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几时受过罗太后这般重话,自自己登基以来,又何曾再见过罗太后委屈成这样?
由不得他不想起当初他羽翼未丰之前,在后宫与罗太后相依为命,罗太后时常背着他偷偷流泪哭泣的样子,当下又是后悔又是愧疚,忙抢上前几步挡在了罗太后面前,歉然低声道:“儿子并没有那个意思,更从不敢嫌弃母后,只是一时心里烦躁,才会对母后说了那样的糊涂话儿,还请母后别与儿子一般见识,也别再说要去大觉寺的话,不然儿子就真真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罗太后含泪冷笑道:“分明是皇帝使哀家无立足之地,如今反说起哀家来!哀家以后也不讨你的嫌了,这便去大觉寺,以后不管你是要封你的心肝肉儿做皇后也好,是要立你的宝贝儿子做太子也好,自然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没谁再敢有半句二话!”
一面说,一面又喝命孙姑姑:“还不走,等着人将你扔出去不成!”
这话说得是越发的不像,皇上无法,只得贴着罗太后的膝盖跪下了,勉强赔笑道:“儿子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一时失言罢了,如今已经知道错了,求母后就饶过儿子这一次……儿子的后宫里病的病弱的弱不贤的不贤,且离不开母后的照管呢,求母后就别与儿子一般见识了。”
又向高玉旺使眼色,高玉旺便忙也赔笑道:“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皇上虽英明睿智,到底不是神仙,方方面面都能照管到,且离不开太后娘娘的教诲与帮助呢,求太后娘娘就别与皇上生气了罢,再不然您有气儿,就骂奴才一顿甚至打奴才一顿,万万犯不着为了这些个鸡毛蒜皮儿的小事,白伤了母子间的情分啊。”
主奴两个作好作歹,费尽了口舌,总算说得罗太后面色渐缓,不再坚持往外走,却仍是语气不善,道:“要哀家不去大觉寺也可以,只立太子之事到底怎么说?哀家今儿把话撂在这里了,若皇帝仍执意立恒儿,那哀家便不是去大觉寺小住,而是直接脱发长住了,哀家倒要看看,你那宝贝儿子都将自己的祖母逼到那个地步了,他的太子之位到底还坐得稳坐不稳!”
皇上闻言,悔愧立时又被烦躁取代了,勉强忍住了道:“泰山哪年不地动个十次八次的,此番不过就是碰巧遇上了立太子之事罢了,根本不足以证明恒儿不宜为储,旁人人云亦云也就罢了,怎么母后也这样?难道恒儿不是您的亲孙子,您不想看见他好不成?”
罗太后冷哼一声:“恒儿自然是哀家的亲孙子,可比起孙子,哀家却更看重儿子,若皇帝此番不理会上天的示警,明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哀家怎么样?哀家这辈子过得已经够苦了,哪怕如今做了太后,也没有一日真正开心过,不想再一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让自己更苦了!”
见皇上微有动容,也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哀家也不是非要皇帝不立恒儿,连寻常人家做父母的偏心小儿子,尚且想给小儿子更多呢,何况你还是皇帝?只你如今毕竟还年轻,就算要立太子,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何不等过上个几年,看上天在此期间会不会再有示警,也能再多历练恒儿几年,让恒儿真正的众望所归,届时便是天意仍不属意恒儿,也却不过民意了,不然你如今便是执意立了恒儿,也是天怒人怨,何苦来呢?你就听哀家一句,好歹再过几年再议此事罢!”
一席话,说得皇上沉默了,想到了方才在大殿之上时,乌压压跪了一地求自己收回成命的臣工们,他虽有自信即便所有人都反对,自己依然能将恒儿推上太子的宝座,可他能弹压得文武百官却不代表恒儿也能弹压得住,且上天既有了示警,万一将来真有什么天灾人祸,众人一定会将罪责都推到恒儿头上,若是他逆天而行的结果,届时他的太子之位又哪里还坐得稳?
倒不如像母后说的,暂时就不立太子了,等再历练恒儿几年再说,届时恒儿众望所归,就算泰山再地动又如何,也休想再阻挡他成为储君了,反正自己还年轻!
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后,皇上到底还是答应了罗太后,短时间内不再提立太子的话。
只皇上心里毕竟有愧于罗贵妃,偏以罗贵妃母子今时今日的地位,都已是赏无可赏,皇上只能亲自择了吉日,于今年的五月为宁王完婚,届时婚礼的一应礼体都按皇太子大婚来,又决定以后都贴身带着宁王手把手的教他立朝理政,以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宁王现下虽仍无储君之名,却处处尊享储君之实,这大周的江山,迟早还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皇上的这一系列举动虽让昌国公承恩侯等人仍觉不足,毕竟宁王一日不是真正的太子,便一日有可能生变,但想着皇上春秋正盛,只要皇上属意宁王,那宁王成为最后赢家的可能性仍然最大,于是觉得这个结果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而对徐皇后和安国公等人来说,这个结果就不仅仅是差强人意,而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此他们便能有足够的时间布置一切,确保将来不行事则已,一行事定然万无一失了!
这个结果对凌孟祈与陆明萱来说,就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皇上既说了短时间之内不再提立太子的话,这个‘短时间’就算再短,一两年总有罢,谁知道这一两年间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不敢说自此就高枕无忧了,至少总算有了缓一口气的机会。
一时间竟是皆大欢喜,只除了宁王气得半死,在自己宫里发了一大通火不算完,又去重华殿冲罗贵妃发了一通火,怪她年前为何要与皇上怄气,不然指不定他早被立为太子了,如今也就不会这般糟心了以外。
不过他再生气也与陆明萱无关,自知道他暂时当不了太子之后,陆明萱的全副心思便都放到了服侍病势越发沉重的陆老夫人身上。
陆老夫人的身体在去年陆中昱去世时,是真被损伤得狠了,如今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也能让她缠绵病榻数月,甚至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