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独欢听到这话,身子震了一下,垂眸用深深的目光看她,有些愤怒,却终究叹息道:“你变得越来越尖刻。”他将她放到床上,转身去了卫生间。
林落白手臂撑着床冷笑,“尖刻?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酒店、开房、上床,赫连独欢,你不得不承认,你我之间就是这种关系,事实远比语言要尖刻残忍一百倍!”
他从卫生间走出来,刚洗了脸,眉梢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他把手里的毛巾用力摔到地上,眸中迸射出受伤的光。
死死盯着她,却说不出话来,他无力辩解,也不愿争吵,更不会告诉她,在机场大厅的角落里,看到她小猫似的缩成一团睡在椅子上,他有多心疼。
他开房、抱她上床,不过是想让她尽快地补足睡眠,他看不得林落白眼圈乌青面无血色的憔悴样子。
平静了一会儿,他捡起毛巾重新拿去冲洗干净,靠近床边坐下的时候,林落白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让赫连独欢很难过,但他依然拉过她的手,拿湿毛巾帮她温柔地擦了一遍手脸。
“你把我想的怎样龌龊都没关系,不过我很累,无心也没力气对你做什么,所以你大可放心睡觉。有什么冤仇,睡醒再讨也不迟。”
说完他去浴室洗澡,林落白懵懂了,他的温柔像一汪暖湖不知不觉间就软化了自己竖起的满身利刺。
巨大的困意在头刚沾到枕头的瞬间汹涌袭来,她闭上眼,喃喃说:“好,那就睡醒了再报仇。”
话说完,她掉入了梦乡,赫连独欢洗完澡出来,看到她睡着时纯净的脸,终于觉得安心。
幸好,他将她找了回来。
他为她盖上一条薄毯,然后挨着她在床上躺下,有多久没离她这么近过了?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
手指沿着她五官的轮廓在空中轻轻描摹,他很想亲亲她抱抱她,可又怕吵了她,于是,在她的浅浅呼吸和淡淡体香中,他闭上眼,也慢慢睡着了。
是林落白先睡醒的,她睁开眼,看到他沉睡的脸,居然像个孩子。
这个人,跟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呢?那么亲密,亲密到曾经共同孕育过一条生命,又那么疏远,走在大街上,他有他的妻,而她只是路人,与他永远走不到交集。
她静静凝视着枕畔的这张脸,心中涌起一股柔情,看到他的眉心紧锁,林落白忍不住抬手抚了上去,而手机,就在这一刻铃声乍起。
“请问是林流珠的家属吗?”电话是苏州打来的,陌生的号码。
林落白怔了几秒,不详的预感冒上心头:“我是,我是她女儿。”
“你母亲病危,现在正在市医院抢救,请你尽快赶过来。”对方一说完就要挂电话,林落白慌声叫起来:
“我母亲怎么了?请问你是哪里!”
对方沉吟了一下,说:“我是苏州市公安局的,你母亲受到一些刺激突发心脏病,现在情况很不妙,你尽快赶回来吧,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
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手机掉进了被子里,她想哭,但又哭不出来,只是直直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喘气,赫连独欢被惊醒过来,连忙起来抱住她,“你怎么了?”
林落白听到他的声音,蓦然转脸甩开他,眼泪在尖叫冲破喉咙的瞬间迸发:“都是你,都是你!我妈妈要被你害死了,你到底要把我害成什么样才肯罢休?”
赫连独欢满眼无措:“我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林落白腾地跳下床,赤着脚站在床头,眼泪瞬间湿透了脸,“欠你的二百万,我一早说过,短时间还不了你……你也答应了。我以为你是为着跟我的情意,我以为,我们之间多少是有感情在里面,我甚至以为,你让Kenny三番五次上门讨债是为了逼我主动出现,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为了要回那笔钱,竟然报警抓走了我继父,现在我妈妈被气出了心脏病,她要是有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赫连独欢的眉头紧紧锁住,他挪动身子试图离她近些,他想抚顺她的情绪,然后慢慢解释给她听,林落白一直说什么二百万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Kenny上门去要债,可他明明是派Kenny去北京出差了的。
“落白,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伸手想去拉她,林落白迅速躲开,直直往后退到了墙角,她抱着自己的肩哭声哀绝。
“赫连,我也希望这只是个误会,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除了你,谁知道我借你二百万的事!我也不愿意相信你是这样的人,可事实摆在面前了,我还能说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着要和夏烟容离婚,可是你做到了吗?你当初绝口不提那二百万,可现在你突然屡屡相逼,我能怎么办!”
她靠在墙壁上,任泪水濡湿整张脸庞,连声音都变得无力:“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说……”
赫连独欢沉默了,他站在她的对面,眼神苍茫地望着她,心里竟那么哀伤。
林落白,终究是我不够好。
林落白哭着哭着突然停下了抽噎,她从泪光中抬起脸,形状柔美的眸子纯净而悲伤,她朝他咧开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她嘴唇发白地笑:
“赫连,二百万我真的没有,不过,用我来还你,够不够。”
“你不是喜欢我,你不是说爱我吗?我把我给你,当小三还是当小姐你随便,算是我抵债,我抵债行不行——”
尾音变了腔调,克制的痛苦被挤成尖锐的形状,赫连独欢被震惊了,他冲过去攥住她的肩膀,双眸血红:
“我不许你再胡说!林落白,那钱……”
林落白一挥胳膊将他甩开,她不要听他说什么,她大笑起来,眼泪像泄了闸:
“你怕良心不安?还是嫌这样不够?也是啊……林落白在你眼里哪值二百万,那么……赫连独欢,再加一个孩子够不够?”
脆弱的笑容在提到“孩子”的时候顷刻粉碎,林落白捂着脸大哭起来:“你的孩子。在我肚子里长了三个月,被他亲生父亲一耳光打掉的那个孩子,他的一条命,够不够给你抵债!”
她喊出这些话,感觉心都碎成了粉末,灵魂被无垠的痛苦扭曲地坠入了万丈黑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让她经历这样的劫难,她爱错了人,遇错了缘,这孽缘,这毒爱,将她的生命腐蚀地千疮百孔,每一寸灵魂和骨骼都渗满了疼痛和不幸。
赫连独欢惊呆了,当他将她的话一字一字听进耳朵之后,痛苦,拧碎了他的坚强。
他猛地将她抱进怀里,平生的第一颗眼泪迸了出来,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措迷茫虚弱无力到像个孩童,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发出痛苦的颤栗:
“我不知道,落白,我真的不知道……”
林落白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她累了,但是她还不能就此软弱下去,她的母亲还在苏州的医院里,或许……她等着见她最后一面。
她蓦然从他怀中挣脱,顾不得抹掉糊了眼睛的泪水,抽噎着去穿鞋,找行李,她伧乱而迷茫地把衣服一件件往身上挂,喃喃说:“我要去看我妈妈,我要回苏州。她一定没事的……”
她刚跑一步,被鞋柜绊着了,膝盖擦到地上钻心的疼,赫连独欢将她接到怀里,拼命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落白,乖,你妈妈一定没事,我陪你回苏州,我们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