“叶子看了那个荷包,也看了那荷包里面的东西,所以她已经知道从头到尾是怎样的事情。我答应过她,会让你和她过上安稳的日子,所以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要管。如果事成了,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离开,如果事败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楼禧恩一人所为,我不会牵连你半分。”
多福一皱眉,道:“你难道认为我怕受牵连?”
禧恩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只是我知道叶子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总要做些事情,为了她,所以我不会让你牵扯进来,因为我知道她现在有多么的后悔,多么的想要补偿你,我不想让她后悔一辈子。”说完,他指了指偏殿雕花的大门,说道:“走吧,到父皇那里,这里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了,而且,以前的事情也没有你什么关系,你应该好好地活着,让叶子好好地孝敬你,你理所应当得到这份孝敬。”说完,他便别过脸去,将药碗放到了面前的圆桌上面,不再理会多福。
多福站在那里,看着禧恩的背影,看了很久。之后,禧恩清楚地听到了雕花大门开启后又关闭的声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失神地望着面前的那个药碗。雕花大门又一次开启,却很轻很轻,而后轻轻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