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的死无疑对女皇帝打击很大,在得知尚善已经离世的消息,女皇帝甚至打算不听从崔琦的劝告,想要一意孤行将尚易等人抓起来问斩,然后出动朝廷大军以雷霆手段灭掉世间的儒家道统。
这份愤怒几乎让女皇帝失去理智,最终在崔琦的劝说下,女皇帝才终于按下了心中怒火,此时此刻,女皇才终于明白何为高处不胜寒,她如今坐拥天下身边却已经没有可以依赖的人,甚至连她的那些子女侄儿都和她站在了对立面上。
一瞬间女皇帝似乎苍老了许多,端坐在太极宫太极殿龙椅上,抬起头凝视着立在面前的崔琦,女皇缓缓启齿道:“这就是朕应该付出的代价吗?这就是朕应有的报应?应该获得下场?”
面对女皇帝询问,崔琦摇了摇头说:“陛下,请您节哀,这世间没有什么王朝是能够长存的,您当年为了权势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将那些敢于忤逆您、挑战您、指责您的人一个个除掉,今时今日难道您还想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毁掉您用了近六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一切吗?”
崔琦的话让女皇帝心神一震,恍惚间回忆起多年之前许多事情,整个人坐在那儿陷入沉思,崔琦见状又接着说:“陛下,停下来,休息休息吧,想想那些您曾经错过和失去的东西,不要在盲目的追寻权利的巅峰,罢手吧,您还要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随着崔琦的话语,女皇帝脑海中浮现起这些年来,她为了追求权力巅峰,为了追寻所谓名传千古的名声,而曾经错过和失去的东西,浮现起那些曾经没有注意,如今想起却触动她心神的东西。
泪水止不住的从两颊流下,不知沉默了多久,女皇帝终于还是缓缓启齿道:“传朕口谕,赠尚善文昌右相,谥‘文惠’,依其身前所言,准之葬于白马寺山中,酌天将侯率神策军护卫下葬,沿途官员需夹道迎候带丧扶灵。”
得到女皇帝口谕之后,崔琦领旨转身离开太极殿,他没有任何停留,先回到尚府将消息告知尚府中的人,又赶回天将侯府,将事情告知了裴峰,让裴峰等人急躁坐下准备,而后再次只身回到皇宫,将事情回报给女皇帝。
闻听尚府里已经布下灵堂,然而却并未有多少人前去吊唁,这让女皇帝又愤怒不已,她即刻下旨命令全城官员必须前去吊唁,而她本也想亲自驾临,却被崔琦给劝阻下来,毕竟如今非常时刻,若是女皇帝不在宫中坐镇,恐怕事情还会生变。
得到女皇的旨意,长安城内的官员也随之忙碌起来,虽说如今女皇声威不及以前,但毕竟女皇帝还执掌朝政,还有掌握着对百官的生杀大权,这使得那些曾经参与打击尚善的官员,也都不情不愿赶赴尚府。
本来冷清的尚府,却因为朝中官员接踪而来显得一片忙碌,本来由于尚善去世尚府下人大部分已经被遣散,尚府没有人手应付这些前来吊唁的官员。
可崔琦似乎已经提前预料,让裴峰命令治下神策军中的文书长史全都赶赴尚府,这才把整个吊唁过程给应付下来,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赶赴尚府,尚府门前可谓车水马龙,不过大多数官员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对于尚善的为人,实际上朝堂上百官十分敬佩,不过由于他们已经选择了阵营,也曾在朝堂上攻击过尚善,大多数人心里都有芥蒂,让他们在尚府里多呆也会感到别扭,所以对这些人的来去匆匆也无人问津。
午后时分,大概是城中百姓得到了消息,不少百姓也自发赶来尚府吊唁,尚善虽说在朝堂上威望已经跌到低谷,但在民间威望还是极高,不少百姓得知消息都非常悲伤,甚至还有老人在尚善灵柩前嚎啕大哭,由此足可见尚善在百姓中间的威望。
如此忙忙碌碌知道日暮时分,尚府也渐渐安宁下来,安静下来的尚府显得空旷冰冷,唯有上官蕊儿和尚辅奕两人跪在灵柩前。
上官婉若在尚辅剑被定罪发配后,就羞怒之下弃家而去,而尚善的女儿女婿们,也因为牵扯进了尚辅剑的案子,连累了女婿整个家族都被流放,可以说如今长安城内可以称得上尚善家人的也唯有上官蕊儿和尚辅奕两人。当然还有个不会出现的尚易。
就在日落西山,红霞也渐渐褪去,尚府宾客渐渐稀少,不少神策军前来帮忙的文官长史也陆续回去,尚府又渐渐恢复了往昔寂静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尚府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个身穿丧服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到来,让门前迎候客人的门房精神一震,扭头仰起脖子喊道:“有客前来吊……”然而当那人看清来人模样,喊叫声却戛然而止。
年轻人没有理会门前迎客人,径直越过他向尚府内走去,不过迎客人的奇怪引起了府内上官蕊儿和尚辅奕的关注,尚辅奕起身来到灵堂外想看个究竟,却在刚踏出灵堂的瞬间愣住了。
转而尚辅奕双眼中迸射出怒意,对着来人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还好意思来吗?不是你,父亲怎么会这么身败名裂悲惨的死去?你如今来干什么?想要展现一下你胜利者的荣耀吗?还是说你想要对我斩草除根?”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尚易,面对尚辅奕的怒吼声,尚易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站在那儿平静地说:“我只是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哈哈哈……”尚辅奕怒极反笑,“不必了,你已经在朝堂之上送了父亲最后一程了,你已经用你的君子之道,送给了父亲一个很大的惊喜,也将父亲送进了坟墓,你已经不用再来表示什么,回去吧,滚!”
面对尚辅奕的怒吼,尚易却始终没有动弹,只是站在那儿低着头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说:“让我进去,让我见见他,还有让我见见母亲。”
这次不等尚辅奕说话,灵堂内传出了尚易母亲的声音:“辅奕,让他进来吧。”
“姨娘……”尚辅奕闻言颇为不可思议,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诸多事情,尚辅奕心里已经认可了尚易母亲,此刻闻听尚易母亲开口,虽并不想忤逆对方,但心里却不是那么情愿,所以他想要劝阻对方。
尚易母亲似乎知道尚辅奕想说什么,打断了尚辅奕的话说:“让他进来吧,让他进来看看,他用尽心机、费尽手段,最后终于扳倒的是什么人?”
见尚易的母亲坚持,尚辅奕也只好让通往灵堂的路,而尚易并没有丝毫犹豫,缓步向着灵堂走了进去,尚辅奕则满怀恨意随后进入灵堂。
灵堂内,母子、兄弟三人齐聚在尚易棺椁前,看着尚善那简单朴实的灵堂布置,以及尚善身下躺着再平常不过的棺材,尚易心里似乎被触动了什么。
然而不等他有所但应,但见自己母亲一巴掌迎了上来,随后听到母亲怒斥道:“孽子,还不给我跪下?向你父亲请罪?”
尚易没有任何挣扎,按照母亲的话跪了下来,重重地向着尚善的棺材磕了三个头,之后抬起头缓缓启齿道:“父,父亲,易儿知道,自己用了卑劣的手段赢得了胜利,让父亲您送了性命,如今易儿向您叩头请罪了。”
言罢,尚易又重重地向棺材磕起头来,知道额头上磕出血来,这一幕让站在旁边的尚辅奕惊异不已,他不明白之前还盛气凌人的尚易,为何会这么快的低头认错,而且想着父亲的棺材磕头认错?尚辅奕甚至怀疑跪在这里的是不是尚易?
这一幕恐怕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但有一人却明白是为什么?崔琦和裴峰等人站在尚府外,望着门庭冷落的尚府对众人说:“尚易其实本质不坏,他只是被心中那份怨恨蒙蔽了心智,我动用道统星辰虽没有能够将他灭杀,但却意外将他内心那股怨愤之气轰散,没有了怨愤的影响,他自然能够明白很多事情。”
听到崔琦这么说,众人依旧听得似懂非懂,而稍稍有些明白的秦明不解地问:“什么样的怨愤能够让他做出那种事情来?穷凶极欲,甚至连自己父亲都不放过?之前的他已经失去了常人应有的善恶分辨力。”
秦明的问话也表达了众人的想法,崔琦叹息一声道:“所谓魔由心生,尚易从小在府里不受待见,他总是将自己遭遇假想得非常糟糕,以至于他心里对整个尚府内的人都怀有恨意,殊不知那不过是他心魔所致,却并非真实。”
“长期压抑得不到宣泄,在他离开的那些年里,他又受到了甄闲那些人的鼓动,见识了不少士族和宗派对待普通百姓的不公,很自然而然将心内怨愤淤积下来,久而久之心魔深种,才导致了如今的所作所为。”
听崔琦这么说众人了然,不过柳叶云仍有些不解地问:“可是即便是那样,他所犯下的罪过也不容原谅吧?那为何你会放他一马呢?”
闻言,崔琦忍不住叹息一声说:“不是我想要放他一马,是尚伯父在遗言里让我放他一马。”说着崔琦将尚善临终前给他的信拿出来递给柳叶云。
众人将信原原本本看了一遍,在信的最后读到了“少聪,我知道我的死是与尚易脱不了干系,他的所作所为也让你们对他怀有深深的敌意,但我在临终的时候最后恳请你,请你务必饶他一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算是一个父亲对你的恳求。”
就在众人看到这里感叹不已的时候,尚府内突然传来了尚易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以及尚辅奕不可思议地喊叫声,崔琦等人没有丝毫犹豫冲了进去,却看到尚易母亲满身是血躺在棺材内尚善的怀中,脸上挂着安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