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吴妈带着一个粗使的小丫头,拎着硕大的食盒走进小四合院。
虎啸林在外面忙于公务,平时很少在府中吃饭。老爷不在的时候,少爷的正餐小餐都是送到书房。
明轩走的时候曾说今晚会回来的很晚,所以吴妈只准备了柔云儿一人的餐饭。
柔云儿的膝盖还不能走路,只能坐在炕上静养。吴妈细心周到地把一个小炕桌放到小炕上,把食盒中的四个小菜一一摆上来。
柔云儿自小入宫,宫中礼节繁复,行动坐卧都有一定的规矩,稍有差池就是一顿好打。按着宫中的规矩约束自己,早已成为柔云儿打死也忘不掉的习惯。
吴妈看着柔云儿用餐的一举一动,暗暗心惊,好歹她也在大户人家当了一辈子的家仆,对礼节规矩多少也知道一些,但还从未见过柔云儿这般文雅周正的。
碗怎么拿,菜怎么夹,汤怎么喝,身子如何端坐,口中的饭食又如何咀嚼,处处都是讲究,丝毫不爽。
柔云儿用完餐,吴妈满腹心事地把碗筷收拾下去。向柔云儿干笑了两声,转身出了小院儿。
吴妈离了小院儿,直奔前院的小洋楼。下午的时候,虎啸林睡完午觉,曾问过少爷的事,吴妈忙把少爷留下柔姑娘的事禀告了,虎啸林一阵大笑,他的计划终是有了进展。然后嘱咐吴妈,一定要交待好那个柔姑娘,如能把少爷老老实实地留在家里,少不了她的好处,将来扶了正也说不定。
吴妈领了老爷的命,自是努力侍奉柔姑娘,想把老爷的这层意思一点点地渗透给柔云儿,这对柔云儿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自打吴妈看罢柔云儿用餐后,心里就打起了鼓,觉得实在有必要弄清柔云儿的身份,万一是个有来路的,咱们绑架了她,岂不是要惹上大麻烦?
吴妈来到前楼,老爷和龙副官都还没有回来,吴妈心事重重地坐卧难安。
柔云儿用完晚餐,静静地坐在炕沿边,伸手摸了摸受伤的膝盖,药膏终是很管用,膝盖已不如先前那般钻心地疼痛,只是还无法活动,只能这样静静地坐着。
深锁皇宫十余年的柔云儿,对于外面的世界,都是从书籍里知道的,她翘首向外望了望,不知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心里越发地思念起远在江南的亲人。
她斜侧着身想拽起那个布帘子,猛地想到什么,心里一阵急跳。那个叫明轩的少爷听说就是住在外间书房的,里外间只有这么一个布帘,连门都没有,那我……柔云儿不敢再想下去,一时间如坐针毡。
难道自己就这样许给了那个少爷?我这算怎么回事?她低头看了看受伤的腿,她现在连逃跑的本钱都没有了,心中涌起凄凉。
她本以为自己的青春会像是坟茔的青草,在无人问津的状态中慢慢死去,虽然她也渴望男人的疼爱,想有一个恩爱和睦的家,但这些就是做梦都觉得是奢侈。
她的命运也许注定像冷宫里那些失宠的妃嫔们,冷冷孤渡一生,如枯木断垣。
但她却奇迹般地逃离了那里,对自己本已枯萎的生命,又燃起新的希望。
而如今……
柔云儿悄悄地流下泪,她如今的身份是被抢劫来的女奴,进而也许会成为……再以后……柔云儿不敢再往下想,眼前似已看到自己破败的生命,在冷绝的残阳中一点点地逝去。
嘤咛一声,柔云儿止不住泣血出声。如果老天不给她希望,她也许会认命,在无波的心绪中慢慢等待死亡。可如今老天给了她希望,却又蛮横地夺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残忍。
柔云儿倔强地擦了一把眼泪,心中忽地升起一股勇气,她绝不要再任凭命运的摆布,难抑的心痛让她奇迹般地想到了抗争,以她如此无助的纤纤弱躯。
吴妈等不到老爷和龙副官回来,就又回到小院儿。此时夜色已浓,墙上壁灯散出晕黄的光亮。吴妈看到柔云儿一脸困倦,只得先侍候她睡下。
柔云儿哪里敢睡,躺在那里,心里却像是十八个吊桶在打架,一再嘱咐自己不要睡熟,今夜不知会发生什么。
经历数日奔波与惊吓,柔云儿虽然一再嘱咐自己,还是死死地沉入了梦乡。
吴妈见柔云儿睡熟了,就灭掉灯光,走了出来。
清晨,柔云儿忽然被一阵轻微的歌声惊醒。她一怔之后,“腾”地坐起身,慌乱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月白碎花的绸衫,好好地穿在身上。
屋中一切都如自己睡前的样子,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歌声继续从窗外飘来。她用一条腿半跪着支撑身躯,一点点蹭到窗台下,跪在炕上向外望。
明轩依旧穿着那件雪白的衬衣,手里拿着一柄小花锄,蹲在花圃中给花草松土。
黑黑的脸膛上盈满笑意,轻快的歌声就是他哼唱出来。
柔云儿呆呆地看着明轩,不知为什么,她喜欢看明轩的笑。昨晚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晓,突然为自己睡前的防备感到惭愧。
院子的右侧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树,树杈上挂着一柄长剑,红艳的剑穗儿长长地垂下来,随风舞动。
看来他是舞罢剑,又在为花草松土,晨曦下,柔云儿似是能看到明轩额际间的薄汗。
明轩抬起头,恰看到柔云儿在偷窥他,哑然一笑,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柔云儿立时满面绯红,怯怯地垂下头去,继尔负气似的转过身,坐在炕上,暗想,为什么每次偷看他,都会被他发现?
明轩在窗口不见了柔云儿,笑着喊了一声。
“吴妈!柔姑娘醒了,去帮她起床吧,她的腿还没有好。”
吴妈听到喊声,从旁边的小厨房里应道。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