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克·吐温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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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半夜的时候,客人告辞了。将我们留在了新居。厨师埃伦进来问我们明天早上要买些什么菜——但是我们两个人谁都不知道牛排按桶卖还是按码卖。我们的愚昧无知一下便暴露了出来,而埃伦则充分地将爱尔兰人的那种高兴劲儿表现了出来。那个年轻的,很精神的爱尔兰人帕特里克·麦卡勒走进来问我们第二天的安排——这是我首次见到他。

听起来似乎一切都非常顺利、轻快,没有遇到任何不顺当的事,但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我求爱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力。有三四次求婚,都被她拒绝了。我在旅行演讲中四处流浪,不过我每隔一阵就会设法到埃尔迈拉来进行围攻。有一次,我从查利·兰登手中搞到一份邀请书,能在她们家里呆一周。这一周是愉快的一周,不过最终期满了。我没有办将邀请延期。我能够设计出的花样看起来根本骗不了人。甚至连我自己都欺骗不了。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骗不了时,要想骗人家是非常困难的。不过,运气终于到来了,而且来自于一个最为意料不到的地方。千百年来,总是有类似的情况,今天也是如此——天意从中插了一把。

我预备离开这里去纽约了。一辆双马敞篷马车停在了大门外,我的箱子已被装到了车上,车夫巴尼手握马鞭坐到了前座。那是晚上的八九点钟,天已经黑了。我在门廊上同他们一家人告别,查利同我走了出来,爬到了马车上。我们坐到了马车夫后边,靠近车尾的座位上。这个座位是临时替我们张罗的,扣得不是很结实。对于我来说,这可真是个好运气啊。对于这种情况,当时我们毫不知情。查利正抽烟。巴尼用马鞭子轻轻碰了马一下。马突然向前一跳。查利和我被从车子后边甩了出去。一片黑暗当中,他雪茄头上的那点红光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曲线,这我看得非常清楚。在一片朦胧当中,唯一能看清的也就是这个了。我的头顶刚巧碰到了石头上,开始我只是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不久便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对这一手进行过演习的人来说,那个昏迷简直太像了,那是一个圆石砌成的小沟,正在修理当中。我的脑袋碰到的是四块圆石连结成的凹槽。凹下去的地方被新砂填满,恰好成了个垫子。我的脑袋没有碰到其中的任何一块圆石。我没有受伤。甚至根本就没有碰到。一点事都没有。

查利摔得不轻,不过他只关心我,对于自己的伤势如何一点都不清楚。全家都涌了出来。最前面的是西奥多·克兰,他手中拿了装着白兰地的曲颈瓶。他将酒倒进我的嘴里,呛得我非常难受,但是我仍旧装成昏迷不醒,症状不见减轻的样子。这些我很拿手。听到被人在我身边倾诉怜悯的话,是特别愉快的。这是在我的一生中那五六次最幸福的时刻之一。期间没有发生什么能够干扰以及破坏这一时刻的事情——除了我没有受伤,很怕迟早会被发现,缩短我作客的时间之外。我的身子很重,需得巴尼、西奥多、兰登先生和查利共同用力,才能将我拖到屋里去。不过最终还是拖了进去。到了屋里,我认识到这就取得了胜利。我在屋里了,可以稳稳地在一定的时间里成为她家的负担——至少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这是老天的安排。

他们将我按到了客厅里的一张坐椅上,然后就去请了家庭医生。这位上了年纪的可怜虫,真不应该将他从床上拽起来,但是这是正经事啊,更何况当时我实在是太昏迷了,以致于无法阻拦。克兰太太——喔,她三天前来到了这家,头发花白了,还很漂亮,为人是一贯富有同情心的——她拿来一瓶类似于燃烧液体的东西,是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的。不过我心里清楚,我的伤处将会是对这个药物的嘲弄。她将药水倒到我的头上,还一边用手抚摩,这烈性的东西就沿着我的背脊骨向下淌,一英寸、一英寸地往下滴,叫人感觉就像森林失火了那样。不过我却很满意。当她累坏时,她丈夫(西奥多)便主张让她休息一会儿,让莉薇代替她来进行抚摩。这简直太好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本会立刻就恢复过来的。但是,如果莉薇来抚摩的话——如果他们继续不停抚摩的话——我直到今天还会继续昏迷不醒哩。啊,那抚摩简直太令人高兴了,太舒服了,太迷人了,甚至连佩里·戴维斯的止痛药这种烈性的新药所引发的火气,也能够被消除得毫无踪迹啊。

随后那位老家庭医生便赶到了。他开始老练地诊断起来——他开始到处寻找跌打损伤和肿块。最好宣布说,没有损伤。他说,我只需要睡上一觉,将这次遭遇忘掉,第二天早上便没有任何事了——不过事实却不是这样的。第二天早上,我并不是没有任何事。我不打算没有任何事,我离没有事还远着呢。但是我说,我只需要休息,用不着麻烦这位医生了。

这件事,令我呆在他家的时间整整延长了三天。这可帮了我大忙。我的求爱计划得以向前推进了好几步。等到下次来这儿作客时,事情便大功告成了,我们有条件地订了婚。这个条件便是必须得到父母的同意。

在首次单独谈话中,兰登先生便提醒我要注意一件我自己早已留心的事情——这便是我简直是默默无闻,除了查利之外,周边的人谁都不认识我,而他又太年轻,看人还不是很准。兰登先生对我说,我来自于大陆那边,只有那边的人才能够对我为人的品性进行证明,这是说假如我还能找到证明人的话——因此他让我提供查询的人。我提供了。于是他说,现在,我们可以暂时到此为止了,我可以离开,等他去信给那些人,收到答复后再说。

一段时间之后,答复来了。他便找我,再一次进行了单独的谈话。我将六个著名人物介绍给了他,其中有两个教士(都来自旧金山)。他自己给一个银行会计写信,早年,这个人曾经做过埃尔迈拉主日学校的监督,与兰登先生非常熟悉。结果便是前景不妙。所有的这些人都过分老实。他们不但提起来的时候不赞成,并且还热心得非常过头、没有必要。有一位教斯特宾斯教士和前主日学校监督(但愿我能记得住他的名字)还添了一笔到他们作证的黑信上,说将来我会对醉鬼的坟墓进行填补。这正是人们经常可以见到的预卜终身的一个例子。填补的时限也没被规定。该等多久也没有说。我一直等到了如今,不过这填补之说似乎还是非常渺茫哩。

读过这些信后,谈话有了片刻的停顿,气氛悲凉而又肃穆。我找不到任何话题。很显然,兰登先生的情况也是如此。后来,他抬起了他那漂亮的头,用他那明亮而又坦率的眼睛将我盯住,说:“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在这世界上你有一个朋友吗?”

我说:“很显然没有。”于是他说,“我来做你的朋友。姑娘给你。同他们相比,我更懂得你。”

于是我的命运便这样戏剧性地、幸福地被决定了。后来,他有一次听到我友爱、钦佩而又热烈地提起了乔·古德曼,就问,古德曼住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他说很远,在太平洋的沿岸。他说:“啊!他似乎是你的朋友!对吗?”

我说:“对啊,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那么,”他说,“当初你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啊?为什么从没向我提起过他呢?”

我说:“因为他肯定会像别人那样彻底地撒谎。别人光说我邪恶;古德曼则会光说我的美德。你所要的自然是不带偏见的证明。我清楚,这个你从古德曼那里是无法搞到的。我的确相信,从别处你可能搞得到,甚至可能你已经搞到了。不过肯定不会像我所希望那样夸奖一番。”

我们是在一八六九年二月四日订的婚。订婚戒指非常普通,不过金子的分量还是很重。里边刻着订婚日期。一年后,我将戒指从她手上取了下来,准备改成结婚戒指,将结婚日期刻到里边——1870.2.2。从那以后,这只戒指便时刻都戴在她的手指上。

在意大利,死亡令她甜蜜的脸上那份早已逝去的青春又恢复了。她躺在那里,漂亮而又美丽,就像当年当姑娘做新娘时的样子那样。人家想将她的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交给孩子们保存。但是我将这样亵渎的事阻止了。戒指便随她一起下葬了。

我们订婚后不久,我的头本书《傻子国外旅行记》的校样便陆续寄到了,她同我一起校。她还对校样加以编辑。这一天开始,她便成了我忠实的、贤明的而又不辞劳苦的编辑,直到死前的三四个月——前后共达一个世纪的三分之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