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菲儿从小就喜欢画画,在小学一年级暑假时,夏建国把她送到一家美术培训班。有一次,教画的老师要求小朋友画阳光。好多小孩子画得都很漂亮,黄黄,红红的太阳配着嫩绿的草地,还有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夏菲儿也画了一个云端露出半边脸的太阳,而太阳的颜色却是蓝色的,深蓝色的太阳挂在云端中说不出的怪异。老师看到这幅画后,跟夏建国说夏菲儿缺少对色彩的基本认识,不是色弱就是色盲,实在没有必要再学画了。女儿是不是色弱和色盲,夏建国心里很清楚,妻子在的时候,常常教女儿画五颜六色的花朵。夏建国问夏菲儿为什么要画蓝色的太阳,夏菲儿说那是太阳想妈妈时难过的颜色。
刚到部队的那些天,夏菲儿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蓝色的太阳。偏偏在部队学的第一首歌就是《军中绿花》,每回唱到“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她就悲伤得不能自己。
军训开始后,紧张的节奏总算冲淡了一些乡愁,慢慢地,大家不得不把精力全集中到了新兵连各项磨练中。除了每天的队列训练,一天比一天严格的内务质量评比也是首当其冲的一项重要内容。马利娜会毫不手软地拆散新兵们辛辛苦苦叠出来形象仍有些欠档次的被子和大衣。夏菲儿和沈琳的被子总是轮着挨拆,尤其是夏菲儿,她那床被子似乎老在跟她作对,不管她怎么叠出操回来还是被马利娜“咔嚓”掉。六班被子叠的最好的要算张雨的,因为她体积够大,力气够大,被子擀得实,尽管被子也是像只大馒头,大体上还算过得去的,可挨拆的次数也不少。
几个女孩每天出完操回来都不敢推宿舍的门,怕万一自己的被子大衣被拆,挨班长批评事小,惨的是在每周六发家信的时间里,别人看信、回信,自己却只能在一旁整理内务—努力压被子。这让她们每天身心两头受累,以致在训练中不停地出错,然后不停地喊“报告”,气得余晓玲都不再想喊“纠正”两个字。做错动作的新兵就只能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像武侠小说中所说的被点了穴道一样。有时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转成面对面,谁也不知是谁错了,一紧张都喊“报告”,就这么近距离地大眼瞪小眼,两个人想笑又不敢笑,两张脸被憋得通红通红,每回出现这种情况,余晓玲都要转过身去好一会儿,直到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了,才转过身来,继续吹胡子瞪眼。
为了使每天的被子要整得像豆腐块,大衣整得像砖块,几个女孩每天五点就起床压被子和大衣,比正常起床时间整整早了一个半小时。每天累得跟牛似的,总共就那么点睡眠时间,大家都惜时如金。做到这点真是不容易,可为了在每周星期六毫无后顾之忧地看上一回信,夏菲儿只有强迫自己起得更早,更早,还要早,而梦中的蓝色太阳已无暇顾及。
有一次,为了烫平被子的皱折,夏菲儿在搪瓷杯里倒了一大杯开水,把搪瓷杯当熨斗使,结果,一不小心把水全洒在了被子上。她发现被浇湿的被子出奇的好叠,线一压就出来了。
“哎,我发现一个大秘密。”
“什么?”
“水浇到被子上后很容易压形呢。”
“真的呢!”
“蠢死了,怎么会想到用这么笨的方法,晚上盖被子怎么办?”
用水来给被子定型的方法有人仿着学,也有人极力反对,但不管怎么样,六班的内务总算上了一个新台阶,被子挨拆的现象越来越少,在每天点名后的小结中,六班的内务偶尔还要受到表扬。
出操时的心放是放宽了一半,可到了晚上夏菲儿就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了,那被子盖在身上又冷又潮湿没有一点儿暖和气儿。不出两天,夏菲儿就被冻感冒了,头重脚轻,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夏菲儿怕余晓玲说她装病,咬着牙跟着队伍到了训练场。可人的肢体在某种状态下并不受大脑指挥,夏菲儿在训练中不停地出错,不停地喊报告。
余晓玲气坏了,她指着夏菲儿:“你怎么笨成这样,摆臂踢腿很难吗?下次再出错,就给我站到一边去看人家的示范!”
夏天又慢了半拍。
“报告!”。
“站边上去。”余晓玲已经完全没脾气了,看都不看夏菲儿一眼。
夏菲儿含着委屈的眼泪站到了一边。
一个小时后,柳瑞像往常一样,吹响了哨子,宣布自由活动二十分钟。夏菲儿听到哨声却不敢动,可怜巴巴地望着余晓玲,余晓玲故意装着没看见,跑到一边跟别班的班长聊天去了。
李雅从操场地另一角悄悄地跑到夏菲儿边上:“怎么啦,那个三八又发神经了?都宣布休息了,你就蹲一会儿吧。”
夏菲儿望着李雅,委屈的眼泪叭嗒叭嗒直掉。
李雅伸手拉了拉夏菲儿的袖子,正好被朝这边看的李媛媛发现。
李媛媛喊道:“李雅你干什么呢,自己的班在什么位置不知道吗?”
李雅居然很听话,乖乖地与夏菲儿保持开了一段距离,现在的情形有些不一样了,作为八班的副班长,她必须要让自己有个副班长的样子。
张雨装着不去看夏菲儿,却又忍不住要发表一下自己感慨:“夏菲儿好可怜,训练这么辛苦,穿着被汗水浸湿的棉衣,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在寒风中直立着,该是件多么的痛苦的事情啊。”
高珊冷哼了一声:“谁叫她那么笨呢,还连累我们多练了好几遍。”
张雨对高珊的话有些不满:“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这么硬!”
高珊道:“你心好,那你替她跟班长去求情啊?还不是也只会站在旁边说一些腰不酸,腿不疼的话。”
面对战友们或同情,或漠然的目光,听着她们嘈杂的议论声,夏菲儿此时真想瞬间变成一只小蚂蚁,钻进地缝里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夏菲儿像是整个人放进了冰库,脑袋如千斤般重,浑身又酸又痛,这一回她是真真切切领会到了什么叫紧张、专制、冷酷。夏菲儿知道这个时候惟一能帮她的只有自己,无论如何她得咬紧牙关挺过去。
柳瑞早就看见了罚站的夏菲儿,但他是不会来过问的,教好每个新兵的队列动作,是每个新兵班长的责任,至于怎么去教这些新兵,只要不是太过分,柳瑞允许班长们
有自己的方式。
一声哨响,新兵重新开始训练。
余晓玲终于对着夏菲儿说话了:“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回到队列里来吧。”
夏菲儿松了口气,刚想迈动脚步,一阵眩晕让她栽倒在地……
“天哪!”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在昏厥的瞬间夏菲儿看到的太阳,竟然是蓝色的。一张熟悉却模糊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夏菲儿喃喃喊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