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孟祈说完,便高高仰起了头,陆明萱比他矮了一个头都不止,自然看不到他到底是不是在哭,可她却能很清楚分明的感受到他的悲伤,让她也禁不住受到感染悲伤起来,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深吸一口气才强忍住了,轻声道:“不想原谅便不原谅罢,只也别太苦了自己……而且当年的事也并非全是她一个人的错,那一位的强势有几分原因,令尊的态度也多多少少有几分原因,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定要自己给自己上一个枷锁,让自己不痛快呢?再退一万步说,她到底给了你生命不是,不然你先前也不会一眼就认出她了,你可以不原谅她,但犯不着特意劳神费力的去恨她,要知道恨人其实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不管怎么说,前世罗贵妃都曾救过陆明萱一命,让陆明萱说她的坏话她终究做不出来,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话更中肯一些。
凌孟祈心里如何不知道当年的事其实不能全怪他母亲,但知道却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所以他真的很感激陆明萱的那句‘不想原谅便不原谅’,感激她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劝指责他不孝,亦或是劝他原谅罗贵妃,说什么她当年毕竟也是有苦衷的——这世上的事认真说来哪有什么苦衷不苦衷之分,关键在于那个人的态度,只要那个人愿意去做,再难的事也未必做不到,反之,当那个人不愿意去做时,自然也就成了苦衷。
陆明萱见凌孟祈还是仰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得又道:“况凌大哥自己方才不也说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吗?那便真当没有发生过,仍当令堂十三年前便已因病去世了罢,你只要记得她的美好即可,至于贵妃娘娘,以后就当她是一个陌生人罢!”
凌孟祈深吸了一口气,才哑声道:“其实我并不是因什么母子天性,方才才会一眼认出她的,虽说我父亲和祖母从不提及她,她在我们家一直是个禁忌般的存在,但谁都不知道我有一副她的小相,是她‘去世’的第二年过年时,我外祖母打发人给我送东西来时夹在里面的,之后我便日也看那张小相夜也看,幻想着有朝一日若能看一眼活生生的她,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憾了,但现在我真是后悔今日见了她,早知如此,我宁可死也不想再见她……你说得对,以后我便拿她当一个陌生人罢,陌生人的好与坏、喜与悲,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陆明萱道:“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送萱妹妹回去歇着罢,省得明儿没精神,也省得被人发现妹妹这会子不在屋里,横生枝节。”虽说他心里很希望能与陆明萱继续待下去,但他更不想因此而带给她麻烦,反正他们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单独待在一起,不在朝夕之间。
陆明萱听他有意将说话的语气放轻快了几分,又见他眼睛红红的,情知他心里并没有如他嘴上说的那般真释然的,但这种事又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说放下就真放下?他能自持住情绪依旧不容易了,也就不再多劝他,顺着他的话道:“既是如此,就有劳凌大哥送我一程了,如今万籁俱静的,我还真是有些怕。”
凌孟祈点点头,当先一步走出大殿去,四周扫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状后,才复又折进殿里请了陆明萱出来,落后她半步护着她往后面下榻的院子走去。
许是方才在殿里时该说的都已说得差不多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偶尔听得见几声蛙鸣,给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冷清。
一时下榻的院子已近在咫尺了,凌孟祈不方便再进去,陆明萱遂冲他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多谢凌大哥送我回来,凌大哥也早些回去歇着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转身轻手轻脚闪进了只留了一道刚好够她通行缝隙的院门去。
余下凌孟祈看着她轻灵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已到嘴边的一句‘萱妹妹,今日谢谢你!’也只能咽了回去,然后又定定看了黑漆漆的院门好半晌,才转身离开了,心里虽仍烦乱不堪,但有一个念头却越发的清晰,那就是他这辈子要定陆明萱,说什么也不会看着她成为别人的了……
陆明萱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万幸院里上夜的婆子们白日里累了一天,这会子早已是瞌睡得东倒西歪,倒是无人发现她离开了这么久。
然上夜的婆子们虽未发现她趁夜中途离开过,伴香就睡在她床下,又岂能不知道的?事实上,先前陆明萱方起身时,伴香便已知道了,若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她也混不到今日姑娘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了,她以为陆明萱是想去净房,本来是想起身服侍的,但想着陆明萱向来不喜欢她和伴琴做这些近身服侍的事,如今又没叫她,动作还放得那般轻,可见是不想惊动她,便也就装作睡熟了一无所知。
谁知道陆明萱这一去竟就不见回来了,伴香这才着急了,等到时间越拖越久,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陆明萱回来后,伴香更是快急疯了,可又不敢惊动任何人,半夜三更丢了姑娘,她作为值夜的大丫鬟,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只怕到时候不止她,甚至连她的老子娘也休想脱得了干系!
伴香急得禁不住在屋里直哭,又怕弄出动静来让外面上夜的婆子听见了,指不定立时就会发现陆明萱不在房里,只得咬了自己的手帕,真真是苦不堪言。
所幸又等了一会儿,就在她终于忍不住要去西间找陆明芙,请陆明芙拿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偷偷出去找人时,陆明萱裹着一身的清冷气息自外面推门进来了。
伴香当即如得了活宝贝一般,忙忙迎了上去,急声说道:“姑娘方才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真真是急死奴婢了,下次若再遇上这样的情形,姑娘还是事先与奴婢说一声的好,奴婢好陪着姑娘一块儿去,也多个照应不是……姑娘的脖子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话没说完,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个不好,竟是在指责陆明萱一般,想起陆明萱本就不喜她和伴琴二人,几时轮到她指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