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再次点头,说道:“这些年,我一直跟在楼禧恩身边,所以,我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楼禧恩根本就不是皇上的孩子,因为当年落英山庄早就将真正的孩子调了包,这件事情在落英山庄写给江南合堂的信中交代得一清二楚。当年落英山庄庄主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做皇帝,便给九王爷派去送孩子的万贯下毒,从而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江南合堂,并诱之以利。楼禧恩对这件事情一清二楚,所以他担心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便设计夺取皇位,证据便是写着即位皇子的金丝楠木盒,我并不知道原先那个盒子里面写了谁的名字,但是现在那里面清楚地写着楼禧恩的名字。”
皇上默默地听着,他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的听着,他见星夜不再说话,便说道:“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
星夜见皇上问话,便更是一脸得意地说道:“我还知道谁是真正的皇上的孩子,就是他——”他指了指阿福说道,“花砚浓——”
皇上并没有看阿福一眼,继续说道:“还有呢?”
星夜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这些事情就已经够了,难道皇上还想要知道些什么?”
皇上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他只是看着禧恩,想要听听禧恩能说些什么。
禧恩看着皇上,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没有任何话要说。人总不会把所有事情都想周全的,越是自己身边的人,越是会让人放松戒备。”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我们总不会把事情想得那样周全的。”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多福,说道:“多福,把门打开——”
多福听话地打开了雕花的大门,门外,暴雨倾盆。院子里面外面站着上千名御林军,纹丝不动,只有雨滴从他们额前的发髻上面流下来,兵器早已被雨水打湿,丝丝雨中的凉意从门外传到了屋内。
“这么多天,终于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雨了。”老皇上用浑浊的眼睛看着窗外有些放晴的天,而后对禧哲说道:“禧哲,朕迟迟不肯把皇位传给你,就是因为你没有君临天下的天资。能够当上皇帝,能够坐到那张龙椅上的人,都是聪明的人,不然怎么将天下治理好?朕让你多学多看,只是为了培养你当皇帝的能力,而你却终日在那里盘算着何日登基,你让朕太失望了。”
禧恩一阵冷哼,厉声喝道:“我不管什么失望与否,今日若是你不让位,这院子里外的御林军便会冲进来。”
皇上又摇了摇头,说道:“禧哲,难道是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朕经历过康顺宫变,朕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下一次的政变,这御林军里都是朕的亲信,你何日与他们联系,何日调动兵马,朕一清二楚。”说着,他指了指院内的御林军,说道:“禧哲,你若不信,你现在下令让他们冲进来,你看看谁敢进来。”
禧哲闻言脸色苍白地看了看门外站得整整齐齐的御林军,而后突然跪在了皇上的面前,“父皇,儿臣怎么能够下这种命令呢?毕竟我们父子情分在这里,儿臣这就聆听父皇训话,将御林军带出紫禁城。”
皇上闻言谈了口气说道:“为什么你永远掌握不到该说话的时机呢?这个时候,你若依然顽强,朕还可以从心里觉得我养了一个有骨气的儿子,而现在,你要朕说些什么好呢?”皇上又叹了口气,喝斥道:“退到一边去!”
禧哲闻言乖乖地站在了一旁,一声不响,低着头,再也没有来时那样威风。
皇上又看了看站在禧哲身旁的星夜,说道:“孩子,朕觉得现在禧恩应该和朕有着一样的心情,被身边的人出卖,总是会让人觉得难堪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朕不知道禧哲给了你什么东西,让你甘愿放下多年的主仆之情,而背判了禧恩,但是朕只知道一件事情——孩子,你或许应该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好,但是你却知道的太多了,所以——”
“父皇——”大殿里传来禧哲的惨叫,星夜不知在什么时候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横在了禧哲的脖子上面,“让我离开,不然我杀了他——”星夜恶狠狠地说道,随后他快步撤到了院子中央,而后对皇上喊道:“让他们闪开。”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星夜站在院中央,雨水顺着刀尖向下滑落。皇上在屋里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杀了他们!”
大雨依旧滂沱,雨水混合着血水向屋檐下面流着。穗闭上了眼睛,院子里,血肉横飞,穗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混乱中,她感到禧恩坚实有力的手抓着她的手,混乱中,她也听到皇上慢慢地说:“朕有很多儿子,朕用一个儿子换来皇家永远的尊严,已经足够了。”
暴雨过后,夕阳低垂,整个天空都被红彤彤的火烧云掩映着。老皇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向阿福招了招手,问道:“你叫花砚浓?”
阿福点了点头,答道:“是的。”
皇上看着他笑了,而后说道:“朕很欣慰,你能长成这样一个有为的青年,但是,朕已经昭告天下,楼禧恩才是朕的儿子,朕不能够出尔反尔。”
阿福连忙点头,说道:“我知道,但是我并不介意,我每日过得逍遥快活,不缺吃穿,已经足够了。”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好,你能明白这一点最好。你带着这位姑娘离开吧,朕还有些事情要和禧恩说。”
阿福点了点头,带着穗离开了,穗不舍地看了禧恩一眼,而禧恩则回给她放心的一笑,穗笑着离开了。而阿福却是怜惜地看了穗一眼,似乎他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大殿里,只剩下皇上和禧恩两个人。皇上看着禧恩许久,说道:“禧恩,你知道为何朕要单独留你在这里么?”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你要让我有尊严地死去。”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你大可不必争夺皇位,你若是朕的儿子,朕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你的,只可惜,朕没有这个福气。”
“我想,你用你的亲儿子换来了皇家的尊严和体面,你更应该保持皇室血统的干干净净。”禧恩淡淡地说道。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朕不可能留着你这样既聪明、又被天下人认为是皇子的人的。”
“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你没有当众治我的罪,给江南合堂留足了面子。”禧恩说道。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朕不打算追究整件事情,朕会给江南合堂和落英山庄留足脸面,但是并不代表朕不追究你。”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这点我早有准备,只是,你对于江南合堂的仁慈我的确感激。”
皇上摇了摇头,说道:“朕要留足江南合堂和落英山庄的脸面,因为朕要你在死后把江南合堂也一并交给花砚浓,朕要为这个儿子留下衣食无忧的保障。”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可以。”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他拿出一颗药丸,交给了禧恩,“吃下去吧——”
禧恩接过药丸,并没有说些什么,将药放进了嘴里,而后咽了下去。
皇上语气平静地说道:“这药三月之后发作,你放心没有任何痛苦。三个月,应该足够你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了吧。”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而后皇上冲他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禧恩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殿外,残阳如血,禧恩的身影就融化在那片残阳之中。
年迈的皇上就坐在床上,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禧恩远远地离开,而后他自言自语道:“出来吧。”
另一侧偏殿的门悄悄地打开了,文锦心呆呆地站在门口,满脸泪水。
“哎——”皇上勉强地起身下了床,踉跄着走到锦心的面前,将锦心抱到了自己的身前,“朕这辈子并没有给你母妃任何幸福,但是朕却希望能够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但是似乎我们都没有这样的福气。赐婚的事情,我想就不要再提了,留在朕的身边吧,朕是你的父皇,朕来照顾你,就算是你想要离开,也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吧,你这样离开,朕并不放心。”
锦心点了点头,便开始放声地哭泣。
皇上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要哭了,输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没有人会赢的。”
紫禁城外,穗向阿福一笑,说道:“我想以后应该是雨过天晴了。”
阿福看着穗,欲言又止,他转头看了看紫禁城雕着瑞兽的檐角,对穗说道:“不论是不是在骗人,当你觉得绝望的时候不要再选择离开了。你不是一无所有的,你还有我这个朋友,也许有朝一日,你会觉得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请你去找我,一定要找我,因为你一定会有我这样的一个朋友的。”
穗点了点头,说道:“好的,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候了吧。”
阿福抬头看着渐渐垂下的日头,说道:“真希望老天能够让每一个人得到幸福,但是似乎这是一种奢望吧。”他又笑着对穗说道:“我走了,我会一直在落英山庄等你,记住,一定要去找我。”
穗点了点头,说道:“会的,我会和哥哥一起去找你的,你要在落英山庄等着我们呀。”
当禧恩走出紫禁城那高高的城门的时候,穗早已等在那里,她看到禧恩走了出来,便笑着迎了上去。
“哥哥——”她扑到了禧恩的怀中,像是劫后重逢的恋人一半,甜蜜而充满希望,“我就说过,我们什么都不做,这样多好。”
禧恩抱紧了穗,嘴角微微抽动,而后说道:“我们走吧。”
“我们以后不要来京城了,好吗?”穗撒娇地说道。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好。”
穗笑着勾住禧恩一边的手臂,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男人,而我是你的女人,我会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禧恩伸出手来,摸了摸穗的脸庞,而后笑着点了点头。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除了命运,什么都可以改变,但是人生却只有命运。禧恩突然觉得自己被一只大大的手,摁住了头,他无法抬起。他已经察觉,人算终不能逃过天算,这就是命。
穗甜甜地笑着说道:“我们以后会有那么多的时间粘在一起,我们要做些什么好呢?”
禧恩紧紧地搂住了穗,说道:“随你想做什么都好。”他笑着,而心里却像是被针扎着,不疼,却刻骨铭心。
身后,夕阳的余眸从紫禁城最后一块琉璃瓦上落下,日落,夜色笼罩着皇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