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后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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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路见不平打德明坐护乡村遇常况(1)

话说杨幺劝结了黄佐,遂要辞别下山。因说道:“我今离东京日远,一时料没人知,从今不必夜行。”殷尚赤道:“日行果好,只是哥哥脸上金印,恐人见了,未免动疑。”屠俏道:“这有什难事?俺奁匣中有的是铅粉,只消带些在身边,日日涂抹些在印外,便好遮掩过去。你不见黑麻脸妇人俱借粉遮羞。只这几个苍蝇脚儿小字,愁他盖掩不来!”说罢,便走入去,将粉调得浓浓的,约有半碗,又包了一大包,笑嘻嘻走出,叫杨幺闭了双睛,便自动手,向他脸上一顿擦抹。又在袖中取出一方素娟,轻轻的在眉毛眼角以及须鬓上抹去粉污,遂取过他的毡笠子,紧紧盖了额头,才叫杨幺开眼。因笑对众人说道:“俺与大伯恁般遮盖,"地走来,你们众兄弟敢也识认不出。”众人忙将杨幺一看,不胜惊喜。你道是怎个模样?但见:

白非纯白,微微露出青黄;黑不尽黑,隐隐绽开红紫。霎时变换,变换出许多晦气脸、惫赖脸、横肉脸、装腔脸、肝肠脸、笑面脸、恶态脸、无情脸、杀人脸、骄奢脸,脸脸不一。忽地巧装,巧装得无数奸诈态、小人态、短见态、骄强态、鄙陋态、刻薄态、势利态、狡猾态、薄情态、无赖态,态态非同。似女却无巾帼,像男绝少簪缨。走过村坊,人人只道灶王婆;行到市镇,个个尽疑鬼子母。今世小人实花其面,当时君子亦文其身。微服诚能过宋,变形可渡昭关。此去虽不成龙,亦可类乎其狗。

众人看完,一齐说道:“这般掩盖,不但金印没迹,面上亦觉白净了多少。”杨幺听了,也自欢喜。又说了一番将来事情,众弟兄齐向杨幺把盏拜别,相送下山。

杨幺提枪背裹,走了一日,果见没人动疑,又且不比走黑路,心下甚觉快畅。因暗想道:“我今要去访问常况信息,只消过了界首,到阳城县去寻见骆敬德,自然晓得。”遂一路急走。急走了几日,一日到个村内走过,只见前面有阵人,在人家屋内,扛抬出两口大猪来。看入内中,有个白净瘦长的汉子,头戴茜红包巾,身上穿件半新旧织就团龙长衣,两边扎袖,腰系一条虎吞头的狮銮带,下穿一双石株绿皂底靴。一手提着哨棍,一手指喝众人,扛抬走去。杨幺看得明白,不胜动疑。遂走到这家门首来,只见堂中一个老妇人,坐在那里,搠天倒地价哭。哭着:“我那猪呀,闪得人好苦!”门边立着个老儿,捶着胸口叹气不了。杨幺看了这个光景,便忍不住,遂走上阶头,对这老儿说道:“你家养猪,人来买去,自然得些利息。为甚恁般不舍得卖,在此伤心痛哭?”那老儿见有人问他,只摇着头道:“你是别处人,我们的苦告知你也没用。”杨幺笑道:“是别处人,倒有些义气。你几曾见本地人搭救了谁?你告知我,或是有益也不可知。”那老妇人听了,忙起身止哭道:“客官进来,我告诉你。”杨幺走入堂中,那老妇人说道:“我老两口儿,俱是没的靶的人,今年同是六十整。向来靠个侄儿,不期他又不肯学好,出去整年不回。晓得他不能料理我两人后事,只得去年春天买了两个小猪来,养大了卖几贯钱钞,趁今年整寿,看几棵好木,做两口寿具,便好放心。这两个猪,从旧年养到如今,早晚喂养,宁可自己忍饿,倒恐怕饿瘦了猪。已养得膘肥滚壮。依我估看,去了头肚,净有二百多斤,心中好不欢喜。不期我这老杀才,是个穷骨头,耽不住银钱的人。家中略有些,就嘴痒痒的要去告诉外人。我常对他说道:‘有麝自然香。家中有了好货,不怕人不寻上门来。’他偏去告诉了人,惹得这些操刀屠户,一替替走来,便七贯八贯的让价钱。我又说道:“这猪被人估看了,两口通不上食,不如早些卖去。”我那老杀才偏又倔强道:“总是寿日,还有两个多月,再养下去,怕不卖他十贯。”谁知货好招摇,也有忌我们的,也有妒我们的,也有怪我们不肯卖的,便去挑风拨火,惹了这些人来,白白扛抬了去。我想起没棺材的苦命,故此痛哭。方才客官说着本地没好人,提着我的怨恨,只得与你说知。”

杨幺听见他说得这般苦楚,十分为他可怜,便又十分恼怒。遂说道:“你两人不必气苦,我赶去夺来还你。”遂将包裹放在堂中道:“你们看着。”往外便走。那老两口忙叫不要去惹事。杨幺哪里听他,一径赶来。早见抬猪的这些人还在前面,忙抢步上前,大喝道:“不要走,快留下猪还我!”那瘦长的汉子,忽见村人赶夺,便勃然大怒,立住喝骂道:“你这村牛,想是吃了豹子心、豺狼胆,敢来虎口夺食!不要走,且吃我一棍!”说罢,照脑门处打来。杨幺一枪架住,两人在空地上大杀起来。这抬猪的忙将猪歇地,便来齐打杨幺。杨幺哪里放在心上,只使得神出鬼没,间深处挑开棍头,赶进一步,用左手将这汉子一夹,夹在肋下;右手举枪,摇摆赶杀。这抬猪的见被他活擒了人去,只得弃猪逃奔。杨幺擒着这人,奔入村中,到了老儿门首,大叫道:“你的猪在前面,可去抬来。快拿绳出来,缚这厮审问!”那老儿听见有了猪,便不问长短,往外奔去。这老妇人也是满心快活,听见要绳,忙入内取绳,丢在地下,去帮老儿抬猪。杨幺将这汉子丢在地下,一脚踹住,轮拳要打。因想了一想,道:“我且不打你这厮,且问明了着。”遂将绳缚好,提他起来,系在柱上,大喝道:“你这厮有什本事,敢来懊恼村中,欺侮良善,白夺穷人苦恼衣食?快快说出!”这汉子只不回言。杨幺大怒道:“你生死只在顷刻,怎么不说?”那汉子道:“说来笑人,说些什么?”杨幺正要再问,早见这老儿先赶了一个猪进来,忽见柱上缚着这个汉子,便吓得直跳起来,对着杨幺怪叫道:“我的太祖宗!我家失了猪,只不过穷苦度日,还可留得性命。你今弄了这祸种火殃儿来,我这两口儿只是死!这怎么了!”杨幺听了,笑道:“什么祸种火殃,你怎就会死?”那老儿只急得跌脚道:“你那里晓得我这里的厉害!西去二十里,有座险道山,方圆五十馀里。近日来了几个大王,占住了山林,招集人众,劫夺往来,十分厉害,官军俱不敢捕捉。这位就是山上的大王。在村中好好牵了猪去,还是十分造化,怎一时失了手,被你弄了来?这事怎么了?”杨幺听了,哈哈大笑,便又大怒喝道:“我只道险道山有些豪杰气象,原来是起鼠窃狗偷,以劫掠害人为事。我今将你断送,亦可救免一方。”便抡拳要往这汉子脸上打来。那汉子全不畏惧,反笑了一声。杨幺即转了一念,便停住不打,道:“先前见你不说姓名,恐羞辱了山寨中体面。今又视死不畏,只这点好处还可动人。打死徒污我手,饶汝去吧。”遂解开绳索。那汉子得放,跨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