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克·吐温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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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只要想一下,克拉拉如此机灵地做了两个半月,并且还要继续一年半,每天都要如此,就可以或多或少地知道,这些她所做的差事有多么困难,多么棘手了。我再提供一个例子。

给约瑟夫·赫·特威切尔牧师的信

亲爱的乔:

现在是上午的十点钟,邮差刚刚将你昨天发来的祝贺信送过来了。昨天下午的三四点钟,发生了一件非常值得纪念的插曲:在莉薇面前,我站了有两分多钟(那个训练有素的护士手里面拿着表),这是三个半月中的第一次。

当时莉薇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当然我没有说“这七天以来,吉恩害了肺炎,一直卧床不起”,从而令她扫兴。)

(乔,一周中的其余生活情况,你能够在载于《哈珀斯》上的圣诞节故事《是天堂,还是地狱?》中看到。那主要便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于八、九月间在约克港写的。)

这个故事当中的母女都患了重病,说谎的事则由两个上了年纪的姑妈负责,当然还少不了医生的协助,但我为了写短一些,将他那部分省略掉了。目前在我们河谷镇的家中,主要是医生、克拉拉以及谢里小姐在说谎,目的便是给莉薇专请的那个训练有素的护士。他们都是常备军。今天我要再见一下莉薇,时间是两三分钟。她有可能会说:

“吃早饭时,你在同谁讲话——我听到的是个男人的声音。”(这样就将我搞得慌乱了。)(那个男人是个医生,他是晚上过来看吉恩的。要直到中午才会轮到去看莉薇——他的住处距此有两三英里。)她在吃早饭的时候派谢里小姐到楼下来对这件事情进行了询问。我们几个人就在商量后回话说那是一个陌生人。以莉薇的性格,她会问我那个陌生人是什么样的,所以,我要准备一个足够应付得过去的人。

医生于昨天上午的九点离开了这里,前往扬克斯进行巡回医疗。后来回转了过来,照例在中午去看望了莉薇。但是,今天上午,他在距离此地半英里的地点有一两个病人,为了避免多跑路,他想不妨吃过了早饭再径直去看一下莉薇。所以,他便让人上去先说一下,说自己刚经过这里,能否现在就上来看一下莉薇?她说当然可以,于是他便上去了。本来他应该以沉默为是的,但是,不知道是哪个魔鬼令他开始说了话——

“克莱门斯先生说,同他上次在约克见到你时相比,你的身体好了很多。”

她立刻便将他的话头抓住了:

“怎么啦?你见过他了?昨天下午之后你怎么又见过他了呢?”

亏得医生没有按照她的思路进行下去,而是说:

“我正走进来的时候,在大厅上看到他了。”

这样,他就要将谢里小姐叫到外边,同她讲好,让她对我说,他是如何知道我对病人的气色有什么看法的。为了保险起见,他又想法设法将我找到,亲自对我又讲了一遍,然后又将克拉拉找到,对她进行了嘱咐。这是因为,即便她不是在上午值班,但是每天早上,谢里小姐下去同厨师商量莉薇当天的食谱时,她总是会帮谢里小姐值一小会儿班。

每天下午我都会去看望莉薇一刻儿工夫,除非是她前天晚上没有睡好。对于这件事,我一直都很害怕,因为即便是我操练过,自己也明白,一旦发生什么紧急情况,我也只不过是个笨拙的说谎人罢了,而在病房里面,唯一值得珍贵的便是在紧急时刻能够将谎说得漂亮。

啊,乔,你看,信誉有多么重要啊。平生,克拉拉只同莉薇讲真话,现在可算是得到了酬报:每天,克拉拉对着莉薇说谎三个半小时,而莉薇每句都信以为真。如果要是我的话,即便向她讲的是真话,但没有确证的话,还是不值多少钱的。

即使是没有目前的新任务——吉恩的事情——本来克拉拉就已用脑过度了。当然,我们不希望吉恩清楚她的病情的危险,也不想让她清楚医生每晚距此仅有三十英尺。昨天清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克拉拉将医生的嘱咐捎给了看护,当时克拉拉实在是太疲倦了,脑筋不是特别灵,说时被古恩听见了。吉恩立刻提高音调说:

“医生怎么会在这里——是妈妈的病情恶化了吗?”

“不,昨天他后半夜打电话来嘱咐说,今天早上的六七点钟便这么办。”

今天早上,克拉拉再次疏忽了,当时她正在大厅里面,那是同吉恩的卧室相通的。为了一件事情,她对凯蒂大声说了话:

“将这个拿到医生的房间里面去吧。”

说完她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太大了,可能坏事了,于是便赶紧跑进吉恩的卧室里去,想向吉恩撒个谎,好将事情搪塞过去,幸亏发现吉恩是睡着的,并没有听见,多以感到非常高兴。

我但愿克拉拉没有这样紧张——能够拿起笔来将某个下午在她妈妈的房间里面发生的情况,一件一件地详细写下来。拿前天(星期一)为例子,我们一家人都因为吉恩吓得要死,他的两个肺全都感染了,温度足有104°,脉搏跳得特别快,脸涨得通红,全家人的脸都绷得非常紧,急得团团转。克拉拉内心非常痛苦地坐在那里,他的笑还表现在脸上,告诉她那非常高兴的妈妈,说吉恩是如何玩得非常快活,在这个很好的冬季里是怎样同道奇夫妇玩雪橇,在雪地里面向前冲的。

乔,莉薇应该算是你所见过的人中最为幸福的了,整整一周,她的精神都非常好。但这是怎样的一周啊!这周充满了喜剧、悲怆以及悲剧啊!

昨天晚上,吉恩睡得非常好。她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尽可能地逐渐好转起来的。

乔,别让那些人来对我进行邀请——我走不开。我已经取消了全部约会,并且在一年之内不会再接受其他的约会。关于那次的宴会,将会有一个比较详细的报告——是由哈维上校发表的,作为纪念,他自然会送给全部的客人的。如果他忘了你——他应该不会忘——那就告诉我。

立刻我该去看望她一会儿了。我刚刚上去,在莉薇门口倾听着,这是多少个月来我头一次听到她发出了好似昔日少女时代的笑声。但只要我一张嘴,便立刻能够将她的血液冻起来啊!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下午五时。那是多么大的失望啊!我在莉薇卧室的门外坐着,等着。一分钟前,克拉拉出来了,说莉薇的身体不是太好,今天,护士不允许我去看她了,除此之外,克拉拉还低声说了其他的一些事。她装成已经让吉恩下午去了纽约的一家白天演戏的剧院,好为吉恩找一个新的消遣。莉薇非常高兴,但是立刻要知道戏名,这可是让克拉拉为难了。她害怕讲戏名——实际上一时间她也想不起来。但迟疑是不行的。于是她就说吉恩没说戏名,但非常想再次看一看法伊·戴维斯罢了。

这样解释完了,事情便结束了。接下来——

“明天晚上,你爸爸愿意同你和吉恩一块儿去吗?”(到卡内基剧院。)

“啊,是啊。你病了之后,他改得可好啦。只要是他认为你让他做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抱怨。即便是最不称心的事情,他也做得非常干脆,如今你也可能认不出他了。他正在娇纵自己——变得如此自负——”

如此等等——为了赢得时间而去奋斗——为了能够有时间想出一些话来。她在一周前寄回了戏票,还附上了一张条子,对我们为什么不能去进行了说明。她已经忘记了这件事,现在却能够突然自陈年烂谷中跃上心头,这可是有些危险,需要谨慎对待。(莉薇喜欢听的是我的那个名叫《死亡的圣饼》的少年儿童小品,希望会有亲眼见过的人讲给她听。)

“还有谁会去呢?”

“玛丽·富特,伊丽莎白·道奇,还有,——差不多就这些了。”

“为什么——伊丽莎白受到了邀请,但她姐姐没有吗?”

(克拉拉忘记了她还有个姐姐,所以不得不解释道,她确实记不清了,但是,似乎吉恩是说了要邀请她的姐姐的。)

“嗯,将事情弄得牢靠一些,同她讲一讲。但她请的就只是这些人吗?这个包厢非常大,别弄得稀稀拉拉的。”

这样,克拉拉便又要开始担心了。

“哦,妈妈,这还要你管吗?你放心吧,吉恩会弄成满座的。她说到过一些名字,但是当时我手头上正做着厨房里面的事,就没有仔细听。”

说到这里,很自然,便轮到我,成为我的差事了。这是因为克拉拉说道:“一到了后天,她便肯定会刨根问底,到时候我再说不出细节来,明天你需要对我详细地讲一遍。”

她还要去莉薇的卧室——也许要说明一下为什么耽搁这么久了。

这真是个难题。莉薇还能够记得这个故事,我却记不得了,我还是三年多前写的。我想自己要提这样一个梗概——将它讲给克拉拉听:

“先总括讲一下——别忘了总括讲一下——先讲布景和服装。再讲那个老年的护国公是如何直率,如何高尚;还有那个女孩子又是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勇敢;那穷困的父母又是如何的老态龙钟,如何悲怆,还有如此等。然后讲一下那个伦敦塔看起来是如何的逼真——抓住伦敦塔来做文章,对于伦敦塔,莉薇非常熟悉——尽可能多讲——跟着转——在哪里绊住了,便说:‘哦,但是那伦敦塔啊,伦敦塔,啊——’伸长耳朵——你妈妈会不知不觉地细细地为你补充的。她会说,那个小女孩冒失地爬上了克伦威尔的膝盖——而你便要在中间插话道:‘哦,你肯定是看过了’,而她会说:‘当那个小孩将红色的圣饼放入他爸爸手里时——’你便插话说:‘妈,真可怜——那个时候我听见全场都在啜泣。’她便会说:‘那个小女孩朝着克伦威尔飞,将他拖出来,蹬脚的时候,表演还逼真吗?’——你便插进去说:‘真了不起,当她在说,服从吧时,真是将我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那个犯人获得了赦免——他被释放了,你真应该在场看啊,实在是了不起啊! ’”①

一九O三年的一月一日,昨天晚上,医生没有呆在这里。正在我穿衣服并准备吃晚饭的时候,莉薇的护士过来找我,我去看望了病人四分钟。她的精神非常好——就同二十五年前一样。

今天早上,她向我祝贺新年,并说她昨晚上睡得非常好。

昨晚上她确实睡得非常好,神色不像前些天那样萎靡不振。她一直都睡着,今天早上,温度几乎下降到了正常。一切都非常顺利。

马克

一九O二年——可真是多灾之年

除夕,于赫德森河上的河谷镇

昨天,莉薇略微有所退步,所以刚才医生对我说,以后的几天当中,不让我去看望她。开始这样做有可能会引发她的烦恼,于她的病体无利,但是从以后的效果来看,这样的决定很明显是明智的。

凯蒂不在这里,同吉恩一起到老角疗养院去了,这便引发了新的麻烦。每天,莉薇要克拉拉将她的主意传达给凯蒂,多少个月以来,凯蒂专门为莉薇准备菜肴,现在莉薇要她努把力——几天以来菜烧得越来越马虎,越来越不够标准了啊,但我们也实在是无法冒充凯蒂的烹调啊!

你的马克

一月二十八日

老角疗养院里,吉恩玩得非常好。克拉拉已经让凯蒂上来,我们希望她会同意。

到了十月底,我们将克莱门斯夫人抬上船,让出色的护士谢里小姐陪伴我们,十一月九日抵达了佛罗伦萨,我们将病人送到了令人生厌的夸托别墅。自一开始,克莱门斯夫人便劫数难逃,只不过她自己从来都没有疑心过这一点——我们也从来都没有疑心过这一点。她在一生当中已经害过好几次重病了,但是因为神奇的复原能力非常强,好几次都安然脱险了。

我们一直都满怀着恐惧、焦急而又担忧的心情,但依我看来,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丧失过信心,至少最近的两三周前是这样的。她也不是个轻易便丧失信心的人。我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她会丧失信心——到了后来,她神色悲怆地看着我说:‘你看我还能好吗?’这在过去,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这句话将她的真情泄漏了,我看出来了,她的信心正在消逝。

五个月以来,我—直都在寻找另外一座能够令人满意的别墅,认为只要是能让克莱门斯夫人从夸托别墅中搬出来,摆脱同别墅有关的种种恶魔一般的纠缠,环境能够称心一些,她的身体以及精神便会好起来了。我发现非常多的别墅能够具备各种应有的特色,但只缺一两样,而这一两样却一直都是必不可少的——对于病人的健康来说是这样的。但是,在六月四日,星期六那天,我终于听说有处别墅能够满足全部的条件。星期天的上午,吉恩同我驱车前去察看,并且非常满意地回到家来——不仅是满意,而且特别高兴,卖价是三万元现款,马上便能够成交。

下午五点钟,我们到了家,等到七点钟时,我去报告了消息。每天,我能够去病房两三次,每次十五分钟——最后一次是在晚上的七点钟,我还能够在晚上九点的时候进去说声再见。晚上七点钟,我去了床边,对那座别墅进行了描述,将别墅的平面图展开了。我说,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明天便可以买下来了,只要她可以吃得消,立刻将她搬进去住。她非常高兴,非常满意,她的脸——这几周一直以来都是雪白的、大理石般的脸——如今终于又容光焕发了。

①马克·吐温六十七岁时的生日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