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清心情烦躁。
本来他过继了昌斌有了小寒,接上了香火,这是件大事。他早早的给仨闺女写了信,约好下个礼拜天必须都回来,一家人团聚团聚。闺女们小的时候,他也用招养老女婿来安慰过自己,可真料不到仨闺女都是市里人的命,先后都吃上了商品粮,让自己打算落了空。
大闺女张昌芸靠上个煤炭中专,一毕业就被K滦矿务局要走了,那可是全国八大统配煤矿啊;二闺女张昌雯学习不好可命好,当兵和部队干部结了婚,现在那是二女婿是团长;三闺女张昌瑜学习从来都是拔尖的,考上了全国有名的津门N开大学,明年就毕业,商品粮铁饭碗那都是手拿把攥;这都是给自己争脸增光的孩子啊!
离得近的张昌芸先回来了,还有大女婿严建广,还有双胞胎外甥女都来了。赵如兰看着一对儿小洋人似得外孙女,收拾东忙活西,那笑的是合不拢嘴。张树清有些纳闷,这离定的日子还差快一个多礼拜呢,今儿也不是礼拜天,这两口怎么就回来了呢?看着他们给外孙女带的衣裳,这是打算在这儿多住几天啊。那他们不用上班?
“什么?”,听了大女婿一句话,张树清就毛了,“你辞职下海,铁饭碗不要啦!”
“我在那个厂里已经干了八年了,干的憋屈,我早就不想干了。现在国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起来,我就想上爸这儿自己开个木器厂。”。大女婿严建广在岳父的逼视下毫不退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国家花那么多钱培养你一个大学生,容易吗?你翅膀硬了就把国家安排的工作丢了,自己另干一摊事?”。当了多年大队长的张树清还是有思想觉悟的,但他更多的是担心是害怕!作为孟家坨有数的几个天天读报纸的人,还天天收音机不离手的张树清对外面的情况可是了解不少。你开木器厂得雇人吧?雇人那不就是地主资本家么,可咱们这是社会主义啊!不说那收音机里听到的,也不说那报纸上看到的,就说孟家坨原来那个孟祥宗,种了四十亩地,就雇了两个半人,结果运动的时候天天受批斗,一直受看管,没熬几年,受不了上吊死了。
“爸,我辞职厂里都批下来了。爸,你也知道我家里人地震都没了。我辞职上你老这儿办厂子,不也正好照顾你们么。”,严建广企图进一步说服岳父。
“照顾我?我用你外姓的照顾我,我有孙子,有老张家人照顾我!”张树清一听急了,“吃完饭,你们一家子赶紧给我回唐山去,找找人送点礼把工再给我接上。你们要还想再登我这个门口,就给我踏踏实实上班,别总寻思这歪八六不着调的!”
两个小外孙女被姥爷吓得缩在姥姥怀里一动不动,赵如兰心疼的搂着孩子说:“你快别嚷了,看把孩子吓得。就知道家里横,有话不会好好说!”
“爸,我也辞职了。”张昌芸坐到了丈夫身边,用手握住丈夫的手说。
看着一副和女婿共进退的女儿,张树清是真的不明白。他想起仨闺女还都小的时候,吃饭总喜欢用好看的碗,可那时候家里穷,碗不多,就有一个好看点的碗,仨孩子总抢着换碗,他和老伴因为这个没少打她们。因为老话说吃饭换碗将来会没有稳定的营生,一辈子土里刨食的他们两口子当然希望孩子们长大了能本本分分稳稳当当的挣钱。这年头还有比铁饭碗更稳当的吗?庄南头孟令喜家的老三为啥高中都复课三年呐,还不就是为了考上校捧上铁饭碗么。再说那么小时候还知道抢好看的碗,它咋儿长大了还分不出好歹了呢?把体体面面稳稳当当的铁饭碗给扔了,上家端这邋邋遢遢没着没落的泥饭碗,这不是傻么!
听女婿说他辞职了,赵如兰还没啥反应;可听闺女一说她也辞职了,赵如兰那也是急了。“芸,咋儿你也不干了呢,那你们一家子喝西北风活着!”
作为帝都林业大学森工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严建广,刚参加工作那也是心高气傲,打算学以致用做出一番事业。谁知道一进厂就被重用任命为工会主席、团支部书记,这是领导的重视和厚爱。刚开始他还是热情无限积极肯干,愣是在半死不活的工会做出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可越往后越是什么医疗费报不了销,两口子打架闹离婚,老工人去世参加个追悼会诸如此类的问题,开始整天的环绕着他。在厂子里被弄得头昏眼花,没办法谁让这就是他的工作呢!可就算是我的错,我工作没安排周到,春节没能给您这个军烈属贴上大红春联,您也不能大年初一在我家哭半天吧!厂子一说要分房,这下更了不得了,家里就没断过人,有来吵吵闹闹说不公平的,还有哭哭啼啼说困难的,更有那你要不答应条件就卷着行李打算在自己家住的。当跑断腿磨破嘴的严建广听厂党支部书记说,这个方案还得变动一下,区里那个谁谁谁打招呼让留两套房,厂里推不了,你看着再把分房方案调一调。理工男严建广是真的厌倦了,不再听什么威逼利诱,干干脆脆的辞了职。
冲动之下辞职回家的严建广,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辞职这事没和老婆商量过啊。张昌芸虽说是上过中专也参加工作的新时代职业女性,可是她的观念还是她妈那一套,事事以夫为先。老婆的一句“大不了咱们回家种地”,让严建广产生了鞭策他的动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回家种地,那自己还算个爷们儿么!
严建广拿起了刨子、凿子、锯等木工工具,开始在家里打家具卖家具。托现在结婚流行三十二条腿儿的福,三个月严建广挣了快一千好几。这还是因为他就一个人干,许多订单接不了的结果。夫妻俩被大团结给刺激了,心一横,张昌芸也办了刚实行的停薪留职,给严建广打下手、刷个油漆什么的,这样又是三个月两口子又是挣了两千好几。看着那些接不了的订单,甚至有人为了能早几天拿到家具都能给自家送东西,夫妻俩心再次一横,就打算回老家办木器厂。正好张树清的信也到了,让他们夫妻务必回家过节。夫妻俩把家里的东西该卖的卖该仍的仍,房子往外一租,就举家来到了孟家坨。
大女婿的一番诚恳的诉说,也没能让张树清点了头,只是说等一家人聚齐了一起再商量到底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