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打开牢门,把一支火把斜插在栅栏外的泥地上便远远走开。
他缓缓走进牢房,身上的斗篷纹丝不动——他走路的时候就像鬼影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声响。站了很久,觉得对董小宛的惊恐神色已经欣赏够了,他才开始说话:“上回我告诉你的都记住了么?”语气勉强能算和气,还带着一丝得意,可是他的声音却像毒蛇开口说话似的,有种奇怪的嘶鸣和残忍腔调。
董小宛全身发冷,赶忙点头。其实上回她已经吓坏了,他说的话大半没记住,只记得仿佛在说让她当密探,永远不许背叛云云。
黑衣人却很满意董小宛的态度,跨上前一步,得意地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子,记住,永远不能背叛我。不然,我会让你的下场比里面那些人还惨一万倍。”他从斗篷底下伸出两根手指朝大牢深处指了指。
董小宛拼命点头,恐惧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人”,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流下面颊。
黑衣人静静站着不动。半晌董小宛眼前一花,竟然发现他已经来到自己面前。一根冰冷的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般慢慢爬上她的脸。
这根手指在董小宛细腻白皙的脸上游走,她动也不敢动,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黑衣人极为可怕,身上带着杀过许多人的浓重血腥气。忽然,黑衣人嘿嘿一笑,伸手撩下自己斗篷上的帽子。刹那间董小宛觉得自己看到了恶鬼。
这张脸离她的脸只有不到半尺,可怕至极,董小宛感觉气都喘不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五官,全是通红的烂肉,鼻孔的部位是两个蜿蜒的小黑洞,没有嘴唇,露出通红的牙床和黄黄的稀疏烂牙。头上光秃秃的都是疤。整个头脸上没有一块正常的平坦皮肤。
董小宛哀鸣一声,朝后一倒吓晕了。
蛇卫极其满意董小宛的表现。他嘿嘿一笑,嘴唇的部位在蠕动,探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绿豆大的药丸,捏开董小宛嘴巴就往里丢。
董小宛迷糊中知道自己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腥得她直泛恶心,已是醒了。可是她却不敢睁眼,只要想到那张比毒蛇还可怕的脸离自己这么近,喷出的恶臭气息清楚闻到,她死也不敢睁开眼睛。
“别装了,吞下去!这是我为你特制的毒药,只要你敢背叛我,背叛大明,哼!保证让你生不如死。一年服一次解药,你就跟没事人一样,可是只要一次没服,你的肠胃里面就会开始痒,痒到钻心,痒到你恨不得把自己的肠子掏出来一根根自己嚼烂吞下去。你的五脏六腑会开始慢慢溃烂,烂到外面,最后连你的肌肤一起化为脓水。死的过程很慢,保证你会有时间慢慢享受。一直到死你都会后悔你的背叛!”冰冷可怕的嘶鸣语调一句句把这些话说出来。
董小宛闭着眼睛认命地吞下了毒药,泪水流个不停。她决定只要有机会马上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蛇卫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忽然嘶嘶笑道:“你知道你的父母还健在吗?”
董小宛大惊失色,爹娘!她忽然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身大喊道:“你想做什么?”
“嘶嘶,这不是对待师父的方式。”蛇卫冷酷地喝道:“跪下!不要忘记你的父母在我手里。”
董小宛泪眼模糊,恍惚又看到大片的芦苇荡和荷花,父母和弟妹们亲切的脸。她屈服了,慢慢跪倒在地,无力地垂下头。
“很好。我要让你记住,你的身子你的人现在都是我的,是我蛇卫的,是我们大明的。如果你敢有异心,敢背叛,不但你自己毒发生不如死,你的父母家人包括你所有的邻居亲朋,我都会把他们抓到这里,让他们把所有刑具一样样尝过去,哪怕几岁的小童也一样。只要你乖乖听我的,他们会活得很好,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顶多以为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死了。”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董小宛听到这里已经心如死灰,她知道自己完了,从此不得不受这人的控制。
“先呆在这里好好看看那些反叛我们的人的下场,到时候我会通知你。”蛇卫满意地重新把帽子撩到头上,遮住可怕的脸,嘶嘶笑着离开了。
魏忠贤在自己书房里走来走去,心里隐隐不安。
据霜寒叶禀报,魏小宝忽然失踪,大批东厂番子明里暗里到处搜索,却怎么都找不见他的人影。而且据可靠消息,他并没有返回北清;现在肯定藏在什么地方,嘲笑东厂的办事能力。
魏忠贤对这个少年说不清是什么感想。明明讨厌得要命,可不知为什么,心底却隐隐有些亲切和欣赏。魏小宝让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进宫之前的他是个市井无赖,跟魏小宝一样,人憎狗嫌,为了一两银子可以把自己的头砸得鲜血长流诬赖人家;可以跟光棍们打赌当众脱下自己的裤子。人人都嘲笑他是无赖,可是他知道自己有过人的勇气;甚至会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富贵,毅然割了自己的命根子进宫赌一把。
他赌赢了,现在是人人拍马、大明的小孩一听“九千岁”名号就会吓得连哭都不敢哭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他的心空荡荡的,更深夜静一个人的时候,他有时竟然会怀念以前的市井无赖时光,至少那时他还算是个人吧?现在到底是不是人,这点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了……
一阵风忽然从魏忠贤面前拂过,他马上打断自己的茫然思绪,回复冷酷苛刻的“九千岁”面目。端坐到书房正中央那张大紫檀木榻上,他看也不看书房那个黑暗角落,问道:“办妥了?”
蛇卫在暗影里答道:“是的,主人请放心。那个粉头肯定会乖乖听我的话。”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到魏小宝的下落?”
“回主人,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不是找人。”蛇卫的嘶鸣带着冷傲。
魏忠贤沉默了。蛇卫在答应跟他之时确实说过,第一职责是保护他;第二就要看他的兴趣了。他不能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对于这条蛇,魏忠贤非常看重,很清楚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半晌他才道:“要是那天魏小宝喝了那碗茶就好了。这少年人小鬼大,竟然知道我们在那里边放了冷香丸,一口都没喝,实在太浪费了。”
“嗯。冷香丸炼制不易,再凑齐八十九种配料起码又要十年。上回浪费了一颗,现在最后一颗已经给了董小宛,恐怕那小子再也没机会尝到。”
“你确定董小宛没有起疑心?”
“那粉头已经吓破胆子,绝对没有起疑心。哼,我告诉她一年必须服下一颗解药,不然就会肠穿肚烂而死;而且还告诉她的家人都在我们掌握之中。谅她不敢反抗,乖乖地为我们办事。”
魏忠贤长叹一声:“可惜了啊!冷香丸其实根本没有解药,服下后三年内必死无疑。不然她可以一直为我们办事,那样可以省了我们多少事!”
“三年也可以做许多事情了。”
魏忠贤默然,蛇卫也不再说话。书房又陷入黑暗和沉静之中。
月黑风高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