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吗?死了吗?”清灵的声音,听来有些过度的兴奋。
“没有。”回答的声音,听来十分低沉,像沙石摩擦般粗嘎。
“喔……可惜。”先前的女音万分遗憾,像是泄了气。
粗嘎的男音停顿了一下,解释着,“我说过她不是。”
“哼。”那姑娘轻嗤了一声,显是不信,道:“我明明听见你唤她炎儿!”
“我看错了。”男人无半点不耐,只稳重的道:“她长得很像。”
“呔,这样你也会看错?我看你瞧谁都长得像她!”姑娘忿忿不平的咕哝着,“反正你们每个男人都爱她!”
男人没再回话,只传来低哑的轻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再笑我不理你了”
离去的脚步声才响起没几步就停了,继之而来的,是那男人的低语:“别闹了,我知道你不是真想她死,要真是如此,你就不会救她了。”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是炎儿。把你的手从我腰上拿开!”
“她不是。”男人叹了口气,听起来有些故意,“我不知道你心肠那么坏。”
“你可恶!”一阵气恶的拍打声传来,伴随着的,是姑娘娇滴滴的咒骂,“反正我就是坏心肠!那你还抱着我干嘛?放手阿放开我!既然你嫌我坏,那你去抱她啊,去--”
她话音突兀地一断,半晌后,男人的声音才又响起,“我们出去。”
“啊?”姑娘娇喘着,听来茫然。
“没,你好香。”男人又笑了起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沙哑的笑声也随之消逝……
咚--水珠入泉,激起一圈涟漪。
涟漪向外扩散,到了岩壁边,又反弹回去。
向外的涟漪和向内的涟漪圈圈交迭着,渐缓,直至水面平复。
另一滴水珠落下,激起另一圈涟漪。
她缓缓顺势向上看,发现水珠是从一乳白的垂石上汇聚滴落的,而那之后,是一整片光滑的岩壁。
不!
当她发现自己正身处岩洞里,她立刻惊慌的想爬起来、想出去,可她一动,身上几乎牵动到的肌肉都发出剧烈疼痛的抗议,她甚至无法撑起自己,几次尝试的结果只是让她从光滑平坦的岩石上跌到较低的平地。
该死,她的腿大概断了!
不是大概,它一定是断了,因为有人在她腿旁绑了根固定的树干。
“你在干嘛?”娇嫩的语音突地传来,带着好奇。
小宛一脸死白的按着疼痛的大腿,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来,只看见一名模样天真可爱的姑娘,手里拿着两颗果子,眨巴着大眼,一脸好奇的瞪着她看。
她以为她听到的对话是梦,可眼前的姑娘可一丁点也不像假的。
小宛呆看着地,这才冷静下来,并且注意到这里并非是密闭的岩洞。这地方很亮,不远处的洞口透着天光,她甚至能看见洞外的花草。
一察觉这里并不密闭,她就放松了下来。
“这……”她的声音虚弱得让她自己吓了一跳,她又试了一遍:“这是哪?”
那姑娘耸了耸肩,道:“南方的某处吧,我也不大清楚。”
“我……怎么会在这?”她一开口就觉得胸口很痛,却还是逼自己问完。
“喔,那个碍…”姑娘挑起眉,突然蹲了下来,一脸正经的问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不知道为什么,小宛突然觉得自己知道她要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
小宛看着那一脸认真的大眼姑娘,微微牵动了下嘴角,“白小宛。”
“唉呀,真的吗?”那双乌黑大眼一亮,跟着她脸上绽出一抹甜美可爱的微笑,她莫名热切的凑了过来,两颗果子往膝上一放,双手握住她的手猛摇,笑咪咪的道:“你好、你好,我叫金灵儿,你可以叫我灵儿。”
“你--咳咳咳咳--”手被她一抓,小宛痛得脸色发白,可才开口就是一阵猛咳。
“糟糕!抱歉,我忘了你伤还没好。”灵儿轻呼一声,松了手,不好意思的猛道歉,“你还好吧?对不起呀,我下回会注意的。来,我扶你躺回去。”
小宛没有拒绝灵儿的帮助,虽然光是要她站起来,简直就是让她去掉半条命。等到灵儿好不容易将她扶回床上,她已满身大汗,只差一点就会休克昏迷过去。
“谢谢……”她吃力的说。
“小意思、小意思,别客气。”灵儿挥挥手,笑着说。
她试着微笑,可一阵剧痛传来,她只能汗涔涔的倒回岩上,眼前逐渐变成一片白茫。
“我……”
“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灵儿保证似的说。
那姑娘的声音在洞里回响着,听来像在远处一般。她似乎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些什么,可小宛没听清楚,然后,她完全昏了过去。
昏迷前,她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丝遗憾的念头。
原来……没死……
阳光迤逦进洞内,鸟儿在枝头轻啼。
世间看来平和依然,直到一阵压抑的闷哼断断续续的传进灵儿耳中。
她翻了个身,试着以衣袖遮住耳继续睡觉,不过那短促的声音仍持续着。
可恶,又是哪只不知死活的虫子?!
忿忿张开眼,灵儿再受不了的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打算解决那该死的小虫,却发现那声音是那姑娘发出来的。而且她一脸死白、额冒冷汗,不仅皱着眉、咬着牙,连两只手都紧握成拳,还不时会抽动着。
该死了,她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灵儿瞪大了眼,连忙爬了起来,冲到她旁边才发现她是在作恶梦。
“喂,你醒醒--”灵儿伸手想摇醒她,却又紧急缩回手。
好险、好险,这姑娘全身上下都是在河里被石头擦破的伤口,差点又一不小心弄痛她了。
可是不用摇的,要怎么弄醒她啊?
灵儿烦恼的皱眉,两只手在空中乱挥,也不知该往这姑娘身上哪边放,只好用一张嘴喋喋不休的直念:“嘿,醒醒、醒醒,白什么的?糟糕,叫白色的什么去了,好像和事物有关?小杯?小筷?小碟?啊啊对了,想起来了,是白色的小碗!对了,白色的小碗,醒一醒啊!喂,小碗,哟呼,你醒一醒--”
小宛一睁眼,就看见灵儿,和在她眼前挥动的小手。
“你在作恶梦。”见她醒了,灵儿松了口气。
小宛闻言,才惊觉自己在发抖,而那颤抖却引发了全身的疼痛。
“真是,你刚那样子可把我给吓坏了。来,喝口水,定定神。”灵儿拿着绿叶折成的勺子盛了些泉水给她喝。
清凉的泉水滋润了喉,可才喝两口,她又咳了起来。
灵儿拍顺着她的背。
小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却发现有人挡住了光,一抬眼,便瞧见灵儿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
她僵住,因为她认得他。
他是妖。
小宛反射性的伸手抽刀防身,腰间却空无一物,她才想起自己没带到刀。
对方一动不动,只挑起一眉,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发现光被挡住,灵儿回头,一见到他就皱起了眉,“拜托,你别老是无声无息的冒出来好不好?”
他当没听见,只将手中的药草递给灵儿,道:“把这磨碎,敷在她伤口上。”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小宛注意到他这回走路有了声音,她直到他出了洞才放松了下来。
“可恶,迟早给吓出病来。”一旁灵儿唠唠叨叨地抱怨不休,不过仍是听话的将他交代的药草磨碎,敷在小宛身上各处的伤口上。
那药草带来一阵冰凉,减缓了伤口红肿热烫的疼痛。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在灵儿将药草敷到她背上时,再问一遍上回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我前两天经过前面的林子,谁知走着走着,林子中间竟然有个大洞,害我跌了下去。 本来姑娘我还以为小命休矣,结果没想到那洞的底下是条河,我一路被那水流冲啊,好不容易水流缓了些,我才刚要爬上岸,谁知冷不防就被从上游漂下来的你给撞到,一下子又跌回水里。我本来还以为你死了呢,后来看到你还在呼吸,才知道你还活着,于是我就一起把你拉上岸啦。”
原来,她被河水卷入了地下伏流……
看着天真可爱的灵儿,小宛有些怔忡。当她跳下了悬崖,她就没有打算活,谁知竟会阴错阳差的被这姑娘救了。
是她……命不该绝吗?
“不过那地下河道乱七八糟的,我差点就走不出来了,幸好后来玄明发现我掉到洞里,就下来找我了。”灵儿一脸兴奋比手画脚的形容道:“对了,那下头很大呢,到处都是那种白白的石头,有些像笋子一样,有些像倒插的山峰,有些和柱子一样,玄明说那是钟乳石,这儿到处都有。对了,这洞里的也是,不过,那下面的可漂亮多了,等你好一点儿了,我再带你去看!”
小宛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兴奋的讲述那些地下石洞,好像那是天下奇景一般,所以虽然那些洞她从小看到大,她还是没开口告诉这姑娘她对那不怎么感兴趣,只是保持沉默。
灵儿笑容满面的帮她重新穿上衣,再拿了些磨碎的药草敷在她手臂上,边道:“啧,你伤得可真重呢,玄明说你可能是不小心在上游落水,被水流冲到下游来,途中受到岩石的撞击才会这样。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脸--”
“脸?”小宛闻言一愣,反射性的伸手就要摸脸。
“糟糕。”发现自己不小心提到了那不该提的,灵儿愧疚地吐了吐舌,忙抓住她的手,一脸抱歉的阻止她,“别碰!现在还不能碰。”
“我的脸怎么了?”她深吸了口气,没有再尝试用手去碰。
“呃……其实也没有什么啦……”
“没有什么?”小宛可半点不信。
“呃……”灵儿大眼东溜西转,好半晌才有些不安的道:“是……是伤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啦……”
“一点点?”小宛万分怀疑这姑娘的说词。灵儿显然不善说话,她那张可爱的小脸,现在可不只不安而已,两只小手不自觉的绞着,短短几句话,她已经咬了好几次下唇了,显示了她有多么的紧张。
“呃……那个……你不用担心,玄明懂很多,他说你脸上的伤只要擦了他配的药膏,日子久了就会消的。”灵儿急切地点着头,保证似的说着:“我是说真的,那个会好的。”
“你要我相信那个脸上有伤的……”她本想说“妖”,却及时改口,“男人吗?”
“啥?”灵儿呆了呆,一时间不晓得她在说谁。
“他治得好别人,却治不好自己?”小宛不是故意要那么讥诮的,但那嘲讽却脱口而出。
“啊,喔,你是说玄明。”灵儿领悟过来,不由得摸着小脸,吐吐小舌,不好意思的道:“我老忘了他脸上有伤。”
忘了?这回换小宛呆住,那家伙脸上的伤那般明显,这姑娘却对黑蛟脸上的那些伤视而不见?
“不过啊,玄明说他脸上的伤是很多年以前被人下蛊毒所伤的,和你的伤不一样。虽然你是人,复原力没那么好,但因为你脸上的伤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伤到筋骨,擦了那药就会好的。”
“虽然我是人?”小宛瞪着她,“你的说法好像你不是。”
“啊?诶?我刚那么说吗?”灵儿干笑两声,“可能我说太快了。我是说,他的意思是说虽然你是女人。”
她忙着补充,却未发现小宛问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呃,你真的不用担心。你多休息,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回来。”灵儿僵笑着,说完便转身落跑,一出了洞口,她就直拍胸口。
呼,好险、好险!
玄明早交代了这儿的人对“非人”不怎么友善,虽然她觉得小宛人很好,不过俗语说得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不用担心?
几天后,当小宛恢复到能站起身走几步路时,她终于忍不住好奇,趁着没人在洞里时,走到了泉水边,借着映在水中的倒影看清了自己。
乍见自己的容貌时,她倒抽了口气,若非这洞里只有她一个,她会以为泉水映出来的脸不是她。
这叫一点点?
对着水镜,小宛颤抖着轻触自己这张惨不忍睹的脸。她知道或许有点严重,却未料到是这般……天,她看来像是被马车辗过似的。
她整张脸,从额头到下巴,整整黑青了一大块,上头还有数不清的擦伤,靠近右额的地方有着一道被利石划破的伤口,那伤横过她的额头,一直横到左眉眉尾处;她的右眼和下唇肿了起来,下巴有一处严重的挫伤,那伤看来像是整块皮都被磨掉了。
受不了的闭上眼,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想镇定下来,却止不住颤抖。
跟着,她听见自己逸出一声痛苦的哽咽。
“等浮肿和瘀血消退,看起来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她闻声睁眼,回首,只见到黑蛟。
“至于那些残留的疤,是可以治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眼中却没半点敌意。
小宛镇定心神,戒备的看着他,半晌,才哑声开口:“为什么救我?”
“你那天原本可以杀了我。”他定定的望着她,****:“为什么不动手?”
她沉默着,调开了视线,久久,才说:“不一样……你的眼神和那些噬血的妖魔不一样。”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的答案竟如此简单。
“是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玄明盘腿坐了下来,突然话题一转,“你身上的蛊是谁下的?”
他这问题问得小宛猝不及防,她整个人一震,脸色苍白的看着他。
“应龙?”他神色凝重的问。
“不是!”小宛激动的回答,替他辩解,“不是他,他没有,你搞错了。”
“那是谁?”
她垂首,僵直的环抱住自己。
“你说出来,或许能找到解蛊的办法。”
她持续沉默着,头垂得低低的。
言明也不催她,只是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