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呼唤着,但事实上心里并没抱多大希望。
薛雨烟已经昏迷了四天,每天都有类似的情况,可怎么招呼都不醒。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他没喊几声,薛雨烟突然睁开了眼。
不,准确点说,应该是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老大夫。
老大夫一惊,赶忙松开了她的手,退后了一步:“薛警官你别误会,我是……”
不等他说完,薛雨烟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其他人,触及杨树林和刘山宗时,眼中还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但紧接着,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松懈下来,头一偏,又昏了过去。
老大夫这才醒悟过来,赶忙招呼手下的女大夫帮忙诊察。
然而一番忙碌却都是白搭,终究没能让薛雨烟再睁开眼,只得仔细的替她换了药。
头颈部的膏药一揭下来,下边掩盖的疮口足以让任何人头皮发麻。
那疮口就像一个吸附在她脸上的八爪鱼,又像个鸟巢,整体虽然只有鸡蛋大,但条条爪子分明,上边还拱起了一片片乳白色的小包,活似鸟蛋,有些小包已经裂开,往外淌着脓水,脖子上的两个尤其严重,已经布满了血丝,好似随时都会爆开一样。
浓烈的药味都盖不住脓疮的恶臭,熏得换药的女大夫,套了两层口罩还忍不住直皱眉。
而杨树林从始至终,都眯着眼没说一句话,神色出奇的阴沉。
眼见大夫已经换完了药,薛雨烟还是昏迷不醒。
杨树林和刘山宗自然也没了再留下的理由,只得与大夫一起出了病房。
出了大楼,刘山宗神情阴郁的问杨树林:“怎么样,你看出什么情况没?”
不等杨树林回答,刘山宗就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像她这样的情况,我之前没遇到过。”
杨树林微感意外,刘山宗给他的感觉就像一本鬼怪百科全书,似乎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想不到缠上薛雨烟的东西,竟然连他都认不出来。
“你当初不是说,她命犯桃花,脖子上的吻痕像是鬼烙印吗?要是我没记错,色魔和馋涎灵都会留下鬼烙印。”
刘山宗回头看向薛雨烟病房的窗户:“何止这两种,能留下鬼烙印的邪祟无数,但敢打警察主意,被撞破了,还敢冲阴阳先生冷笑的,恐怕不会很多。快点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杨树林的表情更凝重了许多,缓缓开口道:“我看到的,是一张死人的脸。”
杨树林说的是实话,虽然刚才薛雨烟不光发出了呻吟,还睁开了眼,但在他的鬼眼之下,薛雨烟从始至终就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青色的脸,紫黑的嘴唇,空洞得让人心悸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之与活人联系到一起。
刘山宗闻言,猛然回头看向他:“你是说,她已经死了?”
杨树林无奈的点了点头:“这回咱们怕是来晚了,她应该已经死了,睁眼的那个不是她。”
刘山宗沉吟片刻,微微摇了摇头:“不对,如果她已经死了,那些脓疮应该完全腐烂,眼下这种情形,应该是离魂症,她的魂魄已经不在躯壳里了。”
杨树林毕竟经验不足,闻言没有再开口打断他,让他安静的琢磨对策。
转眼刘山宗就理清了思路,转头朝医院大楼后边走:“是与不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印证,咱们给她招魂!”
杨树林刚抬起的脚不由一顿:“啥,你不要命了!在这里招魂,招来的可未必是她!”
刘山宗显然决心已定:“放心,我刚才留意到了她床头的病历卡,已经算出了她的生辰八字,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会犯什么大错。”
说着,他回头冲杨树林一笑:“再说,就算我又大意了,不是还有你提醒我吗?”
杨树林默然无语,刘山宗大咧咧的性子他早就摸得透透的了,还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虽然这事儿看起来实在太冒险了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要能把薛雨烟的魂魄招来,自然就能弄清她是怎么撞的鬼,以及那恶鬼的来路,到时候再对症下药,不管是救人还是诛鬼,就都容易得多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撇了撇嘴,快步跟了上去。
无论是他还是刘山宗都没发现,不知何时起,两人间的角色正悄悄的发生着变化。
最开始,任何事都仰仗刘山宗解决,他只是个拖累。而现在,刘山宗做事竟已经开始倚赖他的帮助了。自然,这与他得到了一双鬼眼有直接关系,但不可否认,此时的杨树林已经不是十几天前那个懵懂无知,遇到邪祟只能束手待毙的普通人了。
两人一先一后摸到了医院的后花园,说是后花园,实际上就只有两个长方形的水泥花坛,其他就是一片阴冷空旷的荒地,边上还堆了不少垃圾,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此时百花凋敝,荒地上枯草丛生,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打理过了。
整个后花园大部分都被大楼的黑影笼罩,二人趟着枯草选了一块不易被人察觉的僻静角落,刘山宗大致清理了一下地上的枯草,随即就开始刻画聚阴咒。
同时他也不忘揶揄杨树林:“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还自作聪明,想把摇篮咒画到黄纸上用,真是有你的啊!我告诉你,就算当时老刑头没发出声响惊动厉鬼,就凭你那一纸咒纹,厉鬼即便是睡死了,也非得被你给烧醒了不可!”
他一提这事儿,杨树林脸上不由有点发烧:“为毛不行?捉鬼的道士不都是那么整么?”
刘山宗呲笑:“你看录像看多了吧?港台电影害死人啊!我告诉你,黄草纸是沟通阴阳的一种媒介,最容易吸引阴魂的注意,你没见给死人烧的纸钱都是黄草纸做的么?”
不等杨树林插嘴,他就继续笑道:“再说了,要是真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前辈们早就那么做了,还用你耍小聪明?我郑重提醒你一次,咒纹承载的是天地山川的灵气,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黄草纸能负荷得了的,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
杨树林被他噎得没了词儿,其实他想说,佟赢娇就用黄草纸画符来着,可转念一想,佟赢娇那符咒的效力似乎也不怎么地,这话便没法再出口了。
两人低声说话的工夫,聚阴咒已经渐渐成形。
只不过这一次,刘山宗在聚阴咒的中央刻上了薛雨烟的生辰八字,又取了一点朱砂,撒在上面,然后将一根钉尸针稳稳的插在八字中间,这才抖了抖手站了起来。
关于招魂的方法杨树林也在小本子上看到过,聚阴咒在这里起的是引灵之效,而朱砂涂染的生辰八字则像是黑夜里的指路明灯,只要事主的魂魄仍在附近,就很容易被这种亲切熟悉的光芒吸引过来。
人的魂魄一旦脱离了躯体的束缚,大多离散,各自游荡,除了本能之外通常不会有太强烈的自我意识,将它们招来还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凝聚魂魄,让他恢复意识。
这一步就很考验施术者的道行了,魂魄归来,如果不主动归位,那施术者就必须以极快的手法引灵入体,否则轻者魂魄受惊远遁,再也无法凝聚,重者魂魄缺失消散,事主会诈尸而起,扑咬生人。
至于此处的钉尸针,起的是维稳的效果,让魂魄暂时附在上边,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其实最好的载体是事主的身体,可他们眼下肯定没法儿将薛雨烟弄到这儿来。
因为有了之前的教训,刘山宗如今再起聚阴咒,都会先设法将香烟稳固住。
这次他就先拿军刺挖了三个小坑,逐一把烟点着,然后把大半截烟屁股都埋了进去。
烟头那暗红的火光在夜风中微微闪动,青烟随风而散,但眨眼之间,后花园中的温度就一降再降,风中还隐隐传来了阴魂的呜咽,荒草被刮得哗哗作响,气氛让人心悸。
杨树林屏气宁息的站在一边,紧张的环顾四周,眼下就是招魂最危险的一步了。
万一聚阴咒引来了厉鬼凶灵,功败垂成那都是小事!
施术者此时必须全神贯注的盯着生辰八字以便随时凝聚魂魄,这其间如果有厉鬼靠近,施术者几乎是毫不设防的,弄不好招魂不成,施术者反而会搭进去。
按常理,在医院这种阴气极重的地方施展招魂术,简直就是作死。
但这次一来有杨树林在旁守护,能清楚的察觉到有没有孤魂野鬼靠近,又有白小薇这个食阴鬼在暗里坐镇,行险一搏倒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杨树林刚才就已经唤醒了白小薇,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现身的,否则别说魂魄,就算是厉鬼也得给她吓得有多远跑多远。
正如杨树林之前所观察到的一样,医院里出奇的没有发现任何怨魂恶鬼。
直到香烟燃了三分之一,杨树林和刘山宗都被冻得直打寒颤的时候,杨树林突然看到,大楼的一扇黑乎乎的窗子中飘出了两团青色的荧光,看上去像是萤火虫,飞的很是轻盈,缓缓朝他们这边飞了过来。
“来了,你左边,留神!”
即便杨树林不提醒,刘山宗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两团青光,紧张的摊开巴掌,闭住了呼吸,任由那青光绕着圈飘过他的肩膀。
青光似乎有些迟疑,绕着聚阴咒飞舞,就是不敢飞进去。
这么一来,杨树林和刘山宗都憋得面红耳赤,此时他们不能呼吸,否则阳气会惊走魂魄,但如果冒险出手引灵,又怕适得其反,功败垂成。
就在他们几乎闭不住气,刘山宗已经悄悄抬起了手的当口,那两团青光终于落在了钉尸针上,银针一闪,表面散发出了一丝幽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