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幸福在春天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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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幸福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1)

矿工郝兆玉的脾气火爆是远近出名的。他扛着装煤的“簸箕锹”,边向外走边扬言要打折“刘棉花”的腿。原因很简单,因为“刘棉花”勾走了姑娘兰娥的魂。郝兆玉怒气冲冲的样子,叫鱼缸里的鱼儿都感觉到了一股杀气,惊得扑棱棱地从鱼缸里往外蹦。老伴冯季花抓了几次鱼,掉到鱼缸外边的鱼蹦得欢实。有一条还蹦出了门槛子,被一墙之隔的大墩逮个正着。大墩是冲着兰娥来的,所以对待兰娥家的鱼就格外客气。他甚至极其夸张地帮助鱼擦干净了嘴巴上沾的泥巴,陪着笑脸把鱼重新放回鱼缸。

冯季花的右眼皮这几天总是哆哆嗦嗦地跳。老话讲,“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冯季花有种预感,家里这回真要出事了。大墩跟兰娥订下的婚事,人家给的聘礼钱都看病花光了。这死妮子偏偏不吐口,不同意跟大墩结婚,死活要跟着那个姓刘的棉花技术员。准亲家那边不是省油的灯,出尔反尔的事情冯季花说不出口。冯季花知道兰娥的倔脾气,硬压脖子逼她就范肯定不行。老头子的火毛子脾气上来,爷俩是针尖对上了麦芒,较上劲就很难劝说得了。

傻儿子彦妮看不出家里的剑拔弩张,这几天,他别出心裁,给鱼缸里的鱼喂盐面。先前,彦妮偷着给鸡窝里的母鸡灌过盐水,彦妮想吃咸鸡蛋。以为母鸡是喝了咸的盐水才会下咸的鸡蛋。结果,母鸡被灌得眼睛通红,不是好声地抗议。姐姐兰娥睡不着,撩开门帘子就把彦妮一顿数落。兰娥一直对傻弟弟彦妮很好,很少大喊大叫。最近的情况有所不同。没傻透腔的彦妮也知道姐姐兰娥的心被那个小个子男人给带走了,就不和她一般见识,被骂后笑呵呵跑到一边玩去了。

鱼缸就是那个小个子男人给做的。兰娥第一次领他回来,看见彦妮在院子里玩玻璃。兰娥怕锋利的玻璃碴割破了弟弟的手,大呼小叫地往外夺。彦妮死活不给,小个子男人说,彦妮,哥用玻璃帮你做个鱼缸吧。那个小个子男人还咧嘴朝彦妮笑。彦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看的笑,脸上不但没笑出酒窝,嘴叉子咧得幅度也有些大,快到耳朵根子那了。彦妮就打个愣神,不再玩玻璃了。

彦妮后来是从当矿工的爹郝兆玉嘴里知道小个子男人叫什么名字的。当时,彦妮正给新鱼缸里的的金鱼喂盐面。爹敲着床沿跟兰娥喊,这个家,是你说得算还是俺说得算?今天咱就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开了,你是要你爹,还是要那个刘棉花?

兰娥一改过去的软弱,跟爹对着干。兰娥娘劝阻不了,在一边唉声叹气。兰娥认准了那个小个子男人。跟爹和娘表了决心,就是吃糠咽菜俺也愿意嫁给他。

脾气火爆的郝兆玉从煤棚子里拎出了“簸箕锹”,骂,你是被那个刘棉花给灌了迷魂汤了,不跟那个小子断绝来往,你就别想出这个家门!

一把大锁“哐当”一声把兰娥锁在了里屋,兰娥的哭声从窗缝、门缝里挤出来,响彻了云天。大墩听到哭声,从墙头一跃而过,急急地问出了什么事?冯季花捂着事情的真相,不想叫事态向不好的方面发展。敷衍大墩说,他姐夫,彦妮跟兰娥打架了,他爸一生气就说了兰妮几句,这孩子顶嘴被反省呢。

大墩进屋看了,发现彦妮也坐在地上哭,就信了冯季花的话。彦妮是哭自己的金鱼喝了盐水以后肚皮朝天漂在了鱼缸里。里屋的兰娥听出了大墩“扑腾腾”的脚步声,哭声就戛然而止。大墩隔着门板瓮声瓮气地说,兰娥,俺爹说了,怕你夜长梦多,过完五月节就给咱俩张罗结婚办事了。谁惹你哭了,看俺不砸断他的狗腿!

兰娥强忍着悲伤,顶一句,砸?砸?你就知道砸。跟你没有感情,你叫俺咋跟你结婚?你看看你,手指甲都几年没剪了,杀鸡都不用刀,直接就把小鸡尅死了。

大墩咧嘴笑,啥感情?慢慢培养呗,俺保证,给俺一个晚上,就能培养出感情来。保准叫你吃了这口想那口,天天想着俺。感情“嗖嗖”地往上涨,涨得叫你难受中带着好受,幸福得叫你找不着东南西北……

屋子里的兰娥听着,脖子后面“嗖嗖”冒凉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再次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鱼缸里那五条鱼咸死以后,彦妮一直哭哭啼啼。大人没有人去理会,日子过得将供嘴巴,哪里有闲钱去再给彦妮买金鱼。养鱼那是普通老百姓过的奢侈日子吗?郝兆玉心情挺好,叫老伴冯季花晚上吃饭的时候煎上了咸鱼,喊大墩过来喝几盅。五条鱼骨碌上一些稀面,也有一小盘子。大墩没有把自己当外人,过来就陪郝兆玉喝酒吃咸鱼,大嘴巴吧咂得“滋滋”声响,鱼骨头吐了一地。鱼缸里的盐面放多了,那是冯季花腌咸菜准备的盐面,叫彦妮悄悄都给放进鱼缸里去了。大墩在喝酒的时候发表了自己的感言,大墩承诺,只要结了婚,就给老丈人家换台新的戏匣子。还说这话是爹和娘开完家庭会议共同决定的,今天自己先来通个话儿。郝兆玉和冯季花对望,心里的喜悦不用说。觉得大墩人好,实在。彦妮躲在角落里,看着大墩蠕动的嘴巴,看他把鱼吞进去,再把鱼骨头吐出来。

郝兆玉和大墩的爹是一个班的伙计,老哥俩平时无话不说。这婚事也算门当户对,知根知底。郝兆玉觉得这样安排不赖,自己的闺女吃不着亏。大墩人虽鲁莽点,可是心不坏,尤其是订婚以后,见面就更亲了。家里有啥力气活,大墩第一个就跑来给干了。有好吃的东西,就屁颠屁颠跑来送给兰娥。好几次,郝兆玉看见彦妮坐在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吃咸鸭蛋,咬去一个黄,还有一个,都是双黄的。他知道这都是大墩给兰娥的,兰娥不吃,架不住大墩不走,只好收下。自己不吃,就给了彦妮吃。那段时间,彦妮打饱嗝都一股腥腥的鸭屎味。

大墩喝高了,临走的时候抄起一个盆,跟郝兆玉说,叔,鱼缸里的那盐水,别扔。俺爷活着的时候教育俺,家趁万贯,也不可咸豆就饭。盐是好东西,俺舀一盆,叫俺娘腌咸菜。郝兆玉和冯季花心里都欢喜,觉得大墩真会过日子。从鱼缸里舀了盆盐水,让大墩端着盆盐水回家了。

郝兆玉感叹对着里屋的兰娥说,听见没,大墩人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心却是细呢。兰娥,俺和你娘,好话说了三千万,为啥?还不是为你将来能够过上舒心日子。老伴冯季花随声附和着,就是,就是。兰娥,娘看大墩人真不错,那个刘芝麻咋能比上他?

兰娥在里屋一天没吃饭了,放在小窗口的饭原样不动冒着热气,上面那只咸鱼已软了下来,紧贴着米饭躺着。里屋响起回音,人家有大名,不叫刘芝麻,也不叫刘棉花。

冯季花不听兰娥怎么说,继续说,别管刘棉花还是刘芝麻,跟土坷垃打交道,顺着垄沟找豆包,能有啥出息?俺和你爹,还能够给你亏吃?给你当上?把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推?再说了,大墩哪样都好,人高马大,咱家正缺个干活的人手。嘴巴甜得抹了蜜,会过日子,俺和你爹都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还吃过娘的奶水呢,知根知底,差不了。

里屋郝兰娥不满的说,俺的事不用你们管,俺跟哥早就定好了。

郝兆玉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个刘芝麻有啥好?冯季花小声纠正,是刘棉花,不是刘芝麻。郝兰娥隔着墙顶嘴,人家心好。郝兆玉瞅冯季花一眼,火开始顶上来,心好能当饭吃啊?再说了,人心隔肚皮,你咋就知道他心好了?啥也别说了,咱发扬民主,投票。

冯季花问郝兆玉,他爹,咋投票?

郝兆玉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一下,用手比划着说,这边,这个浅底盘子,就是刘棉花。同意你跟刘棉花好的,就往这投票;这边,这个大海碗,能盛饭菜的是大墩,同意跟大墩结婚的,往碗里投票。

冯季花问,票呢?

郝兆玉指着一盆蒸熟的山药,说,这就是。

郝兰娥抓起一根山药就放在盘子里了,郝兆玉不示弱抓起一根山药放在了大碗里。俩人一起瞅冯季花,冯季花犹豫一下,抓根山药也放在大碗里。郝兆玉眉开眼笑,得意地看着郝兰娥,行了,结果出来了。郝兰娥拦住,还有彦妮呢。彦妮,投票给姐,就平了。快啊。

坐在桌旁的彦妮嘿嘿傻笑,手里拿着一根山药不知道咋办,塞自己嘴里咬一口。郝兆玉急了,彦妮要是投票给刘棉花,这事就麻烦了。赶紧从彦妮手里掰断山药,抢着说,彦妮不会投票,俺和你娘一人代替一半。郝兆玉把半根山药放进大碗里,冯季花把剩下的半根山药也抢过来放进大碗里。彦妮急得“哇哇哇”叫着要去抢着吃掉山药,冯季花一只手死死按着不让,另一只手把盆里剩下的山药递给了彦妮。彦妮偏要碗里的,过去抓。

郝兆玉也过来捂住,边捂边做总结,一边查山药一边宣布。好了,刘棉花一根山药,一票。李大墩两整根加两半根山药,一共是三根山药,三票。三比一,明天告诉大墩,结婚。

兰娥赌气站起来,说,俺不同意,彦妮的票是俺的,是你和娘代替彦妮投的,不算数。

郝兆玉阴沉着脸,把兰娥赶进里屋,被关了禁闭。兰娥在屋子里越来越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非刘棉花不嫁。

郝兰娥一直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三天过去了一直没机会逃跑。爹白天下矿上班干活,门锁的钥匙就挂在外屋的墙上,娘不离开家,兰娥就不敢和彦妮多说话。因为咸死的鱼儿被大墩给就酒吃了,彦妮对大墩就记了仇。这些天一直“吭吭唧唧”地哭闹要买新鱼。还把大墩吃剩下的鱼骨头收集起来,做个泥棺材装起来,放院墙头上给大墩看。墙是两家的伙墙,是两家公用的。大墩看见了,笑嘻嘻地看彦妮,说,傻小舅子,小心俺揍你的屁股!弹你的脑瓜崩。

大墩弹彦妮的脑瓜崩动作很夸张,摸过彦妮的脑袋瓜。伸出二拇指来,在嘴边哈口气,伸缩一下,迅速弹出去,彦妮的脑袋瓜就“嘣”地一声脆响,生疼,还起个青包。彦妮怕了,再不敢被大墩捉住。听大墩骂,就不敢出屋。

这天上午,天儿不错,无风无浪。冯季花想起老伴清早临出门的时候说,想吃韭菜馅的饺子。就出去买菜包饺子,钱掖到了兜里,随手拿起装菜的篮筐,却唯独忘了拿放在柜上的里屋钥匙。这一切,兰娥透过小窗口看得一清二楚。娘一出去,兰娥就赶紧跟彦妮说,彦妮,姐想解手。彦妮想了想,拿尿盆递了进去。兰娥皱眉,说,彦妮,姐想解大手。上茅房。你给姐开门。彦妮歪着头,说,那你不准跑,你跑被爹知道了,砸断俺的腿。兰娥答应,说,好彦妮,平时姐最疼你,给你好东西吃。你给姐开门,钥匙在墙上呢,姐不跑。彦妮想了想拿了钥匙,开门。兰娥长出了一口气,想收拾东西。彦妮瞅着兰娥说,姐,你要是跑,俺就喊。大墩在他家屋里睡觉呢,他跑得比狗还快。

兰娥只好钻进了茅房,彦妮站在外面等。兰娥说,彦妮,进屋等姐,门口臭。彦妮不动地方,怕兰娥真跑了,爹真砸断自己的腿。兰娥蹲在里面,想不出办法来。兰娥哪里是在解手,她在琢磨怎么叫傻弟弟彦妮的嘴巴不出声。兰娥突然想到了金鱼,就说,彦妮,想要金鱼不?彦妮眼睛一亮,说,想。兰娥笑了,姐给你五毛钱,你去买金鱼。快去快回。你回来,姐也解完手了。

兰娥递出去五毛钱。彦妮就忘了自己的职责,笑眯眯地拿着钱,抱起脸盆说,姐,俺买两条回来。说着就乐颠颠地出去了。兰娥听见院子里没有了动静,飞快地出了茅房。进屋收拾一下衣物,锁上里间的房门就逃了出去。

冯季花从街上买菜回来,远远地看到前面儿子彦妮笑呵呵地捧着脸盆往家奔。冯季花紧撵几步追上彦妮。才发现彦妮的脸盆里盛着两条红色的金鱼,比开始家里买的那五条还要好看。冯季花就愣了,问,哪来的金鱼?彦妮说,俺姐给俺的钱买的。

冯季花的脑子就“嗡”地一下,顾不得彦妮,急三火四地往家赶。

此时已是正午,阳光如水泼一样厚实,郝兰娥出了胭脂街,急急地走着,再穿越两条小巷,就是汽车站了。兰娥瞅了一眼身后遥远的成了一个火柴盒的小院,眼睛里滚出了两大颗泪水。她知道,自己这一走,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郝兰娥在离家出走的第二十三天重新回到胭脂街。他的身后跟着那个外号叫刘棉花的男人。

刘棉花生得墩墩实实的,笑面,见谁都笑呵呵的样子。远看,像根刚出土的胖萝卜。因为是村子里的棉花技术员,很多人喊他刘技术员,开玩笑的人就喊他“刘棉花”。他不急不恼,喊什么都答应。人随和得一塌糊涂。

兰娥的心高,怎么就看上了其貌不扬的刘棉花了?这叫兰娥的爹和娘都想不明白。刘棉花跟兰娥是初中的同学,坐一个座位。有一年冬天天冷,兰娥和刘棉花一起上学,两个人一起过冰河的时候,兰娥的脚踩进了冰窟窿里。兰娥冻得不停地哆嗦,刘棉花急了,不管兰娥的反对,就扒下兰娥的“冰鞋”,把兰娥的脚丫塞进了自己的怀抱里取暖。看着刘棉花认真呵护的动作,兰娥的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暖的情意。这个愿意给自己捂脚的男人,第一次让少女兰娥失眠了。

两个人后来相爱也就顺理成章了。

兰娥突然从家里只身跑出,让刘棉花有些不知所措。

静下心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之后,刘棉花劝兰娥先给家里捎信报个平安,免得叫爹和娘惦记。兰花说行,但在后来的事情上有了分歧。兰娥这次出来是狠下了心来,非要跟刘棉花结婚不可,把生米做成熟饭。而刘棉花的意见是带着兰娥回家去说服爹和娘支持,兰娥气得抹眼泪,这样回去岂不自投罗网。爹的脾气谁不知道,说砸断刘棉花的腿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那个大墩怎么办,看着自己马上就要结婚的新娘子带别的男人回来,不拼命才怪。

刘棉花很耐心,给兰娥分析事情的利害关系。郝家要的是上门女婿,这点自己倒是很符合身份,家里哥们多,入赘到郝家也不是为难的事情。既然做上门女婿,就得面对郝家的每一个人。在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一个锅里搅马勺,关系弄僵了可不成。现在要是不回去认门,将来就没有机会回去了。再说,老人养儿女一场不容易,这样做岂不让人伤心绝望?

听刘棉花这么一说,兰娥心里一热,刘棉花不着急跟自己先斩后奏生米先做成熟饭,是对自己和家人的尊重。这样老实的男人,肚子里没有花花肠子,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兰娥点着刘棉花的脑门,连骂了几声冤家。

这段时间,家里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大墩一家闹翻了天。

兰娥跑了的消息很快在胭脂街传播开来。大墩一家本来商量好了要在端午节前后把婚事办了。这天早起,大墩娘已开始打酒买肉,要忙活酒菜了,准备叫亲家过来吃饭商量结婚的具体事宜。可突然从外面蹿进来一只野猫,瞬间叼走了案板上的一块肥肉,大墩娘很生气,非要猫口夺回那块肥肉。紧追不舍,野猫就上了房顶。大墩娘踩着梯子爬上去,眼看着就抢回来了。大墩在房子下面带着哭腔大喊一声,娘啊,兰娥跟野男人跑了!

大墩的娘一直满意这门婚事,兰娥生得水灵,配自己家的儿子大墩是绰绰有余。两家是邻居,结婚以后又互相有个照应,两家的日子当一家过多好。大墩娘也知道兰娥不咋心甜大墩。可是她心里有数,女人家结了婚,跟男人睡了以后就好了,心就不野了。所以,尽快尽早结婚才是当务之急。可如今,在大墩的一嗓子打击下,大墩的娘接受不了,脚下一滑,连同手里抓着的那块肥肉从梯子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