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雄山头领与君山头领并合一处,即商议迎敌劫救事情。何能说道:“迎敌易,劫救难。我今聚合,非复昔比,只消掳险而守,以逸待劳。彼涉风涛,急切不敢向前。若乘其有疲而攻之,虽有三千之众,当望风靡走,这倒不足为虑。只是劫救,计非万全,系性命于指掌。我今计已得矣。方才听见章文用,只得要他去走遭。”众人听了,一齐惊问道:“去救杨幺哥哥,临时非杀即斗,怎不使能事弟兄?他一个舞笔书生,怎做得劫救杀人勾当?”何能笑道:“我正因他能舞笔,故此用他。”因说道:“当日杨幺犯事,只不过官府听信贺太尉之言而罪之。今自投认罪,外面久有悬赏,人将他为奇货可居。再者所来敌兵,出自贺太尉的主意。他宿恨未消,久将杨幺父母下狱,今岂不知杨幺自投,而欲置之死地,以居其功。我疑所来之兵,内中必有诡诈奸谋。若使人去探听。一时怎探听得内中机密心腹之事?我今所用章文用,喜他熟谙刑名刀笔。目今库藏空虚,金饷日急,只得使民间纳吏,朝内卖官,以供国用。府州县俱有示条在外,以致富豪士庶俱乐然输纳。但买纳必要根源有据,又要互保。我今想来,这柳壤村居民,向与杨幺有德,我去当以义激之,自有可纳之路。文用一进府去,内中消息皆知,我则易于行策。就是这个府官,是民间豪富,向媚秦桧。今用十万金银,托秦桧为他谋干,得此美职。他今只知荣利,岂有深心?”众人听了大喜。因事情紧急,即备金银,何能同章文用、花茂驾支小舟,连夜望柳壤村来。
天明到了村中,何能同章文用走上岸来,向村中绕走了一遍,转身向热闹处。何能举手高声问道:“借问列位,这村中有个义士杨幺,闻得前日回来,不知那家是他住宅?乞求指示。”众人忽见这人来问杨幺,俱一时惊惊疑疑,道:“你来问他做什么?”何能道:“我慕他好名,要来见他一面。”众人道:“名是有些,却见他不得了。”何能道:“他最爱结识人,怎说见他不得?莫不是闭塞贤门么?”众人道:“什么结识人,什么闭塞贤门,如今倒进了监门了!”何能假作吃惊道:“这个好人,他为甚犯事,就被官府拿进监去?还是他自己犯事,还是为人,还是有人带累他犯事?他也有些手段,就没个腾挪脱罪?便没腾挪脱罪,难道没个往日与他相好仗义的人去搭救他?”因又跌脚道:“我今特来投奔他,谁知犯事,大失所望。可知犯了什么事?”众人见他相貌斯文,跌脚不遇,是个好人,便也跌脚道:“我们只得对你说知,料也不妨。”遂将杨幺前后犯事,以及他父母入狱事情说得详详尽尽,委委曲曲,道:“我们当日原劝他不要自投。如今一总不放,只怕上司文书下来,便取他三人的性命。我们要见他一面,今世料想不能!”何能听了,不胜跌脚道:“他既为你地方犯事,难道你们视死不救,就是这等罢了?”众人道:“我们一个乡村人,有甚力量,有甚主意,有甚智谋去救他?只好叹息声罢了!”何能道:“既是你们为他叹息,必是有心要救,特无力量、主意、谋智耳。设有力量、有主意、有智谋的人来与你们较算去救,你们可肯真心为他么?”众人听了,一齐裸袖攘臂,说道:“若有这样人来,肯较算去救他,这是十分好。若用得我们着时,便是火焰里也肯跳入。只是怎得有这样人来较算,你今说也枉然!”何能见他们已是义动,便满心欢喜,笑说道:“我便知你们村中曾受杨幺好处。即今豪杰们,念此地是杨幺出身之地,再不来惊恐。我今不是别人,是洞庭君山头领,设计来救。”遂将事情说出。众人听了,俱欢喜道:“这有什么难事,只消同几个里老到府中去,说是村中人买纳吏司,谁人动疑?”
何能大喜,便同众人来见里老。里老欢然愿去。何能即着花茂扮作跟随,带了金银,一同〔章文用〕而去。何能在村中等候消息。果是有例援纳,章文用在府中纳了一名押司,参见时,送了一份重礼。知府满心欢喜,问些刑名钱谷事件,章文用对答如流,十分喜他。章文用只撒漫银钱,衙门伙伴个个结识,一连几月,只是一时不便入监去通知,只照新例在班房歇宿承值。
忽一日夜间,几个虞侯带了二十余个军兵,齐入后堂,叫请知府说话。不一时知府出来,几个虞侯在知府耳边说了几句。知府满口应承,即坐出堂来,传唤禁役:“将杨老夫妇并杨幺取出,休教三人相见。”又一面着人到县,将马霳解来。不一时杨幺、马霳具抬到阶下。杨幺突见是马霳,不胜大惊。马霳见了杨幺,便大叫道:“兄弟救哥哥,错砍鸟监,吃了好苦。喜是同死快活!”众役忙将他嘴闭住。杨幺正要开言,被幅青布兜脸按住,一时开口不得。知府即当堂交与虞候。虞侯使军汉抬了四人,前后出门而去,知府便转身退入。
此时章文用、花茂忽见将杨幺黑夜与人带去,不知什么缘故。因见知府退入,章文用连忙跟入,悄悄禀道:“这杨幺凶恶,不啻猛兽。相公为何昏夜与人带出?倘被强人闻知,岂不生劫夺之患!”知府听了,止住笑说道:“你那里晓得。这是贺太尉在武昌闻知本府捉了杨幺,恐留在府中,有人劫夺,今差三千军士、千号战船,现在城外湖下扬言征剿天雄、沿洞二处,使他那里不敢离山,实是防护押取杨幺去当面正法。”章文用方知缘故,暗暗欢喜,忙又禀道:“即是如此,相公也该着人同他解去。便不着人,也该备用公文,移会上司,才显得相公擒获大盗有功,求他题请。如今这贺太尉是本地乡官,今日若不与上司说明,异日功劳只知有贺太尉,不复知有相公矣。岂不是为他人逐鹿?”知府一时听了这几句说话,不胜跌脚道:“是呀,是呀!实是想不到此。本府功名,实要在擒获杨幺显擢。你果有见识,可与本府作速写起文书,付与他带去。”章文用道:“他们这般用计,人到船上,顷刻即开,一时文书怎做得就?小人初蒙相公抬举,并不曾有事替相公出力。今情愿急同他们上船,到上司处,细将相公功劳表白,求他题请,才得指日荣迁。不知相公意下如何?”知府听了,大喜道:“你若去与本府向上司处表白显扬,异日荣迁,决然提掇。事不宜迟,你今快出城去。”章文用即转身急出,忽又转身来禀道:“小人此去,他们俱已上船,若无凭据,怎肯相留上去?乞相公将印信打一个在小人臂上,使他知是相公所遣,方不误事。”知府忙将印打好。章文用走出,急到班房,同花茂出府,去叫开城门。章文用细细说出道:“你今速去报知何能,快来劫救。只看我在那支船上,便有杨幺在内。若是夜间,听我唱歌为号。”花茂即急走去。
章文用便沿湖直走,果见岸上官军俱在那里收拾营帐下船,船上人俱起锚橛将要开船。章文用急赶到近处,向船上高叫道:“我是府中押司。奉相公言语,要上船同去见贺太尉的。”船上听了,有的说道:“军伍中夜间不容人上船。”章文用只得又叫。才有人问道:“你可有甚凭准么?”章用文道:“有,有,有,上船请验。”众兵遂叫他上船。章文用到了船上,忙问道:“我要在有杨幺在内的船。不知那一支的是?”众人道:“你只低声,看了凭准,送你到那船上去。”章文用伸出臂来,道:“这不是相公的印信?”众人看明,遂渡他到那支船上来。也看明印信,遂问道:“相公叫你来做甚?”章文用道:“相公着我来对列位说,恐路上不稳,叫将四人不可放在一船;还有心腹言语要见太尉面禀。”众人听了,笑说道:“果是相公细心。我这里已将他分做四处安顿,只这船中就是那话儿。”因问道:“你是府中什么人?”章文用道:“我是相公贴身书吏。”众人道:“这便是位押司了。今又遣去见太尉,是我们一家人,只在这船坐吧。”章文用暗暗欢喜,连忙称谢。不一时众船齐开,将这船裹在中间,连夜而行。