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僧机摸着脸上的巴掌印,心底直抽搐,不行!得赶紧再派人南下明国买粮,可是自己那名心腹到底是谁杀的?莫非是叛军动的手?不对啊,他动身的事情只有户部二十来名官员知道。冷僧机忽然不寒而栗,户部有内贼!
到底会是谁?他一个个将当时在场官吏数过去,半晌发现,这是根本无法猜测出来的;也就是说,连自己的副手、户部汉尚书党崇雅都保不祝
他越想越惊疑,也不往户部去了,掉转马头对随从喝道:“先回府,给我召集所有亲兵!”
他决定了,这事必须派自己最信得过的心腹秘密前往,为了前程和项上人头,必须一切小心。
冷僧机一身冷汗,拍马朝自己家飞驰赶去。
兵部。
满尚书海禄正纳闷地对汉尚书谢启光道:“这节骨眼上忽然提升一位汉人当员外郎不好吧?”
一向温文儒雅的谢启光这回非常强硬,一口就堵了回去:“有什么不好的?下官也是兵部尚书,难道没有提拔下级属官的权利?这位张鸣玉我深知,很有能为。不过是把他从七品书吏提升到从五品员外郎,算个什么事!不劳大人亲自过问。再说了,他实心办差,为人谨慎细密,兵部同僚们都知道。不像某些人,目不识丁,身居高位,尸位素餐,简直……哼!”他冷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海禄张着嘴巴发了半天呆,终于才明白最后那些词的意思——敢情是说自己啊?他顿时火冒三丈,刚想让人把谢启光叫回来训一顿,忽然想到:不行,还是让着他算了。如今前方正在打仗,兵部那么多事都是他一手操办,自己压根什么都不熟悉,不过是他跟豫亲王爷之间的传话筒。万一为了这个他恼了,告病或者致休,那不是要了自己的命了!一名小官吏的提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哼!等过了这个节骨眼,再跟他算帐。
冷僧机哪里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睛里。
过了两个时辰,冷僧机府里后门驰出一队便装亲兵,个个背上背着包袱,仿佛出远门模样,为首的是冷僧机心腹家人——他的奶兄冷如铁。这位冷如铁跟随冷僧机多年,都是吃同一口奶长大的,是冷僧机最信得过的人。
冷如铁摸摸怀里,感觉胸口滚烫沉重,里面藏着给明国的买粮国书和一张十万两的龙头大银票——大清官银银票,在五国都是见票即兑。想到老爷嘱咐又嘱咐,几乎是把身家性命都交托了自己,冷如铁打定主意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把这差事办妥当。
一行共二十来人,除了冷如铁之外,都是冷府选出来的得力高手,个个都有两把刷子,武功不敢说以一挡百,挡十总是不成问题。他们悄悄离开冷府,等到了僻静处,大伙全都狂甩马鞭子,沿着城墙根的阔马路疾驰。没多久,就到了西海外的运河码头边。只要在这里坐上船,沿运河南下,顺风顺水,三天就可以到达明国。
冷如铁也不是第一次坐船南下了,十分熟悉这里面的道道。到了运河边之后,他命府里亲兵在一处柳树荫下牵马等候,自己带着几名亲兵沿河寻找南下的航船。没多久就找到一艘。那位船老大本来是奉东家之命从南边贩货到京城,货物卖光了之后正准备返回明国,就是要搭载客人以图赚些散碎银子自己花。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只是说因为现在正好是顺风,要马上开船。
冷如铁心急如焚,越快开船越合他心意,当下自己也不下船了,命人叫来那些亲兵牵马上船。航船立刻起锚,沿着拥挤的京城河道先是向西绕过京城外围,出了这拥堵的几十里京城河道。黄昏时分,已经穿过东郊,到了真正大运河河段。
运河到这里开阔许多,来往白帆点点,两岸青葱绿野一眼望不到边。天气燠热,河面上似乎看得见水蒸气在发散,阵阵水雾像烟般缕缕升腾。渐渐金霞万点,水面上如同有许多条金色鲤鱼在踊跃。
这时节太阳落入地平线很快,没多久暮色四合,周围渐渐黑得看不清了,只听船头劈开浪花的溅水声——航船张了满帆,趁着东南风飞快南下。
船老大点起蜡烛,殷勤取出自己备好的酒肉,请冷如铁吃喝。冷如铁心里有事,随便吃了点就作罢,其余亲兵们在冷府一向被拘管得很严,现在到了外边,见了好酒好肉,管他爹娘嫁给谁,一通猛嚼,个个吃得油光满嘴,不一会儿全都醉得不省人事。
直到这时,冷如铁还没发觉任何异常,只是叹了口气,摸着胸口的要紧东西,挤进酒气冲天的人堆里躺下,准备胡乱对付一夜。
“航船老大”白小鱼早已冷眼看了多时,此时嘿嘿一笑道:“你以为你不喝加料酒就没事么?哎,我们宝爷真是料事如神仙啊!”他朝旁边早就虎视眈眈的一群手下沉声喝道:“动手!干净利落点,不用老子多废话。”
如狼似虎的前山贼们立刻行动了,冲进客舱,眨眼间就把冷如铁连同他二十来位手下捆成了粽子。唯一清醒的冷如铁刚想大喊,嘴里已经被塞了团臭抹布,熏得他直翻白眼。
白小鱼从他胸口里搜出国书和十万两银票,眼睛立刻发亮,喃喃道:“上回是二十万两,这回又是十万两,哎,宝爷肯定又有大赏啦!”他笑嘻嘻飞快把东西揣进怀里,理都不理痛苦流泪的冷如铁,亲自举起了大刀……
没多久,每具尸体上都捆上压舱大石块,沉到运河底喂鱼去了。白小鱼命手下打起一桶桶河水冲走甲板上的血污,将所有痕迹清理得连宋慈都绝对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又把船体改头换面一番,连船头都漆成黑色。这才哼着小曲儿掉头返航。
书生——张鸣玉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身五品白鹇补服,衬着他清秀白皙的脸,干练之中透着沉稳。签押房中,如今有了他的正位,靠近门口,光线敞亮而且透风,不像原来那般坐在角落里挥汗如雨。
书吏同僚们见他平地高升,个个又嫉妒又羡慕,早没了挤兑心思,拍马屁还来不及呢!书生依旧埋头做事,不亢不卑,反倒使他们心服了——到底是得谢大人青眼看中的人,光这份沉稳风度,日后肯定前途无量。个个也不由动了心思,如果自己也好好做事,指不定日后也像张大人般平地高升,至少前途有保障嘛……
兵部衙门竟然为此风气一正,大伙破天荒从上到下实心办差起来。
临近下卯时分,兵部依旧忙得热火朝天,忽然谢启光慢慢踱进签押房,将一个木匣子放在书生案头上,也不多说,拿起书生整理出来、需要马上办理的急报又走了出去。
一众同僚立刻暗自揣度,那匣子里是什么?个个明为“实心办差”,实则都偷偷朝书生张望过来。书生不动声色打开木匣子,瞅了眼站起道:“谢大人有紧急公务,下官先行告退。”朝众人拱拱手,立刻把匣子夹在腋下匆匆走了。
众人羡慕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立刻又挥汗如雨地埋进公文堆中。
书生走出兵部衙门,上了自家的二人抬。小轿晃晃悠悠朝前门大街行去。抬轿的小厮头也不回地隔着轿帘禀报道:“宝爷在进宝当铺等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