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
他记得这上好衣料柔滑的感觉,记得她穿着它们时,她的发、她的袖、她的裙随风扬起飘逸如仙。
也记得她穿着这衣料时,看来有多么欣喜,多么不像他的族人,又是多么的适合,多么的像那高高在上的轩辕族人。
丝,是轩辕族的不传之秘,他们用那衣料交换武器、食粮,然后攻打其他部族。
当他进营帐时,看见她重新穿上丝裙,一瞬间,他重新震慑于她的静谧甜美,随之而来的认知,却让他有种想毁了那件衣裙的冲动,只因它的存在提醒了她不是他的,她……不属于他!
不属于他!
一阵火光闪过,画面一变,战火冲天。
杂沓的人声纷扰,远处传来沙场街战声。
别去!
她拉住了他的手,挡在他身前,急切地用那新学的语言阻止劝说着。
为什么要战争呢?
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
这样交战真的能得到你们想要的吗?
她语气中隐含的责备教他涌起一股无明火,他没有答话,只是瞪着她。
再这样下去,你会后悔的!
这一句让他的火气更旺,一怒之下甩开了她的手,翻身上马离去。
猛然睁眼,眼睛刹那间无法适应昏暗的光线,但他却清楚知觉到怀中的人冷得像冰块。
心一惊,他抱着她坐起身来,吼道:“魍魉!”
“啥--啊--呃--哇--”在屋顶上睡得正熟的魍魉吓了一跳,整个人一路从屋顶滚到柴堆又跌到地上,之后才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跑进屋内。
“生火煮水!快!”他伸手探向她的颈脉,却几乎感觉不出她的脉搏。
她像布娃娃的模样,教他莫名惊慌。
他将手掌贴在她冰凉的心口,运功行气试图提升她的体温及脉动。
魍魉见状,知道情况紧急,忙冲出门去,没一会儿,暗夜里突然窜出数位样貌奇形怪状看似猴儿的动物,魍魉对着它们叽哩咕噜说了一串,那些怪猴儿随即一哄而散,没多久就从森林里抬了个装满水的大木桶进门。
“老大,水来了,是热的、热的。”魍魉指挥着怪猴儿,边道:“我要它们去取来温泉。”
大木桶被怪猴儿们放进了屋中央,那些怪猴儿一放下了木桶,便吱吱喳喳的围着魍魉。
他一听,没理会那大木桶,只开口问:“泉水在哪?”
“啊,对喔,我都忘了,直接去就好了嘛!”魍魉一拍脑袋,骂了自己一声蠢,忙道:“跟我来!”说完他便带头街出门。
男人将她用披风裹住,闪电般跟了上去。
黑夜中的森林阴暗无比,他跟着魍魉在林子里飞奔,没多久便看见前方黑林里缭绕着一片白烟,白烟是温泉造成的。
泉水从岩壁中涌出,形成一道小瀑布,然后在底下聚集成池。
他连衣服都没脱就直接抱着她走进温泉里。
但即使如此,她身子温度仍低,一股汹涌狂暴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他不会让她再陷入无止境的昏睡!他不会让她再进入那不生不死的状态!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老大!炎儿不见了!”才刚策马回营,远远就见魍魉跑了过来。
他整个人一震,尚在马背上就街动的俯身揪住魍魉的衣领,“你说什么?”
被揪得吊在半空的魍魉吓得脸色发白,慌张的道:“蘑蘑说她方才要叫炎儿吃饭,就发现她不见了!”
他闻言松开手,翻身下了马,冲进营帐里。
帐子里,一切如常。
矮桌上仍摆放着她的骨梳、铜镜,虎皮上仍散落着她的玉簪。
但,人不在。
他瞪视着空无一人的营帐,黑色的瞳眸收缩着。
一阵刀光迸裂,冷酷的语音在耳际响起。
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
金色的眼瞳,闪着冰冷的光芒。
刀剑再度交击,那男人砍伤了他的手臂,他随即还以颜色。
她不属于你,我会讨回我的女人!
当时他只觉得愤怒,他不相信她是对方派来的,不相信她所说的是假的,不相信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人不在。
她走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没有知会任何人,就这样走了!
左臂的伤口隐隐渗出血水。
她不属于你!
他瞪视着她留下的东西,愤怒的咆哮出声。
水气蒸腾。
热烫的泉,烫红了肌肤,她的脉搏依旧微弱。
她不属于你!
应龙的声音像诅咒般的再度在脑海里响起。
“不--”他愤怒低吼,在热烫的泉水里紧拥着她。
“你欠我的!”他在她耳畔咆哮威胁,“听到没有?这是你欠我的,不准再离开我!
你该死的不准再离开我!”
然后,不知是他的威胁奏效,抑或是温泉总算起了效用,总之,她的体温和脉动终于逐渐恢复了正常。
激动的心跳,随着她的状况稳定而和缓,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却依然无法放松下来。
泉水哗啦哗啦的从山壁中涌出,白茫茫的水气笼罩着四周,像雾。
只是雾是冷的,这水气却是温热的。
他就这样静静拥着她,在温泉里,在水气中。
一瞬间,世界像是被隔绝在外,那些记忆像是从未存在过,那些纷争像是从没发生过……她不是轩辕魃,不是炎儿,不是她。
他也不是蚩尤,不是霍去病,不是他。
在这儿的,只是一个男人拥着他的女人。
如果一切就这样简单……
痛苦的闭上了眼,他更加收紧了双臂。
※※※好冷。
为什么这么冷?她在黑暗中瑟缩抖着,如风中落叶。
依稀,彷佛在久远前,她也曾有相同感受。
好冷……好寂寞……
何时呢?轻蹙眉头,她咬着下唇。
黑暗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小盆的火。
她渴盼地朝着光源走去,周遭亮了起来,她发现自己身在一座营帐中。
帐中央是那盆火,火盆旁的虎皮上半跪着一名女子;女子背对着她,手持骨梳在梳头。
谁?
她好奇的想接近那女子,却无法靠近。
突然间,营帐外起了些许骚动,不一会儿,马蹄声响起,并停在帐外。
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阵期盼与激动。
她和那名女子同时转头,帐帘被人掀开时,她看见那女子奔跑过她身边,冲入来人怀中。
骨梳从手中掉落,衣裙飞扬空中。
下一瞬,她发现自己人在来人怀中,刹那间,她晓得女子就是自己。
她知晓她的孤独、知晓她的寂寞、知晓她对他的担忧,也晓得……她爱这个将她一个人抛下十数天的男人……她爱着这个男人!
这乍现的认知震慑着她。
他是她的敌人啊!她怎能爱他?
她颤抖着,无法置信脑中的念头,但十数天来的分离,教她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虽然他是如此的骄傲、蛮横,但是在那刻意表现出来的恶行下,他却也有着故意不让人察觉的细腻和温柔。
这十数天,她好怕他会受伤,好怕他会阵亡,好怕好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他……这恐怖的想法教她更加抱紧了他,怕是一松手,他又会失踪。
似乎是没料到这么热情的欢迎,他愣了好久,半晌后,才温柔的环抱住她。
可他的温柔,却教她好难过、好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竟是敌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必须打这场战争?
胸口好痛好痛,堆叠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她红了眼眶,却没有流泪。
一瞬间,她恨起自己和他的不同。
像是了解她的沮丧和担忧,他突然哼起奇怪的小调。
她愣了一下,心跳飞快。
她晓得这首小调,那是南方人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