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长矛唰的带出一溜寒光,顿时张于九表情凝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呆呆低头瞪着穿透自己胸臆的长矛。
瘌痢头狞笑道:“送你上路!”右臂抡圆,丈八长矛挑着张于九远远飞了出去。张于九的尸身如同布袋般重重砸在地上。所有驰回的麾下顿时吓得呆了0小魏青”竟然临阵杀了自己手下游击将军!
“不准给他收尸!这就是不听本将号令的结果!”瘌痢头一拍坐骑,纵马朝大营驰去。身后骑兵们发了阵呆,这才慌忙跟上他,真的没人敢去收拾张于九的尸体。他的马失去主人,原地刨了会蹄子,急忙跟上同伴们,空鞍上两枚人头洒下一路血滴……
北路军大帅恭亲王满达海接到报告,顿时有些踌躇。魏青是他手下第一得力爱将,这次出征功不可没;可如今他却杀了自己手下游击将军,小报告打到他这里的时候,他也不禁摸了打结的眉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自己大帐中头疼地踱来踱去,瘌痢头一撩帘子大步走进来,跪地双手抱拳道:“属下有罪,请大帅责罚!”说着摘下头盔,开始解甲。
满达海一愣:“你这是干什么?”
瘌痢头昂首道:“属下擅杀游击将军张于九,无论大帅怎么处罚,魏青毫无怨言!”说着深深伏地。
满达海很是犹豫。张于九和魏青一样,都是他的包衣,论起忠勇,他知道张于九远远不及魏青,何况事出有因,张于九不听魏青号令确实有错,但因此丧了性命就太严重了。想来想去,他是怎么都不舍得处罚魏青,毕竟如今是用人之际,手下只有魏青这位名气越来越响的名将,别的不过是一些小喽啰。可是如果丝毫没有处罚,也显得他这位主子太偏心。
半晌他皱着眉头推心置腹道:“你啊,宅心太过仁厚,不过是杀几个叛民,杀了就杀了,你干嘛为了这个要杀麾下自己人!唉,这不是让我为难么?”
瘌痢头振振有辞:“属下本来是想带回那些百姓,问问看为什么叛军忽然让他们出城,说不定其中有什么军机。张于九不听我号令,我以军法论处,自认为没什么不当。但是事出莽撞,这是我的不对。还请大帅责罚。”
满达海听瘌痢头这样一说,觉得很有道理,更是起了爱才之心。这位自己赐名的魏青,从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来实在有勇有谋,确实没必要为了那个蠢才而灭了他对自己的忠心。他眼珠子转转,威严地喝道:“来人!”
帐外涌进几名亲兵。满达海命令道:“替张于九收尸,好好收殓,以阵亡军功相议。如今用人之际,许魏青戴罪立功,待班师凯旋后再议此事。”
瘌痢头知道,这已是最轻的处罚,其实等于就是没处罚,顶多这场仗结束以后论军功升级没他的份。他也不在乎这个。
他的麾下、那些偏将游击们一听满达海这样处置瘌痢头,都明白他在满达海心里的分量,哪里还敢多嘴多舌,个个从此闭紧嘴巴严格遵守瘌痢头的号令。瘌痢头带的这支骑兵反而成为清军军纪最好的一支队伍。但是瘌痢头自己却很是不开心,眼前总闪过那位抱着婴儿惨然流泪的母亲临死前绝望的面容。
天渐渐黑了,瘌痢头独坐在自己军帐内,心底说不出的滋味。没人敢来打扰他。现在消息都传开了,他已是清军中威名赫赫的人物,人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敬畏。可是他自己却很茫然,他不认为杀张于九有什么不对,可是战争带给平民百姓的伤痛却深深烙在他心底。
忽然,帐帘掀开,瘌痢头猛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小鱼!他怎么来了?
白小鱼一身兵部递送公文驿卒打扮,背上还系着长条形的油布包裹,看到瘌痢头,他冷着脸一幅公事公办的腔调,跪地抱拳道:“兵部公文,请魏将军签收。”
瘌痢头一看便知事有蹊跷,果然跪地下的白小鱼朝他眨了眨眼睛,伸手解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份正儿八经的盖着兵部关防火漆印戳的信函,双手递给瘌痢头。
瘌痢头一边接过,一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原来几位亲兵正守在军帐门口。这几位亲兵都是满达海指给他的人,的确不能当着他们公然说事。瘌痢头心里有数,大声道:“请起!大概渴了吧,来人!倒茶!”
当着倒茶的亲兵们的面,瘌痢头拆开公文。牛皮纸封里厚厚一叠,光看边角,便知是一大叠大清官银龙头大票。这么厚一叠,随便估摸也有几十万两。瘌痢头不由莫名其妙,小宝哥唱的哪出?莫非知道我在前线因为不肯纵容属下抢掠民间,怕我得罪人,所以特地差白小鱼送银子给我?当着亲兵们的面他不好问,再看银票里面夹着张纸。打开一读顿时了然。他对白小鱼道:“这位公爷请回,公文我收下了,自会禀明恭亲王爷照章办理。”
白小鱼也不多说,依旧拱手道:“请给回执,小的好回兵部交差。”
瘌痢头执笔胡乱写了几个字,递给白小鱼。白小鱼临走时朝蜡烛指了指,瘌痢头点头会意。他走后瘌痢头将那张纸在蜡烛上烧了。信封里还有一封伪造书信,胡乱说些粮草之事,显然是让瘌痢头对满达海好交差。行事如此周密,瘌痢头很是放心。
他吹熄蜡烛躺在牛皮席子上毫无睡意。小宝所说的事非同小可,必须周密万全,只要有一点闪失大家都会万劫不复。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结束大同战事,回京部署。当然,那些银票首先要派上用常他开始算计,哪些人靠的住,哪些人可以用银子买通,还有哪些人是绝对不能吐露半个字的……
这么多日子读书习武,瘌痢头早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少年,满达海对他有勇有谋四字评论绝对没错。但满达海少说一点,瘌痢头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此时,瘌痢头想到满达海这位名义上的主子,心底也产生了某种想法。这位满达海,对自己确实很不错,只要他不是真的对多尔衮一心一意,也许,只要砝码够重,在关键的时刻他说不定可以助小宝和顺治一臂之力。瘌痢头开始盘算方法。他发现一点,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
第二天轮到尼堪和博洛的南部联军巡逻示威。尼堪的大营驻扎在大同南面,距离北面的满达海大营隔着大同城有三十里地。骑兵不过一刻钟便可驰到满达海大营。因此两座大营之间的联络通信并没什么不方便。
满达海升帐之后,手下一众都统、参将各就各位。瘌痢头因是汉人,虽被抬入满达海的镶蓝旗籍,但满达海依旧按汉军营建制,命他带领绿营军一营骑兵、领参将衔。在满达海麾下,这不是重要职位,但瘌痢头本人勇猛无敌,这次出征立下许多功劳,无形之中他的地位越来越高,站的位置反而最靠近满达海。
满达海见瘌痢头眼眶微微发暗,还以为他是因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想到这次凯旋之后瘌痢头的军功将会抵消,他的心里不禁有些歉然,对瘌痢头温言道:“魏青,昨天的事你难道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