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江水无情地灌进口鼻,柔妃脚下一蹬,身体像一尾灵巧的小鱼,在江水中摆动,迅速向下流滚去。她不敢露头,知道阴险的吉贵妃正站在江岸,想那张美艳的容颜上,一定绽出得意而凶险的笑容。
柔妃两臂被绑,只能靠两条腿与江流相搏,渐渐体力有些不支。胸腔已觉出窒息,她必须要露出头换一口气,才能继续在这水底潜游。
吉贵妃千算万算,算定算死了对手,但还是百密一疏,她做梦也没想到,柔云儿自小曾在外祖父家抚养,那里可是江南著名的水乡,三岁的娃娃也能在风浪中叱咤一回。
柔云儿记得当初舅母逼她习水性,她还胆怯地不敢下水,向外公哭了好几鼻子。外祖母也觉得柔云儿的性格,就像是她的名子一样,过于柔弱,也曾嘱咐舅母不要再逼她。可舅母是远近闻名的波辣货,性子执拗得很,趁外公外婆出门在外的时候,把她像抓小鸡一般,拎向湖边,和她一起扑通一声跳下水。
二人在水中足足折腾了半日,柔云儿在委曲的哭泣中,学会了游水。从那以后,柔云儿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水,三月后,她能像小船一样浮在水面打嗑睡,像小鱼一样在水底自由来去。
柔云儿的身体在江浪中翻滚,心中升起对舅母的感激之情,如不是当初舅母的苦辣相逼,此时她已化为一具浮尸了。
柔云儿十三岁的时候,被父亲接回京城,因她的名子已列入秀女的名单,要参加当年的大选。
内心还是懵懂一片的柔云儿,就这样被送进宫里,稀里糊涂地被执事太监叫响了名子,从此一入宫门深如海,转眼间便过去了十年。
她记得品位低微的自己,是上个月才见到皇上,她没想到那个像痨病鬼一样的男人,竟然就是掌管天下至高权力的皇上,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吐,因为胆怯才强行忍住。
虽然皇上只是无意间瞥了她一眼,把她叫到近前问了一些话,仅仅如此,皇上也许在转身的一刻就已经忘记了她,但依旧给她惹下塌天的大祸。
几天后,她稀里糊涂地犯下宫规,被正在得宠的吉贵妃打入冷宫。她的噩运并未因此而结束,本来已忘掉她的皇上,竟然在吉贵妃面前,说那天见到的那个品位低微的答应,笑起来很甜,所以才多看了她几眼。
虽然吉贵妃极力让皇上不再想那个会笑的答应,皇上可能也已不再想,但依旧没能让吉贵妃放心,于是在这一天,吉贵妃随便给她安了个罪名,便绳捆索绑地牵到护城河边。
此时正值雨季,护城河浊浪滔天,她被宫廷侍卫无情地推入翻滚的急流中,随着这水流漂出宫外,飘到宫外后也许就是一具浮尸了。浮尸的笑容再也不会美不会甜。
柔云儿虽然十年不曾下水,但自幼习得的水技,已和她融为一体,见到水像是见到久别的伙伴。伙伴总是念着旧情,把她送出禁闭她十年的宫苑,送她到一片自由的天地。
柔云儿终于从水中露出头,护城河水是从龚江引来的,她发现自己已飘到龚江上。江上正有一只渔船,渔夫光着脚站在船舷,口中高喊着号子。
柔云儿脚下一蹬,身体像是一个水中的精灵,向渔船冲去,她要让渔夫看见她,希望渔夫是好心眼儿的人,可以救她一命。
柔云儿今天的命运真是不错。吉贵妃只绑了她的双臂,而没有绑住她的双腿,所以她还能游。
河水把她送到江水里,她不但看到一条船,还看到一个渔夫,最重要的是,这个渔夫是一个好心眼儿的人,跳到水中,把她捞了出来。
渔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伯伯,把她带回家,家里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婆,两人膝下无儿无女,柔云儿是上天赐给他们福气。
柔云儿是犯了宫规被处死的人,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敢回家,家在江南,十年了,从未有家里的消息,既便是疼爱她的外公外婆,也没有来看过她,还是想看而进不得深宫?
柔云儿坐在窗台前想,想着家人的音容笑貌,想着家里人是否都还安在?外公外婆年近七十了吧?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思念比往年任何时候都盛,因过去清楚地知道。思念只是一种徒劳的事情,可如今,她自由了,只要驾上小船,就可以顺着这江水,飘到南边去,那里有她的家乡。
渔翁渔婆老年得女,把她看作自己的亲生,知冷知热,这温暖的关怀对她来说都已陌生,在那深不可测的宫中,伴她的只有冷月冷风,和无休无止的寂寥与空漠。
柔云儿小心奕奕地活着,平时从不敢轻易出门。但她的担心很快就不存在了,因在那一天,她听到城里炮响,然后就听从城里回来的渔父说。孙大炮打到了北京,改朝换代了,城里人把辫子都剪了,说是改称民国了。
柔云儿愣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改朝换代了,就是说。她再也不是逃亡的死囚,只能隐姓埋名地活着,再也不会有人来抓她回去受死。
柔云儿高兴得想歌想跳,她要马上回家去,那里有她亲爱的外公外婆、泼辣的舅母、还有她一群儿时的伙伴。
柔云儿告别了渔父渔母,说一定回来看望他们二老,给他们养老送终。渔父渔母知道留不住,给她带了一些盘缠,把她送上小船。
柔云儿站在船头,河风凉爽,吹乱她一头秀发,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虽然现在没有清庭了,可这世道并不太平,哪里都在打仗,大地群龙无首,你争我夺,十足的乱世。
她坐的小船,在一个码头被一群穿灰色军装的人拦住,他们手里有枪,逼着她上了岸,然后她就被带到一座大房子里。这里虽然比不上皇宫的辉煌,但却是一座很漂亮的洋楼别墅。
柔云儿悄然站在宽敞的客厅里,门口有持枪的人把守,她知道自己出不去,索性就不再挣扎浑闹,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