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克·吐温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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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爸爸一次性购买了十万英亩左右的一块地方。全部土地的价格为四百元左右。在那个时候,一次付这么多钱,已经非常不少了——至少在东田纳西的芬屈雷斯县坎伯兰山的松林和圆丘这一带是这样的。我爸爸付了一大笔钱后,在詹姆斯敦法院门前掉转过身,站着望向他那一大片地,欣慰地说,“不管今后我自己的遭遇怎样,我的子孙们是保险的了。我不能亲自看到我这些地皮成为银子、金子,可是我的孩子们是能够见到的。”就这样,虽然他对我们满怀好心,但是却在我们身上安上了将来会发财这种沉重的诅咒。他直到死都以为对我们做了好事。但是,这却是一场可悲的错误,幸亏他并不知情。接下来,他又说道:“这片地里,除了富含铁矿之外,还具有别的矿藏。

在美国,只要拥有几千英亩上好的黄松木材,我们就可以用这些木材编成筏子,顺着奥勃兹河放下去,等到了坎伯兰,再从坎伯兰放下去,到了俄亥俄,再从俄亥俄放下去,一直放到密西西比河,然后放到所有需要这些木材的地方。这大片的松林,能够产出要多少有多少的焦油、松脂和松节油。这里还是天然的酒产区。美国那些无论是种植的还是用作他用的土地,没有一处能像这里那样盛产葡萄。这里的葡萄全是野生的。这里有牧场、玉米地、小麦地和土豆地,还有各式各样的木材——在这广袤的土地上,从地下到地上,应有尽有,使这片地变成了无价之宝。美国共有一千四百万人口,其中有一千一百万人是最近四十年增加的,以后的增加速度还会更快。我的孩子们会亲眼见到移民一直向着田纳西州芬屈雷斯县冲来,到那时,他们手里拥有的这十万英亩好地,会令他们变成巨富。”

我爸爸对于那片地的种种发展前途的预测是完全确实的——不过,他可以对这里有无穷无尽的煤进行预测也同样是确实的,不过可能因为田纳西的老实人们并不习惯对燃料进行挖掘,所以他并不太懂煤这个东西。其实我爸爸还可以在发展前途的清单上补充一点,那就是从辛辛那提南行的铁路线将来肯定会通过这片地,因为这片地距离诺克斯维尔仅有一百英里。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见到任何一条铁路,甚至都没听说过这类事情。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有些居住在詹姆斯敦附近的人,到了一八六○年左右,甚至还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铁路,也从不相信有轮船。在芬屈雷斯,人们投华盛顿①的票,而并不投杰克逊②。住在这一带的一位受人尊重的老太太提起自己的儿子时说道,“吉姆从凯因塔克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当地的姑娘,那个姑娘非常自以为是,天知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新奇的念头,啊呀——按照他们的说法,木屋子已经不合意了——是啊,不合意啦——他们把屋子用脏东西统统粉刷了一道。他们说,凯因塔克贪心的上等人们都这么干,据说这叫做‘上泥灰。’

我爸爸成功地完成这笔大交易的时候,我大哥四五岁,大姐更小,还只是个被抱在怀里的婴儿。至于在我们一家人中占大多数的其他那些人,都是后来十年中才生的。一八三四年的金融大危机在买田四年后爆发了。我爸爸的好运道毁在了这场风暴中。本来他备受尊敬与羡慕,还被认为是芬屈雷斯县最富有的公民,因为大家都认为他除了大批田地以外,至少还拥有不少于三千五百元的财产。可是一觉醒来,却猛然发现他的财产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爸爸是个沉默、严肃而又傲气的人,他不容易安于逝去了光荣、成为众人怜悯对象的境地。他召集起了全家人,向当时所说的“西部”——那片的荒凉地区艰难跋涉,最后,在位于密苏里州的佛罗里达小镇搭起了帐篷。

他在那里“开店”好几年,可惜除了我的出生是件喜事之外,其他运气一直不佳。不久后,他迁移到了汉尼巴尔,从此以后,运气转好了一些,开始有了治安法官这样的身份,并在塞罗格特法院做起了书记官,当时没有任何人敢不理睬他发出的传票。在汉尼巴尔的头几年里,他干得很好,可是噩运再一次捉弄了他。他为艾拉·斯托特做担保人,可是艾拉故意钻了新破产法的空子,溜走了——这样做,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一直过到死去,可是这一下我爸爸却被毁了,因此他穷了一辈子,直到他进入坟墓,还迫使他的子女长期为了生活而在世上挣扎。但是,每当我爸爸想到田纳西的田地,哪怕是在他临危时躺在病床上,也会变得兴奋起来。他说,过不了多久,这块地皮就能够让大家发财,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抱着这个信念,他安然地死去。

于是,我们立刻将充满期待的眼睛转向了田纳西。不管是在我们流浪迁移的途中还是在那些忽沉忽浮的时刻,那个方向永远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的眼睛总是盯住了它,越过大陆,越过海洋,带着古老的希望,带着有时高涨、有时消退但却永远不灭的信念这么盯着。

我们在爸爸死后将家业临时性地整顿了一下,因为我们一心想卖掉田地以后再做长远的安排。我哥哥用借来的五百元钱,盘下了一家没有任何价值的周报。当时我们全都认为,在卖掉田地,大家能够凭借聪明才智做些什么以前,其他事情用不着干得太认真。我们最初租了一座大房子,不过我们寄予无限希望的那次交易非常令人失望,那个人只要了我们的部分田地,我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如果不是全部卖出,那就一英亩也不卖,结果就是没有交易成功,所以我们被迫换了一个开销小一些的房子。

像我所说的那样,我爸爸买下田纳西那一大片地产已经有二十年了,在这期间田产一直是完好的。在一八四七年他去世以后,我们便开始自己经营。四十年以后,大部分田产都被我们处理掉了,只剩下了一万英亩,也没有卖出什么好价钱。在一八八七年,或者更早一些,最后的一万英亩也被卖掉了。借此,我哥哥买下了位于宾夕法尼亚州油区科里镇上的一座房子和一块地皮。到了一八九四年左右,他卖掉了这座房子,得到了二百五十元钱。关于田纳西洲田地的美梦就这样破灭了。

除了这笔钱外,我爸爸很具有远见卓识的那一回投资,似乎没有一分钱的赢利,反正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其他的了。不,我还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它还为我提供了塞勒斯以及一本书的背景。而凭借那半部书,我赚了一万五千元钱,还有可能是两万。正好是一块钱左右一英亩。好奇怪啊。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爸爸便开始进行投资,因此他不是有意偏向于我的。但是我是我家里唯一一个受惠于这项投资的人。下面我间或还会再讲到这片田地,那是因为在超过一代的岁月里,它曾这样或是那样地影响到了我的一生。每当情况变得黑暗令我不知多措的时候,它就会浮现出来,并将塞勒斯的充满希望之手伸了出来,对我们进行鼓舞:“不要怕——相信我——再等等。”在这四十年中,它鼓舞着我们盼啊盼,而最后却将我们抛弃了。它抑制了我们的能力,令我们成为了梦想家、懒汉那样专爱幻想的人。我们总是以为明年我们总会发财,就不用干活了。生是穷人是好事,生是富人也是好事,这些于人生都有益。可是生来就是穷人的话就有希望一夜变富,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灾难,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想象不出这是多大的祸害。

华盛顿(1732—1799),美国首任总统,独立战争的领导人。

杰克逊(1767—1845),美国第七任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