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血腥杀人夜
到了一月初的时候,活动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然而那个因为种种“凑巧”而和商晓安巧妙联系起来的邓冰,则怎么都甩不掉了。
团委学生会的工作是以编写学期总结以及下学期计划开始的。晓安忙碌地搜集资料,幸亏从师兄师姐那里获得了少许经验,还勉强应付得来。做了一个二十几页的总结,和一个三页多的计划。开例会的时候,分发给书记主席和各部部长。
“做得很漂亮。”主席说。
“谢谢主席夸奖。”晓安知道他指封面不是内容,所以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嗯……晓安,我发现你在作文书方面工作很有能力和天赋啊。”
“谢谢书记。”皮笑肉不笑的。开玩笑,她商晓安可是天才哪。
“那么,我们现在开会吧。”书记询问,没等大家的意见就直接说了下去。
“今天这次会议呢,是本学期第一次会议,所以,主要来讲一下本学期的主要任务和一些大概的工作。”
“这个学期,我们在‘外大杯’篮球赛上取得了相当好的成绩。在‘秋之声’歌唱比赛上王尧也拿了一等奖,接下来的排球比赛,诗歌比赛和学院自己主办的英语故事大赛都有相当好的反应,所以说这学期我们的工作是非常成功的。”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晓安斜着眼睛看干事奋笔疾书,凑过去,“他这段废话别记。”
“啊?”干事愣了,看着秘书长。
晓安若无其事地坐好,认真听。
“根据这学期的反应,我们下学期的重点,就主要放在内部建设上。晓安,晓安?”
“啊?”晓安回过神来,愣愣地问,“什么事情。”
“我们下学期的重点,主要放在内部建设上。这就主要是你的工作。”
“哦……”点头,“不过,内部建设……是什么建设?”
“……”书记深深地吸了口气,“内部建设,就是我们团委学生会内部构架的完善,各种制度的完善,工作方法的改进,提高效率事半功倍。”
“哦,哦,嗯……”看见苗头不对,晓安连忙装作认真地记笔记。
“这项工作,我觉得领头人应该是你。”
“嗯嗯,嗯?”晓安抬头,“不是应该是书记和主席吗?”
“要不要我把秘书长工作职能条例拿给你看。”
“呵呵,不用了,书记,我明白了。作为商学院团委学生会的秘书长,我十分荣幸地接下这个任务,并且向团委书记和学生会主席担保,商晓安不完成任务,绝对不会见书记和主席!”豪情壮志,激动人心啊。
“你是巴不得不见我们吧。”主席凉凉地插了一句。
“啊?主席说的什么话,太见外了。”
“哎呀,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见面就吵架。”书记说,“晓安,既然答应下来的,就要认真地做。有什么要求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出。”
“有有,有要求。”赶紧举手。
“说吧。”书记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
“那个,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比如说框架啦,公文改善啦……我们都还没学专业课呢。”
“这和有没有专业课没关系!”书记叹气,“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已经找了文学院的人给你做秘书长助理。这是他的电话……”书记掏了一个纸条给晓安,众部长都在羡慕中,威风啊,还有助理。
“哦,这个是吧。”随手一卷,塞在口袋里。
“他叫邓冰。”书记继续说,晓安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散会,什么都没听到。
“好好,我知道了,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看看时间,都晚上十点了,今天布置的计算机作业还没做。烦人,还有明天的数学,要预习。英语要背单词。
忙碌啊忙碌啊,不再忙碌中爆发,就在忙碌中灭亡。
所以晓安完全把那张纸条抛到脑后去了——反正没做好就不用见那两个学院的最高领导人是不是?那就别见了。
直到有一天……
“C506的商晓安,有人找!”宿管大妈爬上五楼,气喘吁吁地喊。
“有人找我?”
“是啊。”
“谁会找我啊?”
“我怎么知道,一个男的。快点去吧,是咱们学校的,不是外面的。”不然大妈也不会放任进来。
“哦。”
“哇哇,晓安!是谁?是谁?男朋友?”
“旧恋人?”
“青梅竹马?”
“你死喽,晓安,有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们。”
“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啊!”尖叫,连忙换了身衣服,跑下楼去。
一男生站在那里,挺面熟的,看了半天没想起来是谁。
“晓安,你来了啊。”男生挺高兴,一下就冲了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你是谁啊你。”
“啊?!你不是吧,两个多月没见面而已,你又不记得我是谁了?”男生的嘴张得老大,晓安似乎可以听到下巴脱臼的声音。
“你……”熟悉,好熟悉,“邓……邓什么来着?”
“邓邓邓邓……”
“邓!邓!邓!”男生死死地瞪着她。
她好笑地问:“你该不是叫瞪人吧?”
“我叫邓冰!”男生吼道,戳着晓安的脑袋,“你怎么老记不住。”
“瞪冰?!”晓安还没反应过来,“你瞪冰干什么?”
“啊!”男生苦恼,“不是瞪冰,我本来就是冰……”
“是吗?”晓安轻声笑起来。
“你!”
“好了好了,我记起来了,师兄。师兄,稍安毋躁……”发现自己的行为终于成功地激怒了师兄,晓安才赶快道歉。
“哼!”
“师兄大人大量,没那么小气的。”
“……”
“师兄这么善良的人……”
“哼……”
“好了,师兄,我安慰完了,有什么事情找我,快说。我忙着学习。”晓安抿嘴笑了,想起每次见面都装出不认识的样子,还真是困难哪。
邓冰神色不太自然,估计胸中怒气还没有完全发泄,不过晓安可不管。
“快点说!不说我就上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邓冰无可奈何的样子,晓安总是觉得很开心,或者说是亲切。
“好好,别走别走,我问你怎么不联系我?”邓冰叹气,推推眼镜看她,知道她是故意为难,却只能自己怄气,不能骂,更加不能打,女孩子……哎……
“联系你?我联系你干什么?再说,我又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怎么跟你联系啊?”
“啊?难道你们学院的书记没给你吗?”
“给我什么?”
“我的电话号码啊。”
“他为什么要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因为我是你秘书长大人的新任助理!”师兄开始皱眉头,估计有吃人的冲动。
“那电话号码是你的?”
“是啊。”
“哦,那个,书记给了。”
“那你为什么没和我联系?!”
晓安挑挑眉毛,慢条斯理抬头去看五楼挂在阳台外的衣服。
“你看衣服干什么?”他忍耐地问。
“我没看衣服。”
“那你看什么?”
“我看衣服口袋。”
“你看衣服口袋干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快被气爆了。
“因为你的电话号码在那洗过的衣服的口袋里。”晓安很认真地回答。
邓冰眼前一黑,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死了。
邓冰没有死,连晓安都觉得是个奇迹。本来以为这么气他不死也落个什么肺泡爆炸的后遗症的,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请她去西餐厅时不甘不愿,吃饭的时候阴沉着脸而已。
“你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助理?”晓安好奇地问。
“我……”邓冰愣了一下。
“该不是你自己要求过来的吧?”晓安眨眨眼睛。
“谁、谁说的!”邓冰底气不足地辩驳,“是我们学院的主席答应的,说是可以让你们外联部帮忙拉赞助,顺便探听你们商学院的最新动态。”
“是吗?”晓安怀疑的目光看着邓冰。
“当、当然是。”他不服气地顶回去。
“嘻嘻嘻……”商晓安终于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晓安受不住了,趴在桌子上闷笑。
“有这么可笑吗?”邓冰拿着叉子,停在半空中,眼睛低下来看着晓安一头乱发,困惑的,然后眯眯眼睛,也笑了笑。
“嘻嘻嘻。”晓安还在捂住嘴笑,接着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原来你也有这么笨拙的时候。”
邓冰没有说话,看着晓安的眼神柔和了起来。
“嘿嘿嘿……”晓安的笑声渐渐小了,低头去吃雪糕,“喂。”
“什么?”
“你真的是文学院学中文的吗?”
“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晓安又笑了起来,“和我……猜想的一模一样而已。”
“专业!专业!”寂静的图书馆里,突然传出暴喝的声音,有人正猛烈地拍着桌子,“你有点专业知识好不好!你这样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这么改不行?”
“书上说的!”邓冰抹了一下冷汗,空调是不是开太小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晓安悠哉悠哉地趴在桌面上,轻松地说。
“那也不能一点都不看啊!”
“谁说我没看?我这叫做创新,创新,懂不懂?”
“创新,不是随便乱来的。”
“我没有。”
“那你看,你这份东西是什么?!”邓冰把几张纸塞在晓安面前。
“什么?”
“你新制订的公文制度。”
“不看,我自己做的东西我还不了解情况?”
“好,你不看我读给你听。”邓冰好像古代的忠臣一样,对昏庸的君主无可奈何,“第一,商晓安作为秘书长可以提拔下一届秘书长候选人,并且决定下一届秘书长人选;第二,商晓安从即日起成为学院学生会主席,兼团委书记,拥有任免、财务、制订规章制度等一切权利;第三,废除学院的民主集中制,改为独裁统治……”
“等等,这是什么?”
“你给我的!新修改过后的公文制度。”
“……我给错了。”晓安一把扯过来,“我要给你的不是这份,这是在宿舍里和同学闹着玩的东西。你还当真了?”
邓冰瞪着她,意思是我就是当真了。
“哈哈,这样你都当真,你可真是可爱的孩子啊,师兄。”晓安捂着嘴笑了,“不过,就这里面的几项,都是相当令我满意的条款啊。可惜,哎,正式的那份在这里,助理师兄过一下目。”
邓冰拿过那份公文制度。
翻了翻。
那本公文制度有十五页左右厚。师兄惊讶地抬头看了看晓安,不是昨天才派下来的任务吗,一晚上就写了这么多,真的不是一般的快啊,看起来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糊里糊涂的,原来能当上秘书长果然是有优势的。
“崇拜了吧?看你的眼睛,别害羞啊,崇拜我这样的天才没什么好羞愧的。”商晓安脸皮厚的没感觉,一边“调戏”良家少男,一边恶劣地笑着。
邓冰真的要变成瞪冰了。瞪了晓安一眼,不好发作,收回心里夸奖她的话,继续去看晓安写的公文制度。
首先看到的是工作总结书写标准。
根据我院实际情况,工作总结不要求多,而要求精。
衡量标准以能够每做一次总结都能够有所提高,有所醒悟,有所弥补为佳。
工作总结不要求固定时间做,只要求每次活动之后相关部门承报总结到原秘书处即可,时间不得迟于活动结束之后两个星期。
工作总结书写格式如下:
工作事由(简写)
工作过程(简写)
工作结果(简写)
工作反思(详写)
不要求良好文笔,只要求实事求是。
不要工作总结一定要总结出成绩,而要反映出不足和问题。
才能够发挥总结的真正功效,为团委学生会的进步作出帮助。
“怎么样?”晓安问。
“嗯……还可以。”师兄点头。
“呼,那就好。”晓安舒了口气,“你在这方面要求严格,如果你说还可以那就真的还可以了。”
“呵呵。”他继续翻看,然后问她,“你这里有,会议制度,工作总结制度,工作计划制度,档案管理制度,例会制度,财务管理制度,干事任免制度……”
“有问题吗?”
“没有,我觉得都做得不错。不过,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方式贯彻下去呢?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想了想,晓安说,“我制定了干部考核制度。”
“考核制度。比如说呢?”
“有基础分,根据优良情况加减分数。然后在学期末尾评选优秀干部。”
“嗯,这是各个学院都在使用的,校学生会也是。”
“是啊,我参考他们的,因为,我目前为止还没找到什么比较好的方式可以让制度贯彻下去。这种评选往往是团委学生会内部评选,没什么权威性,所以一般没人在意。”
“其实,坦白说,就算是那些最老资格的学院,也没找到什么十分有效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那你还来问我。”晓安不高兴地瞪他。
“呵呵,我想晓安这样的天才总应该有些不一样的突破吧。”
“哎。”晓安紧皱眉头的叹息,“天才,也是孤独的啊。”
“晓安。”
“嗯?”
“你这句台词和前面的不搭调啊。”哭笑不得。
“你管我!”晓安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又掏啊掏的,又掏出一沓纸来。
“你书包到底可以装多少东西?”
“嘿嘿,根据粗略计算,可以装下一本大十六开的计算机课本,三本大三十二开的课本,外加许多笔记本,梳子,镜子,润唇膏,面巾纸……”
“听着像百宝箱。”
“你今天有什么作业?”
“那个啊。N多,什么都有。思修最多。”
“思修?”
“思想道德修养啊。”
“噢。”他恍然大悟,呵呵地笑了起来。“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是不是叫‘马原’?”
“不是,那个叫马经。”
“哈哈,好难听。”
放假啦!
商晓安要放声高歌,商晓安要齐声歌唱。
看到电视上说的,全国各族人民一致欢庆这个伟大的节日,商晓安无比赞同。
寒假的意义,并不能停留在表面,什么放假啦,旅游啦,休闲啦。这些都不是寒假,真正的寒假,它的意义是,压岁钱!
晓安一想到过年的压岁钱,就忍不住要放声大笑。
现在才大一,还可以要几年,等出来工作了,别人好意思给,你也不好意思要啊。而且,压岁钱这种资源怎么可以浪费呢?这就是那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赚到最多钱的方法。
你想一下,现在我国GDP超过了一万亿,人民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人均收入大大增加,给出来的也不是一毛两毛哄小孩的压岁钱。是大票子!
这个叔叔给一百,那个叔叔给一百,这个刚结婚估计给两百,那个家里开四星级酒店的三百肯定跑不了……晓安放假回家之后,把自己的数学天分发挥到了最大,连刚学的微积分都用上了。几千块钱啊,晓安今后一年的私房钱,全都押宝一样,押在压岁钱上了。
爸妈天天忙着买年货,也顾不上晓安。晓安就开始满街疯跑,和以前的同学去买东西啦,找特别好的朋友去吃饭啦,或者自己一个出去泡书店啦。跑了十来天,累得有些受不了了,晓安的目光就完全转移到网络上来。
整天窝在网上,和别人聊天,玩泡泡龙,锄大地,五子棋,然后就是上网听音乐,看小说,在BBS里灌水,搜索乱七八糟网站,半夜三更跟只野猫子一样,不到两三点不睡觉。
然后,被父母吼到不睡不行的地步。
那个叫痛快啊。
腊月二十九那天,晓安睡得特别早,十一点左右就被老爸强制性断网,无奈地躺上了床,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是几点的时候突然有人打电话来,吓了晓安一跳。
听到卧室开门的声音,老爸出去接电话。
“喂,你好。”
外面沉默了一下。是老爸在听对方说话。
“是吗?”爸爸的声音突然清醒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气氛突然沉重了。晓安的睡意也没有了。坐起来,披了件衣服,走出去,老爸坐在凳子上,看了她一眼,又专心去听电话。
“现在在医院吗?”老爸问,“嗯,我知道了,人民医院急诊部三楼,好,好……嗯,我记住了,嗯,好,我马上过去。”挂上电话,老爸发了一下呆。
“怎么了?”晓安问,直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呼……”老爸轻轻喘了口气,“你沈叔叔被人打了,现在在医院急救,让我们这些朋友过去旺旺人气。叫你妈起来,我们马上过去。”转身去穿衣服。
被人打了?
晓安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消息。
“晓安哪,你别去了,在家里把门关好。知道吗?”
“哦……”穿衣服穿到一半,晓安看着父母出去,其实自己很想去的。
听到楼下汽车响的声音,晓安看看空旷的屋子,不知道为什么遍体生寒。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父母才回来。
“怎么样了?”晓安急忙去问。
老爸摇头,“情况很糟糕,勉强吊在那里的。已经没有呼吸了,只是用机器在帮助呼吸。昨天晚上很危险,几乎已经没有希望了。抢救了很久,才没有过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被人打成那样?”
“是被一个人打。”
“啊?”
“他昨天早上去市场买菜,结果和买菜的发生了争执,具体事怎么样的我不知道,估计就是因为价钱或者缺斤少两。吵着吵着,两个人都强硬了起来,那个人抡起膀子就给了你沈叔一下,打在头上,然后就跑了。”
“就这样?”晓安觉得难以置信,“就这样就要死了吗?”
“嘿嘿!忌口忌口!”老爸大喊。
“啊,对不起。”晓安连忙道歉,“这好像不太可能。”
“这谁知道呢?”
商妈随便地做了点饭,三个人都没什么心思地吃了,坐了一会儿,老爸又开始穿外衣。
“你又去?”晓安问。
“嗯,你妈也去。那老师,快点,那边还有人等着我们。”
“我也去!”晓安说。
妈妈匆匆穿上风衣,“你别去!这些事情不要瞎掺和。”
“让她去吧。”爸爸突然说,“看看,长经历也是好的。”
晓安赶紧穿好衣服,跟了下去。
医院里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让晓安有些缓不过气来。跟着爸妈走到观察室外面,看到许多熟悉的叔叔阿姨们都在一起,心里安定了一点。旁边坐了两个警察,拿了文件和笔记在对沈阿姨提问,小兵脸色苍白地坐在旁边,自己父亲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会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吧。
观察室的门紧闭,也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一群人就坐在外面,等了三个多小时,医生才走出来。
“家属想探望一下病人的可以进来。”
沈阿姨声音沙哑得难受,抓住医生的手,近乎哀求地问:“医生,怎么样?怎么样?”
“现在的情况比昨天晚上稳定,但是如果明天还是这样,就要作脑颅手术。”
“脑、脑?”沈阿姨显然吓了一跳,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颤抖着被小兵扶进了观察室。
几个警察随后跟了进去。
沈叔叔的情况其实并没有明显的好转,仍然在昏迷之中。不过能够稳定在这种情况下,已经算好了。
晓安那天就跟着父母守了一天。
第二天,沈叔叔依然昏迷。
看着被推进手术室的丈夫,沈阿姨再也无法忍耐得崩溃了一般尖叫起来,又哭又喊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嗓子哑掉,双眼充血,被人强行注入镇定剂,才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在手术室外等着,希望自己能够看到在手术之后可以看到一个慢慢恢复过来的人,然而遗憾的是,手术并不成功,沈叔叔的情况,恶化了。
爸爸的朋友,也是沈叔叔的朋友,骆叔叔联系了香港著名脑科医生准备在三天后做第二次手术。
妈妈拉着沈阿姨,“去黄旗古庙求一求,拜一拜,你信不信?”
沈阿姨流着泪,“信,怎么不信,现在什么都信,只要他能够好起来,我什么都信。”声嘶力竭地拉着妈妈的手,马上就要去古庙上香。
古庙就在晓安家不远的地方。那天是初二,晓安记得相当清楚,正是古庙烟火最旺盛的几天,沈阿姨买了五百八十块钱的大盘烟,一路跪着磕头磕过去,挤到水泄不通的路上所有的人都自动让开一条道路。晓安低头不去看人们的目光,却看到了跪着艰难前行的沈阿姨和小兵,不知道为什么泪就上来了。
抽到的签是中上签。六阴极处水凝冰,造物分明未有形。
“这,敢问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大师双手合十,“其中意思,还需要施主自己去悟。”
要悟,我来这里抽签做什么?晓安翻白眼。
沈阿姨犹犹豫豫地走了。
回去就知道,这次的手术很成功,沈阿姨的脸上立即有了喜色,拿着那句话看了又看,“我知道了,这肯定是说,只要有贵人相助,事情就有好转。”
“医生,谢谢你。非常感谢你。”沈阿姨哭着给香港名医跪下。
那医生赶紧扶起沈阿姨,对她说:“手术相当成功,但是,主要的并不是靠我,而是靠沈先生自己的意志,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无法帮助了,只有依靠沈先生自己,才能够从死亡中挣脱。”
沈阿姨听得一身冷汗,再去看那签,“原来,果然是中上签,还要靠自己磨炼。”
“阿嫂,你不用担心,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我有一个兄弟在深圳,还不是开车出去,撞车了,肋骨全断,也和他一样昏迷了很久,过了四十多天醒了,后来还不是活蹦乱跳的。”罗叔叔安慰沈阿姨,听着晓安心里觉得相当不安。
这分明是两种不同的情况,怎么可以一概而论。晓安的直觉一向很正确,但是这次,晓安十二万分的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晓安都没再去医院,因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整天呆在家里,看着父母匆匆回来,不用十分钟又匆匆走了。自己一个人上网,也吆喝朋友逛街,那种快乐的感觉却找不到了。
冷冷清清的,自己一个人在家,想睡到多少点起床就多少点起床,想上多久的网就上多久的网,想看什么电视就看什么电视。中午就吃点泡面,下午就鸡蛋加泡面。混混僵僵的。
压岁钱自然是一分也拿不到了,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思拜年串门。
突然有一天想到,自己的父母也会死去,自己有一天也会死去,自己的爱人有一天也会死去。
悲剧是永恒的,快乐是短暂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人们还那么斤斤计较,那么小肚鸡肠?
初十的时候,爸妈好不容易在家吃一次饭。有电话打过来,老爸刚刚夹起回锅肉的筷子放下了。
“嗯,嗯,好,我知道了。”放下电话,回头看着晓安和商母,轻声说:“今天,小沈走了。”
晓安惊讶地抬头,看到父亲坚定地点点头,一阵昏眩,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消息。明明见面就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叔叔,怎么可能就死去了呢?
父亲这样说的时候,晓安甚至还记得最后一次说话时的情景。
“怎么会?怎么、怎么一个人,就突然消失了?”不敢相信,晓安不信。
父亲叹气,“你信不信,他都已经去了。那老师,我们过去吧。多带两件衣服,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
上了BBS,晓安突然有一种诉说什么的冲动。于是,发下了在这个论坛的最后一张帖——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这里蕴藏了这个寒假最悲惨的回忆。
我的一个叔叔今天去世了……
不久前还是一个十分健康的人,
只因为买菜的时候与别人发生争执,而被殴打。
在医院躺了十二天,
然后,一句话都没有的死去。
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无力……
谁会想到一个健康的人就这样死去了?
我没想到,
他的朋友没想到,
他的亲人没想到,
甚至殴打他的人也没想到。
一个人的死影响到无数的人。
无论是他今年参加中考的女儿,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的医生还是殴打他而会被判故意伤人致死罪的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菜贩子。
请珍视自己的生命,
因为你的肩膀上承担的是责任。
沮丧。
晓安很沮丧。
非常沮丧。
这是多么窝囊的一个寒假啊。
某天,估计是快开学的前几天。自己家的老爸老妈还在外面拼命奔波,商晓安一个人在家里郁闷地呆着。发神经的把音响开到最大,在那里听天涯歌女。
“晓安,春节快乐,回到学校没有?”邓冰突然发信息。
“还没有呢。在听歌。”
“听什么歌?”
“没有,在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
“没有,在睡觉。”
“在睡觉,你怎么和我说话?”
“我在做梦,你在我梦里。”
“……我可以诊断你有臆想症。”
“哈哈!”
“笑得好刺耳。怎么了?不开心吗?”
“唔……有一些吧。很沮丧呢。”
“怎么了?”
“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啊。现在说起来有些晦气。你不要知道得比较好。”
“告诉我吧。可以听听。”
晓安犹豫了一下,“你自己要听的。我有一个叔叔……”她告诉他一点,就想告诉他更多,然后告诉他全部,然后告诉他自己的不安和困惑。一个多月来的压抑都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一股脑地都告诉了邓冰。
“就是这样了。”说完了松了口气,结果那边半天没有回话。晓安又发了一条:“师兄大人?”
依然没话。晓安那个呕啊。有没有搞错,是不是已经无聊到睡着了?
浪费感情啊?消磨生命啊?还外加浪费了那么多短信费?外加电费?
什么嘛!
手机猛地震动起来,吓了晓安一跳。
一看来电显示:邓冰。
“打电话?要死啊。长途啊,还加全国漫游,双向漫游。”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过了几分钟,电话又开始响。
你不为自己的电话着想也要为我的电话着想啊。“喂!我是商晓安!”
“晓安……”
“打电话很贵耶!你有什么长话短说,短话不说最好。”一股脑的吼过去,“五十九秒时间限制,倒计时开始,一、二、三……”
“嘎?”对面一愣,回过神来话筒里的倒计时已经数到,“二九,三十,三一……”
“啊,那个,我其实是……是想……咳……晓安,可以告诉我你家电话么?我打到你家去,你接听不要钱的。”
“2090582(0769)。”商晓安说完,立马挂电话,看看时间,正好五十八秒。
“喂。您好,我是商晓安。”
“我是邓冰……”对方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晓安得意地笑了起来。
“师兄啊,过年好啊,恭喜发财利是拿来。您今儿是去哪家串门去了?有孩子么?那孩子皮不皮?浙江下雪不?冷不?压岁钱一般给多少?……”
“果然不是自己给钱,就比较自然,商晓安。”晓安听到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
“还好还好啦,师兄比较富有的。咱们这种人,哪里比得上?”风声不对头,立即转方向。
“拍马屁拍马腿上了。”那边冷哼了一声。
“嘿嘿嘿……不知、不知师兄这么迫切地想和我联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那边沉默了一下,“没有……只是有些担心你……”
最后的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很微弱,也很扭捏,然而却理直气壮得让晓安立即相信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心里“怦”地崩了一角。
“担心我什么呢?”
“你似乎很颓废。”
“没有。”
“很消沉?”
“也没有。”
“那么?”
“我觉得难过……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脆弱就死去了呢?”
“我家以前养了一条狗……”
晓安愣了一下,你养不养狗和我什么关系啊?
“大黄狗,不知道养了多久。一天早晨它被蜜蜂蜇了一下。我去上学,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死了。”
“啊?”这么快?
“我邻居家的大伯,前一天还活得好好的,第二天就心肌梗塞,死了。”
“天……”
“我认识一个人,他有心脏病,医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结果过了二十岁生日,不到两天,就去世了……”
“你,师兄,你是不是遭到诅咒了的?”
“啊?”
“身边的人,都死了么?”
“……”
“不过说起来……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晓安叹气,“小时候啊,我的数学老师肚子里长了肿瘤,去医院做开刀手术。当时因为是良性的,所以大家都很轻松。结果,他再也没有回来了。医院的主刀医生因为用错了麻醉药剂量,让他再也没有机会醒来了。”
晓安坐在地上,放松了下来,“我堂哥啊,高考落榜,跑到唐山去打工,却得了奇怪的病,死了。当时我在准备中考,父母一直瞒了我一年多我才知道。心里很痛,我很伤心,怎么那么得不真实。”
“其实啊,我有一个朋友,也很脆弱呢。他也是心脏病。对了,今年也快二十了呀。还在很顽强地活着……”
对方一直在沉默着,晓安叫了他一声,“师兄?”
“我在……你那朋友还在和你联系吗?”
“当然!不然怎么是朋友?”晓安叫回去,“好朋友,铁哥们儿!月月来信!”
“……”师兄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那真是……很好的朋友呢。”
“可是……”
“唔?”
“我和他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很想念他。又不敢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时间间隔得越长,我越害怕去找他。”
“为什么呢?”
“……是害怕失望吧。”
晓安记得那个早晨从山谷里去的时候。
来到陌生的南方,看到陌生的世界,经历陌生的事物。
那曾经真实的地方,也就成了她心中的一个保留地,连同那里的人,那里的事物,都慢慢的升华到了一种缥缈的美好高度……
“现实总是没有幻想美好。”晓安小声说。
师兄沉默了好久,然后开口:“我其实……其实……”
“唔?”
“其实……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啊。”师兄的声音退缩了一下然后说。晓安似乎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傻的,有点温和的,也有些无奈的笑容。
“师兄,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你人很好。”她吐吐舌头,哈哈笑了起来。
“啊?你喜欢我!”邓冰的声音开始颤抖。晓安初步估计是中风……
“是啊。”
“我也——”
“不过比起我那朋友,你还是在后面……”晓安自顾自地说。
“嘎?哈哈……”对面干笑,“你那喜欢,是什么喜欢?阿猫阿狗都可以那种啊?”
“当然不是!”商晓安立即义正言词慷慨激昂的否决,“你怎么可以和阿猫阿狗比?它们比你可爱多了!”
“……”
邓冰还能怎么样?只有拿着电话自己一个人偷偷呕血呕血再呕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