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流云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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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雨霖铃(二)

美色是女人的资本,男人的牢狱。

对于漂亮的女人,我一直保持着清醒甚至警惕。

我并不拒绝美色,只是轻贱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和才思的女人。

这样的女子不明白美色只是那些对他保有欲望的男人们赐予的虚无飘渺的哄骗之辞,并非根深于灵魂深处的东西。

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若一件东西是别人给的,失去的便会更容易。

这样的女子,很难得到有根基的温暖,或者经得起人事飘零爱情。

一旦自己盛年不再,形容枯萎,便会因失了男人的宠爱,而无从倚恃。

越是美艳的花,凋零时便越是凄惨。

正因如此,这样的女子才比男子更加贪恋虚荣。

买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丝绸彩帛,无非都是为了能更久的维持自己的青春容貌,更易博得男子的欢心。

女色会让拥有者产生更多的欲望,已经得到的,没有得到的。

心窍中会留下填不满也掏不空的孔穴。

愈是难以留住的东西,愈是贪恋和不甘成全。

漂亮本是温柔无害,然而漂亮并自作聪明的女人,却是江湖中许多争端的根头,诸多血债的元凶。

像许多武功了得、内力深厚的剑客不是死在比自己更强对手的兵刃下,而是丧命于软玉温香或甜言蜜语中,贻笑武林。

最毒的妇人心。

江湖湮没了多新情旧恨,遗忘了多少今是昨非,才淘漉出这样一句看似激愤无理的话。

女子美貌,若能真的秀外慧中,寻个好的归宿,也便罢了,尚能有个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

但若以聪明自持,太有主见,却难自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聪明与美貌无法调和,反而容易成为最大的悲哀。

回卧房休息时,我都会有意无意地瞟一眼墙上的诗句。

用我记帐的笔墨写上去的,日子久了,有些斑驳,也曾试着将它从墙上除去,用尽了办法却只能让字淡化,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字迹娟秀灵动,媚人心骨的艳。

落款没有写全姓名,也没有题字的时日,只有一个一笔而就的“霖”字。

每次看到,都会莫名的哀叹和怅惘。

我手中还有剑的时候,不管漂泊到哪里,每年清明必会回华山祭拜恩师。

二十年前的清明,在去往华山的路上,我曾从一群山贼手中救出一个女孩。

纤云弄巧之眉,飞星传恨之目,桃花映雪之容,清风拂柳之韵。

十二三岁便出落得这般玲珑婀娜,即便已经在江湖行走多年,这样的美貌也还是让不由我为之一叹。

要送她回家时,她推说不用。

既已救了你,为何不用我送你回去?我问,感到她有些与众不同。

公子救我不假,却不敢保在送我的路上也像那些贼人一样忽起歹念。小女子独自出来游玩,天黑前若不回去,家父必差下人来此寻我。随公子去,不若在此静候家人。

既然怀疑我救你之意,为何不趁刚才我与众贼打作一团,趁机逃走。

今日清明,公子衣袂沾有泥土,身上又有烧香焚纸的烟火之气,想来必是远途到此祭拜思念之人,刚才又为一女子只身迎战十数个彪形大汉。有这般情义,纵使真是为非作歹之徒,也定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况在这荒山野岭,又时近黄昏,倘若再遇到什么歹人野兽,恐怕真就呼天不应,告地无门了。

我笑,收剑回鞘。

你既把这些都告予我,想必也是料定家人已经快找到了吧。

公子既然猜到,又何必问我?她轻启红唇,眼波横处有魅尽苍生的妖娆。

荒郊野外,店少人稀,姑娘一人在外游玩?

这……与你何干?

为了逃婚?

你……你又怎知?她瞪大眼睛,显然已经有些乱了阵脚。

你何曾见哪家姑娘身处荒郊野外不要人送偏要等自己府上派人来接,独自出游,却穿一双新婚喜鞋?

她轻咬着嘴唇,将鞋子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缎面望裙下缩了缩,脸色羞红得就像秋天的枫叶,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男婚女嫁,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却非要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硬要我嫁与未曾心许之人,莫如一头撞死。

姑娘心中是否已有爱慕之人?

未曾。

那你又如何会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好?

这……她顿了一下,有些犹疑。

东西若是自己挑捡,纵使不好也能认了。旁人为你挑选的,如若真的不好,又如何心甘??

若霖小姐,小姐……

我转身,看到山腰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依稀可以听到焦急的呼喊声。

可是你的家人?我问。

嗯。她低眉应道,神情有些沮丧。

本想天黑之前可以在路上找个店家投宿不想却被歹人所掠。如今家里也追到这里……若公子不弃,小女愿侍左右,陪公子浪迹天涯。

我将那把雕饰精美的草薙剑抱在胸前,转过身看定她。

其实,只是想要我带你离开吧?

她不语,躲过我的目光望向别处。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识见和心机,着实令我吃惊不小。

然而这世人纵然见识再多,也无非辨得假认不得真;再聪明,也大都卖得巧藏不得拙。

更何况只是个孩子。

漂亮而聪明的女子,面对命运时都太过桀傲,不愿屈服。只是决绝,不相信任何回转的余地。却不晓得当没有选择的时候,放弃反会有更多峰回路转的机会。

别以为要欺骗一个女人是很容易的事,越是聪明的女人越复杂。

恕在下不能从命,就此别过。我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敢问恩公姓名,刚才若有冒犯还望恩公见谅?她见我要走,匆忙拉住我的衣襟。

萍水之缘,又何需定要互通姓名不可?

她递过一条绢丝手帕。

恩公大德无以为报,请务必留下此物为信,他日如若有机会报答,小女殒身不恤。

我接过手帕,匆匆塞入怀中,转头便走。

儿女情长,必然英雄气短。

我怕要是再停留一刻,便又会生出诸多事端。

我并不拒绝美色,只是轻贱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和才思的女人。

她不要我送她回家,却也不赶我走。

明明对我心存戒备,却又百般试探、暗送秋波。

费尽心思的想要逃婚,却又磨蹭到家丁千山万水的找来。

只是一个小孩,偏要摆出一副深谙风月的模样。

言辞中不辨真假的闪烁。

究竟聪明还是幼稚?

叫人捉摸不透的漂亮女人,令我恐惧。

一个月后,我将她赠予的那块绢丝手帕换作了一壶嘉靖十二年封窖的茅台。

在当铺的老板验过成色后,我才知道原来一块手帕竟也可以卖如此高价。

用料是作为宫中贡品的上等绢丝,帕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昙花,针脚精细,丝丝入扣。

右下角两寸见方处绣有一首抒情的六言诗: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明月;

邻楼新妆侍夜,闺中含情脉脉。

芙蓉花下鱼戏,带来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清丽雅致的字体,落款是薛若霖。

店家验查这件典当之物时,神情颇为专注。

将脸贴近手帕,一寸一寸的看过去。

妙哉,妙哉。掌柜放下手帕,拍手叹道。阁下此物何来?

啊?我看着他暗自欣喜的样子,忽觉有些好笑。

为一陌生女子所赠。

用料考究,技艺纤巧,针工精密,所绣之物又是朝露昙花这等少见奇葩,于工于货,可谓当世无双。再加上那首亲题自绣之诗……的确可算得上是件稀罕之物。

他将手帕小心折好,放入手边的一个砚台模样的木匣中。

伸出一根手指,犹豫一下,转而又变作两根。

二十两,客官意下如何?

二十两?我问,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若客观觉得少……便二十五两吧,虽说是颇有价值的藏品,却也只是一块手帕而已,价钱不能再高了。若客观仍不满意,那还是另寻他处吧。他将装着手帕的木匣向前推了推。

成交。我接过掌柜放在柜台上抵兑手帕的银子,扭头就走。

客观,您还没拿票据呢,以后若要赎回……

踏出当铺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掌柜的呼喊声……

而我的脑中此刻却只有茅台甘冽沁润的清香。

如何还需要赎回呢。

抵兑掉那条手帕的时候,我并不是落魄到身无分文,相反,手头却十分宽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