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丫鬟端上茶点,三人借着吃喝活跃气氛。何洛会笑嘻嘻拈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济尔哈朗道:“那个魏小宝魏侍卫为人如何郑亲王清楚么?”
一提到魏小宝,济尔哈朗就很是不屑——他从来就看不起这位满脸奸猾的山贼小流氓,撇撇嘴道:“这位魏小宝不学无术,满嘴粗话,当着皇帝大臣的面一口一个老子,本王实在看不上眼。”
“呵呵,郑亲王似乎小看了他啊!”何洛会语出惊人。
济尔哈朗不由一愣:“莫非何将军倒知道点其人真相?”
何洛会决定拿魏小宝撬开济尔哈朗的嘴,他点头感慨道:“这位魏小宝,表面看来没有半分真才实学,满口粗话,其实为人心计深沉,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不过我倒听说过郑亲王跟他在慈宁宫门口有段有趣的对话,敢问当时郑亲王为什么提到黄河?”他饶有兴味地注目济尔哈朗,等待他的说法。
济尔哈朗心底一沉,好厉害的何洛会,他的耳目绝对遍布紫禁城内外,连当时他跟魏小宝在慈宁宫门口相遇时那几句含混的对话都了若指掌!
多尔衮倒是头回听到这事,黄河?他的心大大地颤动了一下,三弟多铎就是在黄河边上遇刺,差点喂了鱼!不是那匹紫骝宝马救了他的性命,只怕当时就已经归位,可是到底冒了风,这才在回京路上得了伤寒外加感染天花,终于抵御不过魂归地府。他顿时头发根根直立,两眼寒光直冒地瞪着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其实当时只是怀疑小宝,并没有确凿证据,他说那番话的原意本是想警告小宝不得轻举妄动,没想到竟然传进何洛会耳朵里,眼见多尔衮神色不善,他顿时紧张起来。到底该不该对多尔衮说出自己的猜测,如果说出来,估计多尔衮根本懒得证实就会做掉魏小宝,这样一来,自己跟顺治的深仇就算结下了——他是心知肚明顺治对魏小宝的依赖和信任。
“快给本王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多尔衮终于忍不住了,之前装出来的亲热无影无踪,脸色铁青地怒视着济尔哈朗。
何洛会悠然道:“郑亲王可得拿好主意啊,不要到了最后里外不是人,没人真心帮你对你啊!”
济尔哈朗暗暗后悔,没事趟这浑水干什么!还不如继续在家里“养脖呢!事到如今,何洛会正中他的要害,已经势成骑虎,半晌他咬牙道:“其实我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豫亲王南下大明筹集粮草,回京路上过黄河时忽然遇刺。当时本王正好进宫给太后请安,也曾到过乾清宫看福临。发现那魏小宝没在乾清宫当值。我当时就很奇怪,这魏小宝自从进宫之后跟福临形影不离,因此我就多长了个心眼,留心他什么时候再次露面。结果发现他有将近七八日不在京城。事情实在很蹊跷,我就怀疑上了他。那次再次进宫给太后请安时正好在慈宁宫外碰到这油嘴小子,当时忍不住试探了他几句。这魏小宝确实有几分心虚样子,支吾几句就赶紧溜了。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本王也只好白说说……”
听到这里,多尔衮已经圆瞪双眼,两眼都是直的了,半晌他大喊一声跳起来,仰面惨笑:“好好好,好个福临好个魏小宝!你们好狠的心,竟然连亲叔父、本王的亲弟弟都敢下手!真是英雄出少年!本王真的小看你们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已经图穷匕首现。何洛会严肃地直视济尔哈朗:“你今天的这番话我都记下了,你应该明白这件事对摄政王意味着什么!不管你想怎么置身事外,如今都恐怕是不行了。郑亲王您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济尔哈朗冷汗连连,何洛会是明白警告他,今天他对魏小宝的猜疑已经等同告密,暗示多铎的死与顺治和魏小宝有关,而他何洛会便是证人!如今已经容不得他反水,只有死心塌地整掉顺治。 毕竟刺杀多铎,是多尔衮最后的心理防线,他根本容不下这样的事和人!
济尔哈朗被何洛会攥住把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只好低眉顺眼道:“老夫一切悉听皇父摄政王的吩咐。”
目送济尔哈朗的小轿远去,何洛会鄙视地朝地上唾了口唾沫:“呸!胆小鬼,墙头草!”
他返身进院,见多尔衮瘫在躺椅里,两眼闪烁着泪花。看到何洛会进来,多尔衮不好意思地抹着眼睛,语带哽咽地道:“让你见笑了,我是心疼我三弟啊,就这样活活被人算计掉了性命!”
何洛会紧紧捏住拳头:“放心吧王爷,豫亲王不会白死的!”
多尔衮霍然站起,大声道:“你说的对!多铎不会白死的,是时候让福临那小子看看本王的厉害!”
他猛然一脚踹倒躺椅,抽出何洛会的佩剑,对着躺椅一阵狂劈乱刺。躺椅仿佛成了福临和魏小宝的化身,在多尔衮的猛力乱劈下变成了一堆堆细小的碎片。多尔衮还不解气,用靴子碾着碎片,神色近乎疯狂。
回到京城已近戌时,济尔哈朗一进王府便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连福晋来劝他进膳都被他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倒在椅子里,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住唉声叹气,心底悔之又悔。没事去探什么多尔衮的口风!如今可好,把柄被多尔衮和何洛会牢牢攥住,他们二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杀一个魏小宝事小,可那等于在顺治心坎上捅一刀,何洛会又摆明了说会证明这事是自己告密。现在夹在顺治和多尔衮中间他里外不是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书房里没点灯,济尔哈朗独自坐在黑暗中,灵光幽幽的,忽然眼前闪过父亲的面容,一脸哀愁地看着自己;接着死去的大哥二哥和三哥的脸都一一从黑暗中浮现。
最无情是帝王家。
父亲舒尔哈齐本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亲弟弟,作战勇猛无敌,是太祖的左膀右臂,号称“达尔罕巴图鲁”,可是当权利欲望大过亲情时,什么亲兄弟不过是幌子罢了。太祖皇帝、自己的亲伯父努尔哈赤设计杀了父亲,连大哥三哥都没能幸免,只有二哥阿敏一向跟先帝皇太极交好,在他极力求情下免于一死。可是最终还是在第二轮跟皇太极争权夺利中落败,被皇太极幽禁,十年后幽死。只有自己,忍辱偷生,一步不敢行差踏错,生怕重蹈父亲和三位哥哥的覆辙,这么多年在权利交替中努力找到平衡点,如履薄冰一点点走到今天,可是眼门前也将面临选择——现在是第三轮权利交替的争夺。到底该怎么办?
济尔哈朗自问自己不是有野心的人,只想保住父亲舒尔哈齐这一支的血脉和荣耀,本来一切都勉强能算顺利,苦心孤诣小心翼翼,可是现在只怕不是借口“养脖就能胡混过去的,面前这道关口将是舒尔哈齐这一脉的分水岭,家族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押宝押对,将来仍然富贵荣耀,如果押不对,只怕下场会比父亲和几位哥哥还惨。
到底该怎么办?济尔哈朗长长叹了口气,多尔衮那方现在不能得罪,可是福临,他也深知这位小皇帝如今今非昔比,越来越有人脉威望,鹿死谁手实在难以判断,再说还有大玉儿在福临背后撑腰。这是一个重大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